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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吾竟仍贪恋此红尘

端贵妃以为,杜青芙不过是离宫弃妇,毫无还手之力;以为自己安插彤云,放了长线,便可高枕无忧。到头来,却想将自己所造孽,尽数诿过于杜青芙身上。

“我倒要看看她今日如何收场!”蕙兰暗暗说道。

“彤云告发自己的主子,一上来便咬死,称她与高湛会面,乃欣嫔所安排,最重要的任务,便是将一粒药丸交给高湛。而高湛,也确实是因服毒龙丸,毒发身亡。

如此,端贵妃若想坐实欣嫔罪名,最佳物证,莫过于在清音阁留下毒龙丸踪迹。果不其然,彤云在欣嫔的步步紧逼下,终于拿出了杀手锏。那般胸有成竹,想来是早有完全之策。

欣嫔寝宫,妆奁匣子,最底层……一隐秘之处,藏着致命毒药,一颗只在江湖流寇间流传的毒龙丸。一旦搜出,欣嫔恐百口莫辩。”

思及此,蕙兰后怕不已,又庆幸不已。

“还好,我早想到了这一点。”

方才在外面小径上,蕙兰之所以火急火燎地派秋苓赶往清音阁,就是让她找到杏雨,立刻在清音阁搜寻查找,看彤云是否在某处偷偷放置了毒龙丸。

虽经今日之事,蕙兰更知,秋苓确实是个心思缜密、考虑周全的姑娘,交予她的事,应能妥善办理。

但此刻,随着时间推移,蕙兰心中也渐生紧张。

她无法确定秋苓和杏雨,能否赶在陈同他们之前,顺利找到毒龙丸。

而且,秋苓心中,对欣嫔仍心存怨恨,在误会未彻底消除之前,她是否会全心全意帮助欣嫔?

门外传来纷杂的脚步声。

蕙兰的心猛地一紧,霍然转身,循声望去。

只见陈同步伐稳健地走了进来,手中捧着一个黑漆描金的妆奁匣子。

彤云以及两个侍卫,则静静地立在门口处。

看到彤云如死灰般的脸色,蕙兰心中一喜,顿时松了口气。

陈同将手中的妆奁匣子递给慕容复,沉声道:“启奏皇上,微臣在欣嫔寝宫的床头几案上,确实发现了这个妆奁匣子。但微臣已经检查过了……”

他摇了摇头,一脸肃穆:“还请皇上过目!”

慕容复没有说话,面无表情地伸出手来,接过妆奁匣子,缓缓打开。

上层,不过是些女子常用的胭脂水粉;中层放着一个精致的盒子,里面是一副红珊瑚手串;底层,除了一副翠玉耳环和一条珍珠项链,再无其他。

哪里有什么毒龙丸?

自陈同进屋起,欣嫔便一脸戒备。

这时,随着慕容复的动作,她迫不及待地看过去,却是惊愕不已。

想来,她已经做好了被彤云诬陷的准备。她本以为彤云敢如此说,定然是有十足的把握,要将她置于死地。

然而,妆奁匣子里根本没有毒龙丸。

如此一来,彤云那本就破绽百出的指控,再加上这个天大的“谎言”,她诬陷欣嫔的罪名,便再无争议了。

如此,欣嫔,便可自证清白了。

正如蕙兰所期待的那样。

蕙兰若有所思地看了欣嫔一眼,四目相对,她脸上原本的惊讶之色,很快变成了心领神会的释然。

欣嫔何等聪慧,瞬间便反应过来,向前迈了两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泪流满面:“皇上,您都看到了,臣妾是被冤枉的……

臣妾以自己,以父母和族人的性命起誓,从不认识什么高湛,更没有做过残害兰贵妃之事,望皇上明察啊……彤云这丫头,不知是受了谁的唆使,臣妾向来待她不薄,她竟如此忘恩负义!”

慕容复面色阴沉,“啪嗒”一声,合上妆奁匣子。

他远远地看向跪在门口处、面如死灰的彤云,声音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愤怒:“巧言令色,满口胡言;身为奴婢,竟敢蓄意谋害主子……是谁指使你的?”

彤云打了个寒颤,整个人趴在地上,浑身颤抖不止,却是一言不发。

一片死寂中,软榻上的端贵妃,突然幽幽地叹息道:“欣嫔都拿自己父母和族人起誓了,看来真是被冤枉了……彤云,你敢拿你的父母来发誓吗?”

慕容复冷笑一声:“发誓?发誓有何用?若再不实话实说,朕有的是法子让你开口!”

