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师傅,我先回京了
少年郎姓刘名肥,虽然名字中带个肥字,却长得一点都不肥,瘦瘦高高的,跟个竹竿似的。
刘肥刘肥,喊着喊着成了刘匪,加上年纪不大,就变成了小土匪。
少年郎一听杨元庆要去他们村子,直接领着他朝溪水上游走去,其他的村民跟在身后。
王开泰放不下心让杨元庆独自一人跟他们走,他找了个空旷的地方把牛车拴在一根大树下,一手拎着刀,一手扛着装着大半箱银两的箱子,跟在众人身后。
走了大半时辰,终于在一处山清水秀的临水地方停下。
只见溪边一二十座潦草的茅屋,比当年徐向农给老许住的老房子还不如。屋外架着竹竿子,上面挂着一些破烂衣裳。
杨元庆把整个村子都走了一遍,实在没一间茅屋有个像样的地方歇脚。
他只好又走到溪边,找了块鹅卵石一屁股坐下。
身后小溪潺潺,水草柔软,可惜溪中的鱼儿只有拇指大小,即使捞点上来打牙祭都不够塞牙缝。
杨元庆看了一眼溪水后,转身对着一直守护在自己身后的小土匪和刚才打了小土匪一巴掌的老头确认道:“这便是你们村庄?”
当王开泰从牛车车厢内掏出大刀时,小土匪便开始心生后悔,怎么去招惹了这么两个杀星过来,一路上开始不断为村子的安全担惊害怕。
他闻言,怯生生朝杨元庆点了点头。
杨元庆瞅了小土匪一眼,道:“去,给我找块干净点的布来,我要洗把脸。”他特意将小土匪支开,觉得这会儿问他话估计也问不出什么东西来。
一听杨元庆让自己去找块布来,小土匪拔腿便跑,赶忙去找,生怕慢了半分没把眼前这小爷伺候好会被一刀宰了。
杨元庆看着老头问道:“大爷怎么称呼啊?”
老头比小土匪见过世面多了,强装镇定地说道:“老头子叫老梆子,村里的人都喊我老梆头。”
杨元庆微微一笑,道:“老梆头,你们这村子一直在山里的吗?”
老梆子摇摇头,道:“不是,俺们本来是住在山脚下,前年才搬到山上来住。”
古往今来,故土难离,若不出现天灾兵祸,百姓们一般不会迁出故土。
一听这村子是从其他地方搬过来的,杨元庆皱着眉头问道:“以前的地方不能住了吗?”
老梆子摇了摇头,叹息道:“住不得了,这些年来,地里的庄稼一直收成不好,官老爷又不肯减免税赋,村里的人跑的跑、逃的逃,只剩下我们这些走不动的老家伙了,大伙只好躲到这山上来生活。”
难怪刚才打劫的村民大多是老家伙,敢情这年轻一辈都已经跑光了。
杨元庆望着跌跌撞撞跑去找块布的小土匪问道:“小土匪呢?他怎么没跑啊?”
老梆子回头看了小土匪一眼,道:“那小家伙从小是个孤儿,父母死得早,吃百家饭长大的,身上没啥优点,也没有啥手艺,就只剩一颗有情义的心。他舍不得丢下俺们这些老弱病残,就一直跟着村子。”
杨元庆有些赞赏的点了点头,道:“现在村里的人还多吗?”
老梆子想了一下,道:“不多了,只剩下三十来人。”
杨元庆突然智商没上线,问了个为何不食肉糜如出一辙的白痴问题,他道:“大爷,你们这村子就没其他生计吗,非得做这打劫的营生吗?”
