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七、有惊无险(二)
金銮殿,秦石稳坐龙椅,身后九条五爪金龙栩栩如生。
“皇上驾到,百官进殿!”
随内侍都知太监一声喝唱,金銮殿外众百官举笏俯身进殿。
百官站好位置后,内侍太监再次吆喝:“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文官行列立马走出一人,是御史台御史沈军府,道:“臣有事启奏。”
“准奏。”见皇帝应允,内侍太监立即吆喝道。
沈军府躬身行礼,慷慨激昂道:“臣沈军府弹劾镇国公,教子无方,纵容儿子在京中暗设赌场,目无法度,有负陛下恩宠。”
自杨延年被朝廷封作镇国公后,御史台对他是三天一小参、五天一弹劾,隔三差五就拿他来刷存在感,十多年来风雨无阻。
虽然大臣们平日里弹劾镇国公杨延年的奏章大多都是些芝麻绿豆的小事,但皇帝从不厌倦,还喜闻乐见得很。
在皇帝心中,这些大臣的小心思,他多少有点数,只是如今国内盛世太平,满堂文武,几个忠臣几个奸臣,他也没办法分得那么清楚。
弹劾杨延年这个环节,以往都是放在临近退朝之际才有的,还从未像今天这般,一上朝就开始攻讦杨延年。
只见金銮殿下,沈军府抑扬顿挫滔滔不绝地描述着杨延年如何教子无方,纵容家中子嗣在外面开设赌场,抽赌场利头,逼迫赌徒欠债还账等等劣迹斑斑的事迹,简直是坏得头顶长疮脚底流脓。
沈军府整整说了大半时辰,把秦石说得有些不耐烦,趁着沈军府喘气之际,他赶紧问道:“爱卿,你刚说开设赌场的杨家子嗣是谁?”
沈军府顿时傻眼,敢情自己刚才表演得那般卖力,皇帝都没认真在听。他深吸一口气,道:“回陛下,开设赌场的杨家子嗣是杨国公从丁州领回来的私生子。”
秦石眉头一皱,道:“据朕所知,此子不是才入京半月有余吗?怎么会有这么大能耐?”
沈军府语结,原地愣住,不知该如何回答。
秦石朝百官望去,见无人出来替沈军府辩解,继续问道:“此子现在人在何处?”
沈军府施礼道:“回陛下,此子在刑部大牢?”
“刑部大牢?”
秦石一眼便看出是有人在借御史台之手向刑部发难,至于这个幕后推手,他不用猜也知道是谁。只是刑部乃三省六部中最高的司法部门,是皇帝手中的一把审判之剑,主掌刑罚,所受理的案件都是直达天听,没想到开赌抽利这种案件刑部也会去查,这要传出去的话,那不得让天下人笑掉大牙。
秦石面沉似水,冰冷说道:“刑部何时连这种小案件都开始管了?”
一山不能容二虎,除非一雄和一母。
百官中,刑部尚书范广在脑中把这两天刑部对外出示的缉拿文件过滤了一遍,依旧想不出刑部啥时候出过缉拿镇国公儿子的文件。他思来想去,若不是自己,那就只剩下许侍郎的可能性了比较大了。眼下许仙未来上朝,不管自己的猜测是与否,他都得先出来面对。
范广从行列中走出,躬身道:“禀陛下,刑部未对国公爷的子嗣出示缉拿文书,此事可能有假。”
御史台的内部情况和刑部一样,两个一把手二把手平日里的争斗也很厉害。
沈军府一大早对刑部发难,同样没有跟御史大夫徐泽打过招呼,他不仅打了刑部一个措手不及,同时也让徐泽目瞪口呆。尤其今天的对象是刑部。
御史台与刑部虽同为司法部门,但二者的司法权不一样,御史台以监察百官为主,其官阶大大低于刑部的官员,两个司法部门向来水火不容。
眼下箭已在弦上不得不发,徐泽躲在百官之中没有出来,但却轻声嘀咕道:“刑部办案,没等缉拿文书出来便开始抓人的案例不在少数,更何况是这等小案件。”他暗中打了一把冷枪,对刑部连敲带打。
“禀陛下,臣并未对杨国公家的公子出示过缉拿文件,此事定然有诈。”范广连忙自辩。
又一位御史跳出来说道:“这当中不管是否有诈,但人已在你刑部之中,肯定出自你刑部之手。”
确实如这位御史说的一样,不管刑部有没有出示过缉拿文件,眼下人已在刑部大牢之中,泥巴掉裤裆,不是屎也是屎。
眼下范广即使把许仙全家问候了一遍也没用,只能硬着头皮去接御史台的攻陷,他辩道:“陛下,不管缉拿文件出示与否,今刑部未判,御史台却要将镇国公之子一罪定之,若事出有冤,陛下脸面何存。御史台这是想陷陛下于不仁不义。”
范广点名道姓的开撕御史台,徐泽身为御史台掌门人,要是再继续躲在暗地里放冷枪,只怕以后难以服众。
他于百官中走出,道:“御史台有监视百官之责。陛下即位之初曾言,不宜辄罪言官。范大人此言,欲置陛下于何地?”
范广道:“陛下曾言……”
秦石眯眼望向大殿百官,以何先明为首的前朝遗党,如老僧坐定,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闭口不语。以宰相赵普为首的户部、工部等赵党冷眼旁观。以南院皇弟秦胤为首的秦党蠢蠢欲动,似要帮同是秦党的刑部出头。兵部及枢密院几位军方大佬则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幸灾乐祸得很。
眼看御史台与刑部一战一触即发,秦石抬手制止:“范广、徐泽,朕命你二人同查此事,三日内给朕一个答复。”
秦石与杨延年性格有些相似,都是那种遇事先不问曲折,管你谁对谁错,先把事情办了再说对错。
譬如眼下的杨延年,他不管是谁想对付自己和自己的孩子,只要敢冒出头,便找来其对手对他伺机发难。
至于那人想使用什么手段,这时才静下心来慢慢分析。
老杨抬头望向老何,问道:“夫人呢?”
