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给老杨的信
五月初九。
远在的汀州的曹彬收到京城传来的圣旨，当即朝北叩首，随后祭拜天地，调兵遣将，然后大军浩浩荡荡的向东出发。
这是元朝建立以来第一次大规模出兵，同样标志着元朝与宋国不相攻伐，墨守防御的时代结束，拉开了元朝东进的序幕。
此次出兵伐宋，远东军出兵十万，全是精锐之师。
后方的后勤辎重，各州郡运来的粮草堆积如山，牛驴骡车数不胜数，后勤民兵和前线士兵的比率高达一比五，
古今往来，战争所比拼的无非就是国力，现如今秦石举全国之力，想要一战功成，超越前朝。
虽是一路大军，也分前中后三军，先锋将领陈芝福，率龙骧军两万先行；中军曹彬，亲自坐镇，领军五万策应；后军贺若云，率军三万压轴，除了保护后方的粮草辎重外，同时还做监军，严防先头部队出现畏战惧战的逃兵。
………
“亲爱的老杨同志，您好！
当您打开这封信时，估计已经发现我不在家了吧？
嗯，是的，我已经走了，轻轻的我走了，就好像轻轻的我来了，挥挥衣袖，没带走府里半朵云彩。
那夜，您问我今后怎么打算，我思来想去，也不知道怎么回答您。
前路坎坷。
不论入仕还是从军，皇帝老儿都不可能给我们杨家东山再起的机会呢？
一直以来，我对这个家没什么亲近感，为什么呢，您心里大概也有个数，我就不一一阐述了。
您在我心中虽然不是个好父亲，但不可否认，您是成功的男人。
你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爷，至于孩儿未来的道路，您就不必操心了。打从来这世上，我就没打算回去过。
我知道您很看好我，但仅仅看好有什么用？
温室里的花朵是没有什么成就的，雏鹰终会飞出鸟巢的一天，不然如何翱翔九天之上。
看到这，您一定会说我心高气傲自视过高吧？
呵呵，没办法，说实话吧，您老这份家业，确实挺馋人的，您真要给我呢，那我肯定不会勉为其难地接受，一定会大大方方的接受，不要白不要，对吧……”
杨延年看到这里，嘴角抽搐了下，接着往下看：
“不过呢，我也不白要，不然会被人说是接你的搓来之食。
我觉得吧，至少也得先混个差不多的样子，不然您也不会放心把家业交给我吧……”
杨延年深吸一口气，松开拳头，继续看：
“好啦，不跟你开玩笑，说点认真的。
虽说君子欲成大器，久利之事勿为，众争之地勿往。但，凡成大事者，无不以火中取栗，以识为主，以才为辅，人谋一半，天意一半，凡事在人，成事在天。
以后的路，元庆只想宁可直中取，不愿曲中求，三尺青峰剑在手，换得不世功于身，望老杨给予成全！---杨元庆留！”
在曹彬挥师的东进的同时，杨府书房内，杨延年黑着脸看完杨元庆给自己留的不伦不类的书信，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杨延年很不开心，眼看再过一个月就是杨元庆的生辰了，他这辈子都没有给杨元庆过过生日，本想着过段时间给他办个成人礼……生日宴会，没想到这孩子翘家了。
杨延年勃然大怒，拍案而起：“什么狗屁直中取曲中求，老子再怎么样也是你老子，这是铁打的事实，改不了的事实。小王八蛋胡闹，瞎胡闹，他一个屁大的孩子，跑去战场作甚。”
虽然杨元庆信中没明说去战场，但杨延年也大致能猜到。
他这一怒，把徐不凡、宁浩、王开泰等人都给吓了一跳，他们已经很多年没见到他发这么大的脾气了，纷纷劝道：“王爷息怒！”
徐不凡随即说道：“马上要打战了，敌我双方的探子都在互相渗透，现如今全国各地的关口隘口都会严格审查路引证件，公子此时想要亲临一线，没路引证件，很难到一线去……”
