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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裴家婚宴

光阴似箭,又匆匆五年过去。

这些年杨元庆的个头长了不少,已经蹭蹭长到了一米六左右,远超一般同龄人,活脱脱一个少年人的模样。

除了杨元庆,家里的小黑也变化了很多,一身乌黑的皮毛,长得跟黑缎子一样油亮光滑,四肢强健,个头到了杨元庆腰间处。

这得先感谢那个不怎么负责任的一灯师傅和后来老杨让人从京里带来的那些银两,让他们的生活条件好了不少,肉已经不是那种逢年过节才能吃到的好东西,爱啥时候吃就啥时候吃,连小黑也沾光了。

只可惜裴氏依然清汤寡水,而且这些年偏头疼越发的严重,满头乌黑秀发已经白了一大半,整个人看上去老了不少。从外表上看,根本瞧不出这是个曾站在破锢二品境界的高手,更像是一名农妇。

五年前杨元庆担心母亲过于操劳,把家里的几分田先给了舅舅一家,后来又转给了伍小旭的军队使用。

虽然伍小旭每次都是让手下的人扮成乡下的百姓来田里干活,但莫名出现一些不是前蔡村的村民在耕种裴氏的田地,在村内还是引起很多非议。

大多数的村民又开始猜测起杨元庆的生父,就连杨元庆的舅娘也是如此。

尤其是杨元庆把原来说好要给舅舅一家耕种的田,后来又收走了,使得舅娘就像是一名输了钱的赌徒,始终认为那几分地就应该还给她家,一天到晚缠着裴世基打听裴氏回前蔡村之前的往事。

裴世基拗不过,最后告诉她,裴氏未回前蔡时,在霸州一户大人物家中做丫鬟,至于大人物大到什么境界,裴世基也不清楚。

这让舅娘更上心了,隔三差五的往裴氏家里跑,每次看到她家连狗都顿顿有鱼有肉,更加好奇裴氏的经济来源。

为了从裴氏这捞点好处走,这些年来舅娘对裴氏软磨硬泡,终于从她这借走了一些钱财,其名义就是给自家长子娶个媳妇,缓解下长子跟夫君的关系。裴氏心善,给了她整整三百两。

眼下裴家院子,酒席还未开,已里里外外都是客人,要么坐着、要么站着,呼朋唤友、交头接耳,好不热闹。

裴家的房子一幢三间,中间是堂屋,左右两间住舍,右边是裴世基夫妻二人住的,左边是裴大元兄弟两住的,兄弟二人的房中搁着两张床,如今裴大元结婚,裴世基便打算等长子的婚事办完,再用剩余没花光的钱给小儿子搭建屋子,反正乡下地方空地多,也没那城建局过来查违章建筑。

现有的堂屋跟两间住舍半月前已经拾掇干净,连墙壁都重新粉刷了一遍。

眼下院子东角侧搭了个临时厨房,请了几个厨子在那准备着,肉香四溢,引得客人们不断咽口水。

裴氏的身子不好,整个人瘦骨如柴,给人看上去精神萎靡的样子。裴世基也就没让她提前来帮忙招呼客人,只待宴席临近时,再唤小儿子去喊她。

等杨元庆母子二人过来时,新娘都已经接来了,只待开席,母子二人在东墙边找了个席位坐下。

裴氏一族在前蔡村人丁单薄,流水席也就没有分婆家娘家各一场,一同办在同一天同一个地方。

杨元庆一桌十人,全是妇人孩子,有两个是同村的蔡氏族人,六个是女方家的亲戚。杨元庆母子随意点了个头当作招呼便坐下。

屁股刚坐下,便有人把菜端来。

还没等杨元庆动筷子,只见一妇人已经起身站起,把桌上的盘子往自己身前一挪,几个妇人小孩犹如嗷嗷待哺的燕雀,风卷残云般地把菜给挟个精光。

第二盘,亦是如此。

第三盘,又又又………

虽然乡下人淳朴厚道,但一连几盘都被女方几个如饿鬼缠身的亲戚风卷云涌般抢光,两个同村的妇人脸色开始阴沉下来。

第七道菜上来,坐在杨元庆对面的妇人又起身站起,把盘子往自己身前一挪,同时还问自家孩子吃饱没。

妇人见自家儿子鼓着腮帮子说吃不下了,手往怀中一伸,掏出个牛皮袋子,另一只手伸向盘子,拿起来便是往牛皮袋子一倒,连个汤汁都抖得干干净净。

那妇人边上还坐着个更年长一些的妇人,两人彼此相识,瞧那妇人做派,年老一点的妇人有些看不下去,低下头轻轻说了她两句。

只见那妇人竟然不以为然,撇了撇嘴皮子道:“哟,我说五婶子,你要吃就说,我给你留点便是,旁人的事你管那么多作甚,当你家住海边啊,管那么宽?”

