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身世
忆桐怔怔地看着慕容廷,呼吸瞬间变得紊乱起来。
“凌晨时分,爹爹和娘才刚刚重逢,消息怎么会传得这么快?”
“皇后和太子,竟全都知情了?”
“太子连我的真实名字都知道了,明明就在昨天,他还口口声声叫我‘兰儿姑娘’呢!”
在忆桐暗自思忖时,陈同和思菱对视了一眼,倒是面不改色。
可能对他们来说,一切都已成定局。
至于皇后娘娘是什么时候对忆桐的真实身份有所察觉,已经不重要了。
思菱语气平静地对慕容廷说:“妾身遵命,本来……也正想进宫拜见娘娘呢!”
陈同回身,温言叮嘱他的叔父道:“叔父,府里的事,劳烦您先带人操持着……我进宫一趟,会尽快回来的!”
相比那个尖酸刻薄的婶婶,陈同的叔父,看起来倒是个和善好相与的人。
他连连点头,表示自己会全盘料理着,让陈同先去忙。
于是,陈同便带着思菱母女,跟在慕容廷身后,出了侍郎府。
慕容廷和陈同骑马,忆桐和思菱则乘坐马车,直奔城东。
约莫半个时辰后,她们在宫门口停车下马,步行入内。
比起上次进宫时的拘谨好奇,这一回忆桐已经是轻车熟路,波澜不惊。
倒是思菱,情绪很是激动。
她热切地望着宫里的一切,眼睛里闪烁着泪光,就连脚步,都情不自禁有些踉跄。
重回故地,让她生出几分“近乡情更怯”的惶恐和紧张。
整整十五年了,这个地方,这儿的人,肯定让思菱魂牵梦萦,没齿难忘。
忆桐陪在思菱的身边,搀扶着她的手臂,一边努力安抚她的紧张,一边向皇后娘娘所在的凤鸾宫缓步走去。
到了凤鸾宫门口,慕容廷突然停住脚步,低声对陈同和思菱说:“将军,夫人,你们先进去见母后,本宫有几句话,想单独跟桐儿姑娘说!”
慕容廷的话,让忆桐的脸一下子红了。
之前,他就托陈同给忆桐带了那个鎏金珐琅盒子,那时父女二人还没相认,忆桐还能装作若无其事。
但这会儿,他直接当着陈同夫妇的面,提出这样的要求,让忆桐觉得很是窘迫。
陈同踌躇了一下,正要回答,门口处,凤鸾宫总管大太监田青已经迎了出来,笑容满面地说:“将军,夫……人,快请进,娘娘候着呢!”
重见故人,思菱一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掩面而泣。
陈同轻抚着思菱的后背,柔声劝慰着她,等她缓和下来后,他才一脸坦荡地对慕容廷说:“既然殿下有事吩咐小女,那微臣就先去向皇后娘娘请安,还请殿下随后带小女进来拜见娘娘!”
慕容廷点头应允:“将军放心,本宫和桐儿姑娘随后就来!”
陈同便不再多说什么,跟在田青身后,和思菱一起进去了。
殿门口,只剩下了忆桐和慕容廷,相对而立。
忆桐惴惴地看了他一眼,很想问问他怎么知道自己的真实名字,但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回去,言简意赅地问道:“太子殿下有何吩咐?”
慕容廷先是微笑着看忆桐,一言不发。
然后,像变戏法似地,忽然从袖中取出一样东西,呈到忆桐面前,郑重其事地说:“本宫承诺过,等你回宫后,就把那盒子里的东西送给你……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给你!”
忆桐定睛一看,顿时感觉全身的血都涌到了头顶。
慕容廷的手心里,是一只手串。
忆桐再熟悉不过的绿松石手串!
翠莹莹的颜色,圆溜溜的珠子,这正是被忆桐弄丢了的,母亲的那串绿松石手串! 她做梦也想不到,那手串……竟然会在慕容廷这儿!
忆桐震惊不已地看着他,讷讷问道:“这手串……原来是被太子殿下捡去了……”
慕容廷笑了一下,淡淡地解释道:“腊月初八那天,本宫来向母后请安,在墙外闻到了梅花的香味,便从后殿的角门进来,先去梅林赏花……结果,竟在一棵梅树下,看到了一个鹅黄色的荷包……出于好奇,本宫就捡了起来,想看看里边装着什么,也好判断一下这荷包是谁的。
没想到,荷包打开后,里面的绿松石手串,一下子勾起了本宫的回忆。很多年前,母后的贴身宫女思菱姑姑,就经常戴这样的手串在腕间……
当然,年深日久,本宫并不能断定这就是她的,便把荷包和手串一起,交给了母后,让她辨认…… 母后自然是一眼就认了出来,她把手串留下来,又叮嘱本宫把荷包放回原处。
所以,本宫没见到你之前,就知道你是谁了……几天后,我们第一次相遇,也是在雪后的梅林,不能不说真是太巧了!”
