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睡吧

许以行茫然道：“我父亲可有与人结仇？”

他见铁手和冷血反转回来，问起这事，略一思索，不由吃了一惊：“铁捕头和冷捕头的意思是，有人陷害我父亲？”

铁手道：“现在一切只是猜测，所以我们想来问问许兄。”

许以行低下头，细想了想，道：“我爹爹为人很好，若是遇到灾年，还常常布施，因此天安镇的人都很感激他。应该……不会有什么仇家吧？”

冷血问：“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说因令尊和万青山关系不好，所以你才一个人来参加赏心大会，这是怎么回事？”

许以行慢慢道：“没错，冷血捕头你的记性真好。我听我爹说过，他和万青山原本是生意场上的伙伴，还曾在一起经商，后来万青山背着我爹做了假账，骗我爹许多银子，他们才分道扬镳的。不过这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我那时候还小。”

冷血思索起了许以行的话，问道：：“令尊与万青山是在哪里一起做的生意？”

许以行道：“就是在我家的天安镇。听我爹说，他当时跟万青山闹得很凶，因此万青山才搬去了不远处的归德镇。”说着犹自恨恨，“我爹爹早跟我说了万青山不是好人，我没有放在心上，早知如此，我就不会来这里了。”

铁手在这时却问了另一个问题：“你说过，令尊也喜欢书画？”这语才一落，眼看许以行的脸色变了，他立即改用温和的语气道：“只是问问，没有证据，我们是不会随便怀疑令尊的。”

许以行愧疚道：“是我太紧张了，可我父亲真的是好人。虽然他的确很爱书画，我就是在他影响下才对此感兴趣的。”

铁手承诺道：“许公子放心，只要令尊是清白的，我和我四师弟绝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好人，定还令尊一个公道。天晚了，我和我四师弟就先告辞了，明日再见。”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沉稳。

许以行一听，不知怎么就安了心，由衷道：“多谢。”

铁手和冷血走出驿站，返回万家，路上两人均自沉思。直到打更的声音传来，他们才意识到夜已很深了。

冷血先开口道：“照许以行所言，这万青山倒不是个好人。”

铁手知道冷血心里在想什么，道：“不管他是什么样的人，破案是我们的职责。”

冷血道：“我明白。”

铁手道：“况且，我们无法辨别许以行说的是真话假话，或者他父亲对他说的是真话假话。”

冷血道：“有办法辨别。”

铁手笑道：“这就是你临走前，问许以行问题的原因？”

冷血道：“二师兄，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

铁手道：“你在怀疑万青山？”

冷血道：“李管家说了，密室只有他和万青山两个人知道，万青山当时在场，也没有反驳。既然是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的密室，钥匙也只在他们手里，为什么门锁会是完好的？”

他顿了一下，续道：“恐怕，只有两个可能：一，盗贼偷了他们的钥匙，之后又还了回去。二，这贼就是内贼。”

铁手道：“说得好！还有呢？”

冷血道：“还有后院的门，也是一样。”

铁手道：“对，而且我们来做个假设，如果密室门的钥匙真是偷的，那是因为他不偷便进不了门。既然他能神不知鬼不觉偷走又还回去，说明他武功不错，既然如此他没有必要再冒着风险偷后院门的钥匙，因为他完全有其他办法可以出门。”

冷血点了点头，道：“二师兄。”说完这三个字以后便不再说了。

铁手问：“怎么了？”

冷血道：“这也是你在临出万府门前，问后院门的钥匙在何人手里的原因。其实我想到的，你都想到了；我没有想到的，你也想到了。你只不过要我说出来而已。”

铁手笑道：“不，是我想到的，你都想到了。我们想到一起了。”

他笑过之后，转而望向天边，好像是在问冷血，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语：“可是，如果真的是万青山，他这样做的原因是什么呢？仅仅是为了陷害许怀仁？”

冷血沉吟了一会儿，刚欲说话，忽见前方万府门口竟又围了一群人。

这时，他们已经走到离万府不远处的地方，定睛一看，那群人都是官差打扮，还有胡川也在其中。

铁手的眼神暗了暗。

冷血的眉拧了拧。

两人快步前行，没走几步，却见从门内出来一个身着官服的中年人。

官差们齐齐面对那中年人，行了个礼，道：“大人。”

那人摆了摆手，道：“铁大人和冷大人还没回来吗？”

他张望了一下，铁手和冷血被一株大树挡住，他并没有看到。

于是，他又对站在一旁的胡川道：“胡捕头，你既然早知道铁大人和冷大人来了我们这儿，你就应该早派人来跟我说。现在好了，也不知要等到多久去了。”