“以元庆的做事风格，若没有把握，绝不会做这种事。属下刚问过春桃秋菊两个姑娘，中天节那天，元庆结交了两个江湖人士，一个是漕帮的二把手安立桐、另一个是京城丐帮帮主姚范。属下判断，元庆应该会借这两个江湖人士的渠道混到战场去。”徐不凡话还没说完，便被宁浩给打断了。
宁浩说得兴起，根本没看到身旁的王开泰跟许七安不停的朝自己努嘴眨眼。
他的猜测很准，这年头，远离所居住地百里，除了需要个人证明外，还得有个路引，个人证明好比后世的身份证，而路引又称之为通关文牒，是由当地政府部门开出来的。
杨元庆此时的身份证明还是丁州府安平郡岭南县摇光镇前蔡村村民，这个身份证明是前蔡村农户，可前往摇光镇，但要想去其他地方就需要路引，他此时私自离开京城，根本去不了前线。
而他带上石保正就不一样了，石保正是京城的身份证明，堪比特别通行证，即便没有官府开出来的通行证，可想要去大元朝任何一个州郡还是可以的，被盘查的几率很小。而且两人的身高相差不多，杨元庆可以伪装成石保正的随从。
杨延年看了宁浩一眼，道：“宋国和我国开战，也是这些江湖草莽告诉元庆的吗？”
宁浩摇摇头，道：“不是，那日元庆宴请安立桐和姚范时，偶然听到边上有人在议论。据春桃秋菊两个丫鬟说，元庆当时并未表现出很大兴致的样子，只是随口问了安立桐几句关于长江水域的水流情况和长江两岸的一些城市要塞之类的话题。”
“哼！这还听不出来吗？”杨延年冷哼一声，道：“让影子把元庆带回来！”
“不可！”宁浩连忙制止。
“嗯？”杨延年目光如电，直直射向宁浩，仿佛一个眼神就要在他身上射出两个透明窟窿似的。
在宁浩看来，杨元庆的性格就像杨元庆前世的中二少年，理了个他自认为很rapper的发型，不管父母、邻居、老师……所有人都说不好看，可他还是置若罔闻，天天照样昂首挺胸、招摇过市，等哪一天有同伴忽然说句“不好看”，那就不一样，连夜找了家理发店换了个发型。
宁浩对杨元庆信中的那句‘虽说君子欲成大器，久利之事无为，众争之地勿往，但凡成大事者，无不以火中取栗，以识为主，以才为辅，人谋一半，天意一半，凡事在人，成事在天’的话非常喜欢，只是此时杨延年正在气头上，他心中虽欢喜杨元庆的文采，也不敢出口夸赞，只能等自家王爷消气后，再帮元庆说几句好听话。
他对杨元庆的性格比其他人要了解得多，知道杨元庆一旦所决定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宁浩苦笑道：“主公，以元庆的性格，主公若太过强硬派人将他强行带回来，这样反而离间了主公与元庆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父子感情。属下建议，可让影子随元庆而去，在暗地里暗中保护他吧！还有，主公可传信给陈芝福，让他务必截住元庆。既然元庆喜欢从军，便让他先在陈芝福那先待着，再因势利导，循循善诱。”
杨延年沉默片刻，道：“先生的意思是让元庆上战场？”
“是也，也非也！”宁浩道：“既然元庆想要上战场，即使主公派影子将他抓回来，他早晚也会偷跑出去，与其防着他，不如顺水推舟，让他上一次战场又如何……！”
杨延年话还没听完，担忧道：“战场上刀枪无眼，元庆一孩子，万一……”
宁浩苦笑道：“主公误急，属下的意思是，上了战场，也非要冲锋陷阵，可让陈芝福先将元庆带在身边学习兵法。”
经宁浩一说，王开泰顿时脑子开窍，恍然大悟：“对，宁先生说的是，以元庆的身手，做个斥候绝对没问题。”
宁浩乜了王开泰一眼！
徐不凡也乜了他一眼！
杨延年紧随其后接着乜了王开泰一眼，幸好几人不是在凌云阁议事，不然杨延年都想拿出凌云阁二楼的那把名器丈八蛇矛出来，捅王开泰一万个透明窟窿。
“老爷……石将军带着家将正在门口闹事，叫我们交出他小儿子！”
屋外，老何大声说道。
