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他曾经听到过世界上最好听的声音
聂氏庄园靠海,南北十公里都是私家海滩,附近行人寥寥。
暮秋季节,萧索寒凉。秋风一阵瑟瑟,卷着橙黄的落叶打着旋慢悠悠远走;一阵凶猛,呼啦一下扑过来,千军万马般裹挟着片片残叶呼啸而去。
林惜光着脚丫,挨着凉飕飕的秋风,在柏油马路上走了将近两个小时,才终于找到一家小超市,刷脸买了一双袜子和拖鞋穿在脚上。
之前只顾着逃命,出来之后,他才感觉到自脚底蔓延上来的冰凉。
走着走着,小脸儿渐渐浮上一层忧郁,有些压抑深埋的情绪,在离开聂宅的那一刻起,呼地一下冒出来,一发不可收拾。
一别四年,确切地讲,是一千四百七十三天,漫长而又煎熬。
那个原本清冷寡言心事重重的青年,变得成熟稳重,周身气质更加深沉凌厉,像一本厚重的书,让人琢磨不透。
他知道聂北弦全城通缉他的事,一直躲着,不光为了保命,更因为他不敢见他,就连网络上关于聂北弦的视频,他都不敢看。
看了就会痛,会想,会睡不着觉,连送餐都能送错了。
聂北弦对他不薄,他却对不起他。
带着负罪感思念一个人,太痛苦了。
说起来,其实早在六年前,他在初见聂北弦时,就已经喜欢上了他。
那时候,他还在盲聋学校读高中,聂北弦作为社会爱心资助者,偶尔会来学校参观、捐款。
阳光灿烂,青年站在操场检阅台上,在手语老师的翻译下,为他们这些盲聋学生做演讲。
身躯高挑挺拔,一身西装干净利落,英俊的脸庞年轻却不稚嫩,举止投足间优雅矜贵而又朝气蓬勃,有着一种超乎寻常的迷人魅力。
演讲内容更是让人激情澎湃,不由得心为之一振。
因为个子小,林惜站在队伍第一排,听完演讲之后,他忽然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湿了眼眶,心里好像被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填满了。
那之后,林惜就再忘不掉聂北弦。
在得知全学年第一名会得到聂北弦资助的助听器作为奖励时,他高兴极了。
他曾经独自去医院耳科做过详细的检查,医生说他不是完全失聪,如果佩戴助听器,他是可以听到的。
于是,他开始发奋苦读,每天学习到深夜,为了自己,也为了能跟聂北弦有一次近距离接触的机会。
一年之后,他做到了。
聂北弦当着全校同学和老师的面,把奖状颁给了他,之后,亲自带着他去医疗机构订制专属于他的助听器。
亲自把做好的助听器戴进他耳朵里。
他记得真切,聂北弦动作极其温柔,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像是怕把他耳朵弄疼了,特意放轻了力道。
青年气息清冽,温热的手接触到林惜的耳朵时,一股酥麻感自那一小块接触的皮肤散开,一直延伸到林惜心坎里。
林惜后背浸了一层汗,整个脸都红透了,红色一直蔓延到耳朵尖,他暗骂自己,一定被聂北弦看出来了,好羞耻。
可聂北弦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露出无比灿烂的笑容,看着他慌乱羞涩的眼睛,温柔地问:“林惜,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林惜怔住了,猛吸一口气,激动的泪瞬间涌出来,朦胧了视线。
他听到了。
有生以来,第一次听到声音。
那是聂北弦的声音,好好听,磁性间带着活力,他一辈子也忘不掉。
“答应我,努力学习,给自己挣出一片天来。”
聂北弦深深地看着他,目光充满了鼓励和信任,带着巨大的力量,直击林惜单纯孤独的心。
他重重点头,这个世上,除了他的班主任老师,聂北弦是唯一一个鼓励他,相信他的人。