杨元庆身旁两个前蔡村妇人闻言眉毛竖起,似要发作。

裴氏眼见,赶忙扯了扯同村妇人,低声劝道:“两位嫂子莫气,等会儿我让大哥给你们两家再送去几个菜。”

两个同村妇人这才压下心中怒火,横眉冷看对面几个外村妇人。

杨元庆一样一道菜也没吃成,这是他头一次参加他人婚宴,眼瞅着坐在对面的客人中又有两妇人也从怀中掏出个牛皮袋子,看来这顿饭也不用吃了,肯定是抢不过。

他起身站起,跟裴氏告了个别便向摇光城外的军营走去。

自把家中田地交给伍小旭后,杨元庆也常出入军营之中,除了伍小旭外,几个副都尉也都熟悉得很了。

通过他们,杨元庆了解到驻守在摇光镇的龙骧军风字营一共有五百人,每一人都是军中的好手,单兵作战能力丝毫不逊于他前世的特种兵,是军中王牌中的王牌。

而且这些年来京城里发生的事,大多都是由这支龙骧军传递来的。

譬如老杨的长子杨景这两年来竟然被人引诱卷入了皇子之争。

这是多么可笑的一件事,当今皇帝比老杨还年轻几岁,眼下正当壮年,至少还有一二十年的寿命,即使有心立储,大权还仍掌握在手上。何况皇帝并无立储的迹象,只是两位皇子身边的有心人将皇上看望皇子的事情添油加醋的传出宫中,给世人一种误导的迹象。

老杨的夫人和当今皇后是姨表关系,即使不动用老杨的密侦司都能从皇后处打听到皇帝对立储的心思,几人实在想不通这刘氏母子竟然能愚蠢到比端尿壶的太监还着急的地步。

好吧,她蠢任她蠢。可老杨的态度也让几人感到不可思议,实在想不通老杨为何不去劝阻,还纵容杨景不断的去试探皇帝的底线。

他究竟想干嘛?谁给他出的主意?南宫不夜?徐不凡?

远在丁州的宁浩想破了脑袋也猜不出老杨想干嘛,便更加的坚定了不让杨元庆上京的心,哪怕是京城有如华佗在世的御医能治好裴氏的病,他也不能放杨元庆在这个时候上京。

哪怕是杨元庆现在的武学境界已经入门八品,也能在王开泰的军中杀人技上面走七八个回合,和伍小旭手下的几个副都尉不相上下,依旧不能入京。

这些年来,宁浩和王开泰一直开导杨元庆,希望他不要因为裴氏的病去恨老杨。但屡屡说起老杨,杨元庆还是依旧我行我素的喊‘老杨’,他觉得已经给老杨很大的面子了。

宁浩总会说:“那是你父亲,当初青鸾夫人离开杨府时,王爷并不在京城,等王爷回到府中后,也派人寻过夫人。你看,王将军和风字营不就是派过来保护你们母子的。”

每当这时候,杨元庆总会嗤之以鼻道:“保护?我娘有今天,难道不怪他吗?是,他派你们保护我娘没错,可他是傻子吗?那会儿不会派人给我娘随便送几箱钱过来吗?王师你也听大夫说过,我娘是生下我后,没坐好月子导致的。为什么没坐好月子,还不是没钱。当初要让人送几箱钱过来不就没事了。”

钱早已给过,可杨元庆始终没有翻遍过去,有时候宁浩都怀疑他是不是想借机讹王爷一些钱财,然后待在摇光镇一辈子,做个地主老财算了。

每当话题说到这,宁浩也无言以对,谁都不曾想到裴氏当初会身无分文的离开京城。

这时候,宁浩总会狠狠的瞪了王开泰一眼,恨不得拿根丈八蛇矛捅他一万个透明窟窿。

这种事都不会提前禀报。

杨元庆看着哑口无言的宁浩摆手道:“不提这些了。现在连我这乡下老百姓都知道皇帝老儿正值壮年,即使现在立个储君,哪天要不开心了换掉重新立一个也有可能,反正底下小王子还有三个,那个愚蠢夫人和老杨难道看不出来吗?”

“……”宁浩依然哑口无言的看着杨元庆,让他说个痛快,不然等下又得拿自己和王开泰开涮。

杨元庆这几年的变化王开泰一直看在眼里,但对他那口无遮拦般没大没小的说话态度,依旧无法适应,忍不住斥道:“那是你父亲!”

杨元庆没有理会,接着道:“那个白痴公子今年应该十七了吧?十七岁,也成年了,拿他来试探一个皇帝的底线和心思其实不错,就怕皇帝老儿要真拿他做文章,那就会出事了。不过话说,一个白痴公子能试探到什么底线,无非就是跟在人群后面摇旗呐喊壮壮声色而已,顶个啥用?”