老梆子笑道:“要有其他生计,老头子就不用带大伙去做土匪了。”
山上这些人的生活情况王开泰都看过了,想不到如今这太平盛世,竟然还有人过得这般苦不堪言,义愤填膺地说道:“霸州离京城不过百里,想不到这天子脚下,竟还有酷吏逼民为盗。”
杨元庆笑道:“师傅莫没听过灵山脚下狮驼岭八百里,骷髅若岭,骨骸若林。佛门脚下亦如此,天子脚下又如何。在霸州当官最是容易受到朝廷的关注,一个个想破了脑袋去哄皇帝开心。”
王开泰对政治这东西向来不感兴趣,若不是这两年受到杨元庆和宁浩的陶冶,对时局也大致了解了一些,不然肯定还听不出杨元庆是在含沙射影的说皇帝一心想成就霸业、没有体恤民情的风凉话。
眼下这个村子,杨元庆也不知道该怎么帮忙,此番前来,只是想证实下小土匪说的话是真是假而已。
如今看来,小土匪没有骗自己,杨元庆既心酸又欣慰,心中五味杂陈。
他起身走到王开泰身前,弯下腰从他脚下的箱子里取出一打银票,数都没数,全部塞到老梆子手中,道:“老梆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帮你们,这些银两你给大伙分一分吧。以后别去做那拦路打劫的土匪了,想点其他出路吧,不然哪天真要被官兵当做土匪给剿了,即使有冤也没地方诉说。”
老梆子有些傻眼,吞吞吐吐道:“公子……这……”
杨元庆笑了笑,轻轻拍了拍老梆子的肩头,转身对着王开泰说道:“师傅,我们走吧。”
王开泰点了点头,弯腰扛起箱子跟上。
“来了,来了,公子,你要的干净一点的布我找到了。”小土匪手拿着块从小山楂家里找来的相对干净一点的布,边跑边喊。
杨元庆驻足等他靠近,同样拍了拍他的肩膀,微微一笑:“小土匪,你们这次的劫打成了。下次再经过时,若你们还在打劫,那就没那么容易了,小心咔嚓一下,你小子的脑袋就没了。”
杨元庆说完便仰天大笑而去,留了个华丽的背影给一脸疑惑的小土匪。
他走上一段路后,只觉得少了些什么,回头一望,见王开泰身上背着的包裹便停下脚步,他又将包裹中的干粮全取出来,然后折回到小土匪跟前,把干粮全塞给小土匪。
直到杨元庆的身影消失不见,小土匪才回头看着老梆子傻傻问道:“老梆头,那公子什么意思啊?”
“哇,老梆头,你哪来这么多的银子啊?”小土匪这才注意到老梆子怀里的大把银票,惊呼道。
老梆头喃喃道:“我们遇见好人了!”
…………
路上,王开泰朝杨元庆问道:“元庆,八百里狮驼岭在什么地方啊?人间还有那么恐怖的地方?你听谁说的?”王开泰看着杨元庆长大,对他的生活了如指掌,好奇他从哪里听来的狮驼岭。
杨元庆这才发现这个世界根本就没有《西游记》这本四大名着,笑道:“我自己杜撰的。”
王开泰想了下,不知该说啥。
杨元庆接着道:“师傅别乱想了,走吧,天好像要下雨了。”
明亮的天空突然变得有些昏暗,王开泰抬头望去,道:“嗯,要下雨了。”
杨元庆四处了望寻找掩体,道:“赶紧找个地方避雨吧。”
王开泰望了一眼牛车,说道:“车厢不能避雨吗?”
“这怎么行,等下外头下大雨,车内下下雨,不行。”杨元庆坚决道。
王开泰指着不远处一棵参天大树,道:“喏,把车子牵到那去,应该没问题了。”
杨元庆望了眼天空,道:“看这架势,等下十有八九会打雷,这树下不行,小心一个咔嚓咱俩直接羽化了。”
杨元庆的思维天马行空得很,与人说话时又时常会引用一些前世的网络话语,王开泰听得一头雾水。
荒山野岭,放眼望去,渺无人烟。
王开泰眯着眼睛四处眺望,终于发现有个地方能避雨,他指着半山腰处一个若隐若现的檐角大声道:“前方好像有一座寺庙,我们去那吧。”说罢,他便牵着牛车准备上山。
杨元庆见状,连忙指着王开泰刚才手指的那棵参天大树,道:“都快下雨了,还带着这车干嘛,先拴在那吧,等雨停了我们再回来取。”
两人把牛车拴好,王开泰望着车内钱箱问道:“这总要带吧?”