“原来是这样!”忆桐暗自想道。
“皇后娘娘和太子,原来早就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也早就明白我的来意。”
“而我,还在千方百计地遮遮掩掩,患得患失。”
“可是,他们为什么也一直佯装不知呢?”
她忍不住问道:“既然皇后娘娘早就认出了这只手串,为什么不直接揭穿我审问我?为什么不直接派人去襄阳把娘带回京城呢?”
慕容廷意味深长地笑笑:“思菱姑姑是母后的贴身宫女,她待她向来亲厚。这么多年了,思菱姑姑既然躲着不肯出现,肯定是有难言之隐,迫不得已。
母后害怕这样做,反而会逼得她走投无路。所以就干脆按兵不动,静待她想通的那天。母后说了,你是她唯一的女儿,只要你留在宫里,思菱姑姑早晚会现身的……她果然赌对了!”
忆桐沉默不语,心里却是五味杂陈。
“皇后娘娘,远比我想象的更睿智。”
慕容廷见忆桐这样,还以为她心生不安,安慰她说:“好了,别担心了,母后不会因为你隐瞒身份的事而责怪你的……”
忆桐抬头看着慕容廷,犹豫着要不要把昨晚发生的事告诉他,顺便再问问他,昨天他们分别后,他有没有发现那个黑衣男子的踪迹。
但慕容廷却向门内瞥了一眼,催促忆桐道:“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了,快随本宫进去吧……你难道不想亲眼目睹母后和你娘久别重逢的场面吗?说实话,连本宫都很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会让思菱姑姑情愿与镇西大将军天各一方,远走他乡十五年……”
忆桐神色一凛,
“对啊,娘刚刚已经说了,她会当着皇后娘娘的面,道出当年的真相。”
“我苦苦揣测、寻觅已久的真相,关系到爹爹的身世,也关系到祖父和祖母恩怨的真相,我自然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啊。”
忆桐遂跟着慕容廷,进了凤鸾宫的大门。
远远地,她便听到正殿里传来痛不可抑的哭声。
“是娘的声音! ”
她心里一酸,禁不住加快了步子。
他们在廊下停住,让田青通传,得到了皇后娘娘的允许后,这才推门进去。
一进门,正看到皇后娘娘亲手把跪在地上的思菱扶起来。
思菱泪如雨下,皇后娘娘的眼圈,也是红红的。
皇后紧握着思菱的手,声音颤栗不已:“这么多年,本宫不止一次想过,如果有一天找到你,一定要狠狠责罚你……但现在看见你,却什么怨气都没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思菱啜泣道:“妾身辜负了娘娘,害娘娘担心了……”
皇后娘娘摇摇头,直言不讳道:“好了,你和本宫,不需要说这些客套话……思菱,整整十五年了,不管对本宫,还是对陈同,那晚的事……你都应该有个交代了,只有让本宫了解了当时的真相,才能为你的未来打算……坐下说……”
思菱在陈同身边落座,她微闭双眸,身子微微颤抖,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可以想见,十五年前的那个冬夜对她来说,定然是个不堪回首的噩梦。
思菱沉思一会儿,开始缓缓叙说。她的声音,仿佛也是穿过久远的时光而来,带出几分不真实的空茫:
“那天晚上,陈同在宫里值守。半夜,我突然醒过来,觉得心里闷得慌。便没喊醒伺候我的小丫鬟,一个人披衣出门,去了后院的花园。
当时,陆水芸一个人住在花园东南角的一间小屋里。也是阴差阳错,当我路过了陆水芸的住处时,刚好听到她和婆母,正在低声争执着什么。
夜深人静,她们的声音清楚地传了出来。陆水芸威胁婆母,让她尽快想办法除掉我,然后让陈同娶她为妻,不然,她就把真相说出去,来个鱼死网破……
在婆母的苦苦哀求之下,我这才惊愕地得知,陈同……原来不是公爹亲生的,他……”
思菱似乎难以启齿,嗫嚅半晌,才终于说出口:“婆母年轻的时候,在公爹一次外出时,犯了糊涂……等公爹回来后,她已经知道自己怀了身孕。怕被公爹看出破绽,她便找了理由,回苏城的娘家长住……直到分娩前,才返回京城,谎称在路上颠簸,孩子早产,遮掩了过去……