胡川闷声道：“大人您今天又没什么事，为什么一定现在见他们呢？铁二爷和冷四爷说了，他们明早会和万青山还有许以行他们一起天安镇许家。大人明天赶早再来万家一趟不就行了？”

那人大骂道：“你猪脑子啊！到底懂不懂事！你都知道他们明早要去天安镇了，他们可是诸葛太傅面前的红人，来到我的地方，我竟然连招待一场都没有，就让他们走了，这还不算大事吗？”

他们说话都是正常的语音，别人若离这么远，当然听不到，可是对于铁手和冷血来说，听在耳里是异常清楚。

冷血的眉头舒展开，脸上却浮现出了不屑的神色。

铁手用手肘碰碰冷血，道：“不想见？”

冷血抱着臂，没有说话，用表情代替了回答。

铁手道：“那就不见，其实我也不想见。”

冷血瞬间扬起了眉，道：“好啊！那我们现在去哪儿？”

铁手一笑，道：“我带你转一转吧，这儿的夜景倒是很美。”

归德镇的夜景果然够美，镇上的河流铺上了一层淡淡的银色月光，如同琉璃。铁手比冷血早到这里两天，倒算是较为熟悉此处环境，便由他带着冷血去了河岸边。

一路柳风轻拂，风中飘着绿柳的清新气息。

铁手笑道：“可惜这里找不到船家，不然我们倒可以去游游湖。”

四师弟很喜欢水，铁手当然清楚这点。因此每次两人在外，但凡闲暇时候，有河有船，他都会陪着冷血放舟中流。偏偏这归德镇是个小镇，河流虽够宽，然而一到夜里，船家尽皆早早安歇，再找不到一条舟船。

冷血倒无所谓，道：“坐船也是看水，在这儿也是看水，还不都是一样。

两人一路走着，都不约而同想起了以前在汴京城，深夜时分，他们或在大街上，或在金明池闲逛的事。那时候逛累了，就直接回家，要么在旧楼，要么在大楼，谈天谈心。这会儿没有家可回，走累了，两人在街边买了一坛酒，挨着坐在了一株参天大树上，从上往下看，更觉万家灯火，闪烁如星。

既是坐在了一起，就要说说话，先是接着讨论那案子，铁手道：“如果我们的分析是对的，那么字画现在应该是在——”

冷血接道：“许家。”

说过来，说过去，两人均想这天安镇许家，明日是去定了，现在再说其他也是无益，所以铁手道：“我们聊点别的吧。”

冷血道：“好，二师兄你说。”

铁手开始给冷血讲起了过去几月，自己的经历，大都是破的各项案子，他们的生活本来就是如此。

冷血听得极其专注认真，有时和铁手一起喝口酒，很少搭话，一旦开口必是称赞，但偶尔也有一些些埋怨。

正当铁手讲到抓捕齐山六鬼的经历时，冷血忽然插言道：“二师兄，这齐山六鬼作恶已久，你能抓到他们真是大喜事。只是为了活捉他们，让自己受伤却是不值。要是我，一剑杀了都算便宜了他们。”

铁手淡淡一笑，拍了拍冷血的后背，道：“下次我会小心。”

冷血又问：“后来呢？”

铁手继续给冷血讲，这么长时间没见，聊完公事还有私事，聊完私事还有许多江湖见闻，自是有说不完的话。冷血听不厌倦，撑着下巴偏头看铁手，直听到万户人家都熄了灯。

更鼓又响，酒坛已空，冷血渐觉昏昏沉沉，头一歪倒了过去了。

他真的是有些困了，还有些醉了。

他不是追命，他没有千杯不倒的本事。

也不是无情，能喝得自己越来越清醒。

可如果是在平时，他即便是困了醉了，也不会有这样的举动，但在铁手面前，冷血知道做一切事情都可以的，无所顾忌的。

困了就睡，醉了就倒，当然也是可以的，无所顾忌。

然而无论见多少次，铁手都是忍不住微笑，柔声道：“睡吧。”

冷血合上眼睛的时候，铁手将空酒坛放在树干上，身子靠在树背上，动作很轻地尽量不惊醒冷血。许久之后，树间连最后的蝉声也无，铁手同样闭目睡去。

天色渐明，不知名的鸟儿就在旁边的树上鸣叫，煞是好听，冷血就是被这鸟鸣声给唤醒了的。他一醒，铁手也醒了。

冷血坐直了身体。

铁手揉了揉自己的肩。

冷血见状问道：“二师兄，昨晚是不是压麻你了？”

铁手道：“没有的事，你昨晚睡得还好吧？”

他边说边跃下树。

冷血跟着跳下，站在铁手身边，回答道：“很好。”

铁手道：“那就好，我们走吧，还得赶路。”

他整了整自己的衣袍，转头一瞥，伸出手拂去了冷血肩上的落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