杨元庆连忙点头道:“要的要的,这要不带,等下牛车跟钱一起被人偷了,咱师徒俩不得乞讨上京。”说罢,他便跳上牛车,用脚蹬了下钱箱,把它挪出车厢外交给王开泰,同时把两人的包裹全背在自己肩上。
那是一座山神庙,师徒二人来到山神庙时,庙中早已有四个大汉提前在庙里避雨。
四人当中,有三人的身材高大结实,而剩下的一人相对瘦一点。
杨元庆抹了下挂在睫毛间的雨珠,认真再一瞧。
坐在靠庙中老君像左下方的大汉肤色黝黑,脸上、手臂上一道道旧伤疤,跟个蜈蚣似的;老君右下方的汉子长着一张国字脸,相貌平淡无奇;挨着门口处的大汉是个额头上箍着只铁箍的苦头陀,头发有些狂乱,蹲在那就像一头蹲伏的野兽,散发出一股凶戾气息;苦头陀的身旁是个瞎了只眼的大汉,脸上戴着个眼罩,乍一看还以为是个海盗。一个个腰粗膀阔,满脸横肉,脚下还躺着兵器。
杨元庆正打算迈腿进庙中跟他们挤一挤,突然身后有股阻力袭来。
他回头一看,正是王开泰拉着自己的衣角,轻轻地摇着头。
这时,一股山风吹入庙中,四个大汉身前火焰轻轻摇曳,相貌平平的大汉起身笑道:“两位怎么不进来避雨?”
杨元庆本想让王开泰出头,见他不说话,只好笑道:“几位好汉往庙里这么一蹲,看着都吓人,还怎么敢靠近?”
苦头陀闻言大笑:“你这小兄弟眼力不错,还知道怕。”
杨元庆理了下被雨水打湿的头发,道:“几位好汉怎么称呼啊?”
“骊山七怪,行者石达、独眼唐山、笑面虎张阿生、铁胳膊谢宝庆。”没等四人自我报出名号,杨元庆身后的王开泰一一介绍道。
杨元庆只听过江南七怪,那还是上辈子的事,这骊山七怪还是头一次听到,回头问道:“另外三怪呢?”
王开泰轻蔑一笑,道:“六年前都死在我的手上。”
“他们都是什么境界?”杨元庆好奇道。
王开泰一脸不屑道:“都是废物。”
苦头陀石达大怒,从腰间抽出一把朴刀,直扑杨元庆,道:“小子,拿命来。”
没等杨元庆反应过来,整个人被王开泰突然往后拽了十来步。只见眼前晃了一下,王开泰已经替他挡下朴刀。
王开泰手中的大刀一挥,把苦头陀逼退后大声质问道:“是谁派你们来的。”
当年宁浩去摇光后曾说老杨已经警告过府里的夫人了,夫人以后都不会派人再刺杀杨元庆了。
王开泰相信宁浩,他不信这是夫人派过来的。
浑身都是旧伤疤的铁胳膊谢宝庆举着一杆铁杵从庙中冲出,大声囔囔道:“老子几个是来给陈老大跟韩大娘报仇的。”
王开泰手中大刀一挽,将苦头陀逼退后便迎上谢宝庆,三人你来我往,缠斗一块。
眼看苦头陀跟谢宝庆两人加在一块都拿不下王开泰,张阿三皱眉道:“唐老弟你去抓那小子,我去帮他们。”
唐山点了点头,拿着一杆八卦棍大步迈向杨元庆。张阿三则抽出手中宝剑,准备伺机偷袭。
王开泰一听,忙道:“元庆,你不是他对手,先走。”
曾经有个提鸟笼的算命先生一本正经的跟杨元庆说过,杨元庆至少可以活到99岁。
杨元庆信了,第二天他就坐飞机出国玩了,还从九千米高空跳……掉下来。
事实证明,生命,是不能拿来开玩笑的。
眼下这情况,若是常人,肯定要赶紧从包裹里翻出自己的三截枪,快速拼凑好,然后对着几个江湖草莽怒斥道:‘以多欺少,算什么英雄好汉。师傅,我来帮你。’
杨元庆他……跑了。
他把王开泰的包裹砸向独眼唐山,撒腿便跑。
边跑还边扯开嗓子大声喊道:“师傅,你撑住,我去叫人来。”
‘这些人全都比自己的境界高,此时不跑,更待何时。师傅,包裹给你,那箱钱也给你,我先回京了,你不要担心我。’
杨元庆一边跑一边自我安慰。
身后黑狗非常仗义,扭着屁股急忙跟上,眨眼间便消失在山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