有道是横的也怕愣的，一听到石守信那老愣头青上门要儿子，几人都傻眼了，众人猛然醒悟到杨元庆没路引还能去前线的办法了，冉冉道：“石保正也跑去战场了……？”
………
入夜，一艘大船悄然驶入金陵城，船头悬挂几盏灯火随风摇曳，晃动间，依稀看到船头一杆大旗上写着一行大字：“武威节度使林仁肇”，船舷两侧兵甲林立，整齐安静。
大船靠到码头，守军上前勘验大船身份后，一个身披深红披风、甲胄鲜明的将军从跳板上登上岸，龙腾虎步、睥睨之间威风颤颤。
此时的金陵城已入沉睡，满城寂寂，只有那将军的座驾马车蹄声回荡，一路向着皇宫而去。
皇宫里，李煜还未入睡，刚收到从越国传来的喜讯后换了套宽松的衣服，与皇后周娥皇正在后宫饮酒下棋庆祝。
林仁肇一路风尘仆仆赶到金陵，听说皇帝还未入侵，便马不停蹄的来到皇宫之中，对着皇城看守大声道：“请都知禀奏官家，林仁肇有十万火急的军情求见圣上，请官家马上接见。”
林仁肇乃李煜钦点大将，手握重兵，现在是宋国第一武将，此时深夜入宫，必然是有大事发现，守城连忙打开城门，不敢怠慢，有一人立即朝宫内跑去。
宫中小太监来到一处小亭，只见小亭被薄薄的一层丝罗围绕，厅中灯火摇曳，两道人影清晰透出，其中一道人影纤细朦胧，小太监见状，连忙垂首道：“陛下，武威节度使林仁肇有要事求见。”
厅中传来一阵‘咯咯’娇笑，如黄鹂般悦耳：“陛下，妾身这一步下去，你可就无路可走咯。”
此时厅内的李煜正苦思冥想该如何解棋，听到小太监禀告，便随口应道：“林仁肇来了？他不是在湖口吗？三更半夜回京做什么？”
小太监陪笑道：“奴婢也不知道，看林将军风尘仆仆的样子，想必是有大事，奴婢也不敢多嘴问。”
李煜轻笑一声：“能有什么大事？”随即摆了摆，道：“先不要聒噪，让朕先想想这盘棋该如何下。”
“有了！”李煜双眼一亮，拈起一枚棋子‘啪’的一放，哈哈大笑：“皇后，你看朕的这步棋如何啊？”
此时的林仁肇被守夜的士兵引到一处偏殿，急得跟个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一会儿走到大殿门口朝后宫的方向翘首张望，一会儿又返回殿中来回踱步，烛台上的五支红烛因他走路引起的微风左右摆动。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烛泪滚滚，已燃过半，还不见那小太监前来通报，急得林仁肇心中暗忖猜测：“莫不是没给这些阉人一点好处，所以故意拖我时间？”
林仁肇在宋国武将中的老臣，历经两代皇帝，在军中被敬称‘虎帅’，性格十分刚烈，此时一肚子的火，怎奈是在皇宫之中，也只能忍耐驻足。
小亭之中，李煜哈哈大笑：“皇后近来棋力大进，朕要想赢你个一棋半子，还真不容易。”
随后李煜才想起厅外还有小太监，道：“把林仁肇带过来吧！”
小太监刚离去，李煜环顾了下四周，对着周娥皇歉意说道：“如今夜已深了，这林仁肇一点眼力都没有，真是大煞风景，皇后且先回去，朕迟点就去找你。”
“那妾身先行告退！”周娥皇躬身退去。
待她身影消失在黑暗之中，李煜对着亭外的两个小太监道：“把这丝罗撤掉。”
“林将军久等了，陛下有请！”
偏殿中的林仁肇急得满头大汗，终于等来了小太监的通报：林仁肇脸色铁青的跟了上去。
一见到李煜，林仁肇两步并作一步跪在他身前：“陛下，元国探子来报，元军要东进了。”
正捏着眉心闭目养神的李煜大吃一惊，从石凳上蹦了起来：“什么？”
林仁肇是李煜钦点的镇边大将军，并不代表李煜所做的每个决策他都赞同，譬如这次的伐越之举，举全国之力去攻打一个资源贫瘠的越国，在林仁肇看来，非常不明智。
林仁肇默默的看着刚还与皇后谈笑风中的皇帝陛下，只见他整张脸都脱色了，手足无措的看着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