陆水芸的母亲,是婆母在娘家时的闺中好友,两个人情同姐妹,她当时也正怀着陆水芸……有一次两个人聊天时,婆母说漏了嘴,陆水芸的母亲,窥知了婆母的秘密。
婆母为了笼络她,就随口承诺,说将来两个孩子出生后,若是一男一女,就结为亲家。
再后来,婆母回京生下陈同,再也没和这个好友来往过。谁能想到,那么多年过去了,和陈同同龄的陆水芸,会拿着当年的信物,以及她母亲的亲笔信,过来威胁婆母,要求婆母遵从当年的婚约……不然,就把她的丑事公布于众。
所以婆母才会反对我和陈同的婚事,想让他娶了陆水芸……只要陈同娶了陆水芸,他们就是一家人,陆水芸为了自个儿,也会守口如瓶……”
“当时,我在屋外伫立良久,将她们俩的对话,都原封不动地听了去……我还得知我患上秋疫,正是婆母和陆水芸的阴谋。
当时,我情绪激动,几乎站立不住,不小心碰到了门,发出了砰然一声响……婆母和陆水芸立刻出来,看到我后,先是大惊失色,接着就凶相毕露。
陆水芸和婆母一起,扼住我的脖子,把我拖向花园的荷塘边,要把我推进去…… 她们两个人,陆水芸又膀大腰圆,我根本挣扎不开。千钧一发的时刻,公爹从天而降。
我想,对公爹来说,听到的事实不亚于晴天霹雳……婆母不仅背叛了他,甚至为了掩盖当年的丑闻,丧心病狂地把秋疫传到宫里,桩桩件件,都是祸及到整个陈家的罪行…… 他像疯了一般,先是捡起花园里的一块尖石,猛然砸向婆母的后脑勺……
当时,陆水芸正死命勒住我的脖子,公爹杀了婆母后,又从我头上拔下那支紫玉步摇,刺进了陆水芸的喉咙…… 婆母和陆水芸,就这样双双殒命……”
“事后我这才知道,公爹那天本来要在京郊住一夜的,但想到陈同晚上不在府里,怕出什么事,就趁夜回来了。
他是直接从花园的角门进来的,刚好听见陆水芸嚷嚷着那件陈年秘事,威逼婆母和她一起,杀我灭口,亲眼目睹这一幕的他,羞愤交加,一下子失控了……
公爹从陆水芸手里救下我,然后,在我我惊魂未定之时,公爹已经冷静下来,看着横亘在他面前的两具血淋淋的尸体,他开始苦苦哀求我…… 他说,他杀了陆水芸,还杀了婆母,而这件事的真相,实在太可怕了。如果他被绳之以法,必然得说出内幕……那么,婆母的丑事一旦公开,伤害最大的就是陈同。
而陈同正是被重用的时候,如果让他知道自己不仅是婆母和别人……苟且生下的,还是……还是罪臣之后,他怎么能受得了? 还有秋疫之事,一旦朝廷追究下来,不仅他,整个陈家就全完了……陈同作为罪魁祸首的儿子,即便不是死罪,也肯定要受到牵连。
他还说,这么多年,陈同作为他唯一的儿子,是他的骄傲,也是他的全部。即便他知道了真相,也依然不会改变对陈同的父子之情,他不忍让陈同成为别人指点和嘲笑的对象……
所以,只有我……只有我连夜离开,把这一切揽在自己身上,那场血案,看上去就是婆媳矛盾引发的悲剧……当初婆母不同意我和陈同的婚事,可谓人尽皆知,不会有人深究。
我当时已经吓傻了,公爹就这样,连劝带吓,把我推出了陈府的门,让他的心腹,连夜把我送出了京城…… 走出了这一步,我便知道无从回头。
公爹肯定会把现场伪造成我是凶手的模样……其实,等我清醒过来,也知道他在救我时,看似崩溃时的举动,其实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给自己留了后路。
他杀婆母,用的是花园的石头,杀陆水芸,用的是我的步摇……”
在思菱的讲述中,整个殿内,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这个可怕的内幕惊到了。
陈同石化了一般,侧身看向窗外,那双清亮睿智的眼睛,此刻是血红的。
真相,果然太过残忍,太过沉重,几乎把他压垮了。
静寂中,皇后娘娘的声音,缓缓响起:“那么,陈同的亲生父亲,是谁……罪臣之后……到底是谁?”
思菱抬眼看向皇后娘娘,嘴唇哆嗦着,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是……是宁安侯……林正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