彤云缓缓抬起头,目光空洞,不知望向何处。

眼中,弥漫着深深的恐惧和绝望。

就在这时,端贵妃突然惨叫了一声,众人皆是一惊,纷纷向她望去。

只见端贵妃面容扭曲,痛苦地呻吟着:“苏太医,快来帮本宫看看,伤口疼得厉害……”

苏太医赶忙走过去,恭敬地说:“微臣这里有止血止痛的药粉,再给娘娘敷一些!”

蕙兰远远地看了端贵妃一眼,心中隐隐觉得有些怪异。

说不清是何种力量的驱使,蕙兰回过头,看到原本在门口处跪着的彤云,趁人不备,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

她的心瞬间悬起,刹那间明白过来,一边高声喊着“快,拦住她!”,一边向门口飞奔而去。

扭伤的脚踝,疼痛难忍,尽管她心急如焚,却还是难以加快脚步。

慕容复和陈同,在屋子最里面的窗下。他们听到蕙兰的呼喊,陈同回过神来,快步向外奔去。

另外几个侍卫,把彤云押送过来后,便分别在路两边站立,此时,也匆忙转身跑来。

然而,一切都太迟了!

只见彤云快速跑了两步,便径直撞在门边处,那块刻着诗文的巨大石碑上。

瞬间,鲜血四溅。

屋里,二皇子惊恐地尖叫一声,缩进了太后的怀中。

待到内监和侍卫手忙脚乱地赶到,扶起彤云时,她早已是头破血流,没了气息。

刚刚,欣嫔听到蕙兰的呼喊,本能地追了过来。

看到彤云惨死的模样,她猛地停下脚步,瞠目结舌地望着眼前惨不忍睹的景象。

原本正常的呼吸,在刹那间几乎停滞。蕙兰咬紧牙关,紧闭双眼。

端贵妃刚刚那一声惨叫,就是为了吸引所有人的注意,给彤云制造自裁的机会。

本来,只要对彤云严加审讯,就能顺藤摸瓜,让她背后的主谋端贵妃无所遁形。

可如今,她竟然和高湛一样,选择了以死灭口。

看样子,今日他们在玉兰林会面时,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白元死了,高翰死了,彤云也死了……

死无对证,端贵妃再一次安然无恙。

蕙兰睁开眼睛,冷冷地凝视着软榻上躺着的端贵妃。

这个女人,究竟用了何种手段,竟能让这些有血有肉的人,都能宁死不屈?

沉寂中,太后站起身来,一脸倦容地说道:“廷儿今日受惊过度,哀家先带他回慈宁宫了,余下之事,皇帝你自行处理吧……”

谁都能听出,太后话中的弦外之音。

目送着太后离去的身影,慕容复伫立片刻,方才冷冷说道:“都散了吧,来人,送兰贵妃和欣嫔回宫……端贵妃伤势严重,就暂且留在这儿吧,等伤口恢复后再做计较……”

他绝口不提今日发生之事,蕙兰看到他太阳穴处的血管,在微微跳动着。

端贵妃急切地辩解道:“皇上,还是让臣妾回碧霄殿吧!臣妾身为一宫之主,留在这里,实在难以心安……”

慕容复回过头来,神情冷漠,但语气却颇为温和:“端贵妃方才不是还疼痛难忍吗?这会儿竟然还能说这么多话,操这么多心,还是多顾着自己的身子吧!”

说罢,便不再看她,转头命令苏太医道:“苏太医,你留下,好生照料端贵妃,待她身上的伤势有所好转,再派人送她回碧霄殿!”

蕙兰在一旁冷眼旁观,暗自叹息,看得出来,皇上正在极力克制内心的怒火。

慕容复身为皇帝,见多识广,又怎会不知,端贵妃在他的眼皮底下,耍弄这些手段。

此时,他极力忍耐不发作,是因为他深知时机未到,他要欲擒故纵,放长线钓大鱼。

“且等着吧!”慕容复暗暗咬牙,“算总账的日子不会太远了!”

出了门,蕙兰一眼便瞧见,思冰和思菱正在外面候着,两人皆是一脸的凝重不安。

她惊讶地问:“你们怎么来了?”

思冰小声说:“秋苓姑娘回去后,让奴婢们来接娘娘,说娘娘的脚扭伤了……”

思菱接过话说道:“奴婢原以为娘娘带秋苓姑娘出来是有要事相商,却不想发生如此大的变故……”

稍作停顿,她又迟疑着问道:“娘娘,秋苓姑娘这是怎么了?奴婢见她回去时,双眼都已哭肿。”

蕙兰不禁一怔。

“秋苓刚才去了趟诚嫔的清音阁,找出了彤云藏匿的毒龙丸,她为何哭泣呢?难道在此期间又发生了何事?我必须尽快赶回。”

轿辇驶来,思冰和思菱搀扶蕙兰上轿,很快便回到了醉心殿。

怀着忐忑的心情,一进门,蕙兰便急忙前往西偏殿探望秋苓。

她依旧坐在窗边,手中拿着绣到一半的芙蓉花,举着的针,久久未落在绣绷撑着的锦缎上。

眼神空洞,不知望向何处。

蕙兰担忧地喊了一声:“秋苓!”