“这会给人误以为是王爷的态度!”宁浩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哑口的王开泰对这种时局的变化半点研究的兴趣都没有,闭着嘴巴竖着耳朵听两师徒的分析。

杨元庆笑道:“有啥态度?自家人支持自家人?表弟支持表哥把姨父踹下来自己上位?”

宁浩跟着笑道:“老二跟景公子是表兄弟,说是自家人支持自家人也说得过去。”

杨元庆不屑一顾的说道:“继承老杨远东大帅的那位将军还是陈天王的表亲,不也默认了皇帝老儿黄袍加身的事,也没见那位表亲提着三尺长剑去光复前陈王朝和皇帝老儿一决生死。这年头的皇权之争连亲兄弟都没有亲情可论,更何况是个表亲,值不了几个钱。”

“那就得看陛下怎么看待这个事!”宁浩看杨元庆这个学生在谈这种政治问题时的眼光如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觉得满意。

王开泰将屋内的四个角落扫了一眼,压着声音说道:“我说小子,你能不能别东一个皇帝老儿,西一个皇帝老儿,小心隔墙有耳!”

杨元庆站了起来,在屋里踱步一圈,道:“这是你们的地盘,这话要能传出去,那伍哥也可以提前回家了。”

宁浩乜了王开泰一眼,觉得这家伙确实没什么脑子,竟然会说出这种话来。

杨元庆起身看了四周一眼,道:“老师都说了,最近北边的局势不稳,牵制了整个朝廷的注意力,这时候去试探皇帝老儿立长立嫡的态度,没什么意义。

契丹各部向来野心勃勃,北帝耶律贤登基短短几天便被人刺杀于闾山,我若是皇帝,此时肯定出兵辽东,趁机收服河西九曲。”

宁浩的耳朵选择性的将那句“我若是皇帝”给过滤掉,笑道:“此时出兵,确实时机不错,但还称不上最好的时机。虽然这些年我们一直在关注东边,对北方的事情了解得不多,但想要知道一些信息还是有办法。

据北地探子传来的消息,萧思温欲扶耶律齐为帝,耶律齐则投桃报李,承诺登基之后,封萧思温做魏王加尚书令,并承诺于萧思温,将迎娶他女儿萧绰为妻。此时契丹国内局势不明,各部落自立或扶持新帝心思皆有,若发兵北地,反倒有可能促使萧思温和耶律氏将国内的矛盾统一变成对外的战争。”

聊到国家大事军事,杨元庆的态度就认真了许多,对这个世界,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充满好奇,哪怕还没有想好自己以后是做个仗剑走天下的游侠还是身居庙堂的文官武将。

他一脸诚恳的请教道:“那老师怎么看?”

宁浩再次端起水杯呡了一口,缓缓道:“新帝一旦登基成功,各部落定然还存有异心,那时候发兵北地,是最好的时机。”

“那时候再发兵,会不会也是将国内矛盾统一变成对外战争?” 杨元庆愣了下,把宁浩刚才的看法又重复一遍问道。

宁浩笑道:“那就得看夏州李氏这步棋怎么走了。”

“千户大人,饭菜已经好了!”屋外传来兵卒送餐的声音打断了几人的谈话。

“拿进来吧!”王开泰大声应完,房门便被推开,只见伍小旭领着个兵卒端了两盘饭菜进来。

“小伍,坐下来一起吃吧!”王开泰把放下饭菜准备走的伍小旭喊住。

伍小旭点了点头,挨着王开泰的右手坐了下来。

“据北地探子传来的消息,耶律齐的身体不是很好,从小就是个药罐子。此人若是上位,对中原之地的威胁应该不大。”对于伍小旭,三人没有避讳,继续谈起了契丹国内的事,宁浩接着说道:“萧氏在辽国本是大姓,若耶律齐再加以封王,势力更加滔天,萧氏对夏州李广瑞向来不顺眼,若契丹皇帝由萧氏扶持,将来肯定会对夏州李广瑞动手,欲收河西九曲,夏州李氏很关键。”

“老师这话什么意思。”

宁浩侃侃而道: “李广瑞这人蛇鼠两端,想要收买他在契丹人背后捅一刀,说不定会被他反噬。拓跋其他几个部落对这李广瑞也心存怨恨,若是把夏州掌握在手中,那将来东西两边同时出兵契丹,河西九曲也不是拿不回来。”

“庆哥儿…庆哥儿…”宁浩话还没说完,便被门外一阵急促的呼唤声打断。

房门被一个瘦弱的身影给推开,来人还未进门,便在门口气喘吁吁地囔囔道:“你娘叫你回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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