我一定会的,我能做到。
他在心里回答聂北弦,也重重发誓,一定要让聂北弦看到他成功的那一天。
从那以后,林惜的世界不再沉寂,他听到了万物之声,城市喧嚣,车水马龙,鸟鸣莺啼,乐彩华章……
他更加拼命地学习。
那时世界的生动悦耳,都是聂北弦给的,他想要活得更好的动力,也是聂北弦推动的。
可是。
这一切的美好,却在他被父母逼迫去勾引聂北弦之后,画上了终章。
他永远也忘不了,他点头答应的那一刻,他的世界天崩地裂,连同着他的心他整个人一起碎裂成渣。
他成了父母手中操控的牵线木偶,不知羞耻地扯掉自己的脸皮,丢掉曾经许下的誓言,在他哥精心策划的碰瓷事件之后,做了聂北弦豢养的私宠。
而聂北弦对他的态度也完全变了。
再后来,林家破产,那支写着“林惜”两个字的专属助听器也被他爸妈给卖了。
他这才知道,这支助听器价值二十万,虽然是专人专用,可里面的零件依然可以卖上五万块钱。
为了这五万,他爸妈才不会管他能不能听得见。
于是,林惜重新陷入了静寂,死一般的静寂……
辗转两个小时,林惜终于回到了家,准备收拾一下就去上工,晚上再去医院看望小妹。
刚一进门,满屋的狼藉映入眼帘。
“死哪去了,这个点儿才知道回来?!”高利娟瘦削的瓜子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正在收拾液晶电视屏幕的碎碴,看到他第一眼,劈头盖脸就开骂。
“赶紧过来帮我收拾!”声音尖细冷薄,没有一丝温情。
林惜抿了抿唇,我去了哪,你不知道吗?
看着高利娟脸上的淤青,满地的碎玻璃渣和食物残渣,在上面七倒八歪的桌椅,散落遍地的衣物……他愣了一秒,却并不惊讶。
不用问,他那个滥赌成命的哥一定又在外面借黑贷了。
林惜慢吞吞走到高利娟身边,本想问他妈脸上疼不疼,犹豫再三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他的关心,只会带来他妈的辱骂。
绷紧了呼吸,他怯怯地接过扫帚就开始扫地。
也不敢质问他妈一句,他妈不会跟他讲道理,只会把他往死里打。
说起来,他不是没想过反抗,可高利娟是他的妈,这里是他的家,他的根本,他生来如此,已经习惯了。
更何况,他惦记着小妹的病,为了小妹,他什么都能忍。
高利娟瞧了他一眼,毫不掩饰地对他翻了个白眼,“妈的,老娘造了什么孽,好好的豪门夫人做不成,三天两头受这种窝囊气!”
说话间,因为气愤,她纤细的肩膀一抖一抖的。
这句话是林家破产以来,高利娟说得最多的一句话。
林惜看到他妈说这些,身体就条件反射地哆嗦起来,他攥紧了扫帚,下意识后退几步,可高利娟已经大步来到了他面前。
眼含愠怒,狠叨叨地看着他,一把揪住他的耳朵,狠狠地拧。
“要不是你这个丧门星,老娘至于过上这种日子?偷了人家机密文件怎么就能让人发现!你真他妈是个废物!早知道有今天,月科里就应该把你掐死!”
她越说越气,手上也越来越用力。
林惜疼得冒了冷汗,小眉头痛苦地拧着,眼泪“哗”地夺眶而出。
他顺着高利娟的力道歪着小脖子,尽量减少拉扯的距离,双手轻拍高利娟的手臂,做着求饶的姿势。
可高利娟根本不打算饶过他。
“你这耳朵就是个摆设,要不要也没什么用!”
四年来,但凡不顺心,高利娟就会把气撒到他身上,说他是丧门星,连累林家一大家子的人跟着一起倒霉。
就连当初逼迫自己勾引聂北弦盗取人家商业机密的事,也被他们看做理所应当。
好像作为一个“没用的哑巴”,林惜就应该为林家付出一切,包括清白和尊严。
反过来,无论他做没做到,林家后来的破产负债都要归结在他这个没用的“丧门星”头上。
在这个家里,他活得连狗都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