她忽地抬起头,哀怨地看了蕙兰一眼。

紧接着,她便木然地站起身,将紧握在手心的一个乌木盒子递给蕙兰,面无表情地说道:“娘娘,这盒子里确实还有一粒药丸,想必就是那毒药了……

幸亏我早一步赶到,与杏雨姑娘一同,在欣嫔的妆奁匣子里找到了……随后我就拿着这个,抄小路赶回醉心殿了!”

蕙兰赞许地看着她,并未刻意追问,只是真诚地说道:“你做得很好,本宫果然没有看错人!”

说着,蕙兰仔细端详着盒子中那颗乌黑、散发着异味的药丸,暗自思忖:“据苏太医所言,此药在江湖流寇中流传,他们……竟敢将这等邪恶之药带入宫中!”

秋苓静立在蕙兰身侧,沉默不语。蕙兰忽地忆起一事,沉凝道:“秋苓,今日幸得有你,本宫会寻机告知欣嫔,让她知晓,是你救了她,帮了她……

你二人,也该寻个时机,坐下来好生谈谈,若她知晓你是……本宫实则怀疑,她或许已然认出你了,否则不会问你祖籍何处……”

言及此处,蕙兰心潮翻涌。

她们二人,皆是聪慧善良、身世坎坷的女子。秋苓乃那男子的至亲胞妹,而欣嫔,则是那男子深爱的女子。

她们理应消解误会,泯去所有的情仇,自此成为彼此的慰藉,宛如亲人。

蕙兰正如此想着,只见秋苓眼神复杂地望了她一眼,面上露出极度痛楚的神情。

她并未追问,只是静静等待秋苓自行道来。

少顷,秋苓字斟句酌地道:“娘娘,我在杜青芙那个妆奁匣子的底层,还发现了其他东西……我,我偷偷取了出来!”说着,她缓缓从袖中,掏出一个石榴形的荷包。

那荷包瞧着有些年头了,月白色的绸缎,已然泛黄陈旧,倒是上面绣着的红梅、幽兰、绿竹、秋菊,依旧栩栩如生。

荷包的开口处,用一根丝带紧紧系着,里面鼓鼓囊囊的,似是装了不少物件。

秋苓紧紧攥着,霎时泪如雨下:“娘娘,这是我哥哥的,是我……亲手绣了送与他的。当年,他便是带着这个荷包,来到京城,入了宫廷,丢了性命……这里,这里装着……”

她再说不下去了,以手掩口,似是恐自己失声痛哭。

秋苓的模样,令蕙兰满心悲悯,同时也惊诧莫名。

难道荷包之中,隐藏着什么秘密?

蕙兰凝视着秋苓,沉凝地问道:“里面究竟发生了何事?可否让本宫一观?”

泪水不断从秋苓红肿的眼中涌出,她伸出颤抖的手,缓缓将荷包递了过来。

蕙兰接过荷包,小心翼翼地解开系口的丝带,荷包内,装满了裁剪成小块的纸笺。

有的是泛黄褶皱的草纸,有的则是散发着幽香的花笺。

蕙兰随意抽出几张,缓缓展开。

每张纸笺上,都密密麻麻地写着一些简短的话语:

“阴暗潮湿,不见天日,实难坚持。无数次想死,然汝之仇未报,吾连死之权利亦无。”

“昨夜梦中,依旧是亘古不变之景。棍棒之下,汝血肉模糊,命悬一线,却一直对吾呼:青芙,汝必好生活下去!”

“总觉汝当恨吾怨吾,然汝每现于梦中,皆温柔深情如旧。多梦汝一次,吾之愧疚与自责便深一层。”

“日子难熬,毫无希望。此乃上天对吾之惩罚,惩罚吾当初对汝之背叛。吾不应如此软弱,然吾又如何能违背爹娘之意?”

“吾遇贵人,其与吾同,对那毒妇恨之入骨。吾当助其一臂之力,使毒妇早日下十八层地狱。”

“吾终出离宫,重见天日。此亦汝之所愿,对否?”

“汝之仇已报,那两个害吾等之毒妇,一被赐死,一被废后位,终身囚禁,生不如死……大仇已报,吾当随汝而去,然,吾竟仍贪恋此红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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