“在梧桐苑。”
刘氏在把自己暗藏的那些杀手交出来前,杨延年都还不大清楚这些人藏在京城的哪个角落中,如今刘氏才拿这些人交出来几天,刑部那帮人就立马得知这些人的据点,并以他们这些年的生存方式上的把柄来攻击诟病,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杨延年想弄清楚是不是刘氏不甘心,想把自己交出来的那些杀手给卖了,然后借此机会以置杨元庆于死地。
他起身走出书房,向梧桐苑的方向走去。
杨延年走到沁心湖的石亭又停了下来,站在石亭内看向梧桐苑,随即从身旁石桌上的鱼食罐中抓起一把饵料抛向湖中,湖中顿时沸腾,百条锦鲤翻滚。
这是他今年第一次给湖中的锦鲤喂食。
以前的他,哪怕是在忙,总会叫人拿来几盒饵料,一边在湖中划船而行,一边撒鱼料,那种跟在小船身后的铺天盖地争相追赶逐食的画面,最是旖旎壮观。
“人,总是会变的。”杨延年低喃。
他转身走向凌云阁,没有再去梧桐苑。
……
宣武街西巷子胡同有三户人家,左边的一家是世袭的刽子手,家里还经营着肉铺子;右边有一家,是个仵作世家,家里经营着个杂货铺;中间那户人家,世代是狱卒,可惜家中并无其他营生。
这户人家的主人姓胡,名海山,做了二十多年狱卒,熬了两个王朝,终于混到了刑部牢头儿。
胡海山有三儿子,皆已过冠年,可惜家里太穷,三个儿子还未娶妻,又没啥营生,成天就知道做一些偷鸡摸狗的勾当,实在让胡海山头疼得很。胡家老两口为此事没少吵架。
在胡海山的浑家看来,这三儿子之所以如此不务正业,皆因没个婆娘管着,若三个儿子都娶了媳妇,那自然会收心,好好把日子过下去。
入夜,胡家屋外来了个衣装阔绰冠袍带履的年轻人,年轻人的身旁还跟着个老仆人。一到胡家,那老仆人便把胡海山招出屋,见面就是一袋银两。
胡海山一脸懵圈,不明所以。
老仆人开门见山道:“胡牢头儿,我家公子有一事想请你帮忙?”
“公子请说。”胡海山恭敬道。
“近来刑部新进了个人犯,我家公子与那人有点过节,想请胡老大帮忙,买那人犯一条腿。事成之后,我家公子再给你奉上五百两白银。”有求于胡海山的富家公子一直背对胡海山,不曾转过身来,全程都由老仆人代为转达。
“这……”胡海山望着富家公子的身影有些迟疑,只觉手里的钱袋烫手。
在胡海山出屋一刻,胡氏也偷偷跟在他身后,她躲在门后偷听。
眼见自家丈夫竟然跟钱过不去,她立马拉开大门,三步并作一步冲了出来,一把抢过胡海山手中的钱袋,道:“公子放心,别说一条腿,就是一颗脑袋,我们也帮您给他拧下来。”
在胡氏看来,富家公子允若的那五百两银子拿到手,自己那三个儿子立马就能讨个媳妇,甚至再多讨个妾室也够了,几年之后,胡家便是人丁兴旺的大户人家。
富家公子闻言便走人,只留下老仆人站在原地。
老仆人朝胡海山夫妇道:“头就不必拧下来了,只要打断那个犯人一条腿就够了。事成之后,五百两银子如数奉上。”
“敢问大人,那犯人姓啥名甚?”胡海山见自家婆娘拉开衣衫,一把将钱袋直接塞到身体里,不答应也不行了。
“杨元庆。”
……
一道紫电划过天际,天空顿时响起一阵震耳欲聋的惊雷声。
三个身穿蓑衣斗笠的汉子趁着暴雨来到刑部大牢。
“头儿,就打断一条腿吗?”跟在胡海山身后的狱卒再次确认道。
胡海山点了点头,没有过多解释。
他很不想接下那富家公子的这单生意,可昨夜又架不过家里那个不仅胸小无脑还头发长见识短的女人的死缠烂打,最终答应今早过来卸了那姓杨的犯人一条腿。
虽然刑部的那些犯人每个人身上都有自己的取死之道,可他们怎么个死法,那都是尚书大人说得算,根本不是自己一个小小的牢头儿能决定的。
按他那浑家的意思,昨夜就应该趁着夜黑风高的时候偷偷潜进刑部大牢,然后对那个叫杨元庆的犯人打几下闷棍。管他是一条腿还是两条腿,三条腿也可以一起卸了,只要最后能拿到报酬就行了。
这年头赚钱太不容易了,胡海山心中忐忑,怕一不小心把自己的饭碗也给弄丢了。虽然他每月的收入不高,但苍蝇再小也是肉。
有道是死道友不死贫道。
他昨夜硬是从婆娘的腰间又抢了十两银子,想找两个属下一起做这个事。
在他看来,若是尚书大人追究下来,三人一起被处罚肯定比处罚一个人的罪责要轻。
“犯人杨元庆,尚书大人提见。”
胡海山三人打开牢门时,杨元庆还躺在草席上酣睡,三人吆喝一声便进了牢里头。
没等杨元庆反应过来,一副枷锁落在他的脖颈上,将他紧紧套住。
杨元庆皱眉问道:“你们想干嘛?”
“大人提审,快点走。”
一个狱卒从身后推了杨元庆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