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执念成灵(四)
“好嘞。”范柒求之不得。
一顿饭过后,已经接近九点半了。
她查过,花石公园一般是十一点关灯,早上五点会有环卫工人清扫。
“我们等到十一点左右的时候就开始。累的话可以眯一会。”
从昌城坐了一上午的车来这里,晚上又要通宵,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撑住,季儒卿倒是经常赶稿到深夜,她属于夜猫子。
悟道年纪小,他处于兴奋期,对于第一次出远门的他而言,是一次可以写进作文的难忘经历。
何安安与范柒无所谓,睡不睡不影响精神状态,睡觉只是为了适应人设的生活方式。
悟缘正在运功调息,他作为一个上了年纪奔四的人,和这群小年轻没办法比。
“不知阁下师出何门?”
范柒以为悟缘在对他说话:“东青院。”他答得比季儒卿反应快。
悟缘用一种打量的眼神看着他:“你说什么?”
“呃……我、我帮她回答。”范柒打个哈哈。
季儒卿没有说话,表示默认,同时给范柒台阶下。
“东青院啊……”悟缘摩挲着下巴上新生的胡茬。
在人群之中属他年纪最大,可他不敢对季儒卿的师门评头论足,好半晌只说了一句:“挺好的。”
季儒卿不吃这一套:“想说就说,我不介意。”范柒也不敢介意。
“这……毕竟是您的师门。”悟缘犹豫一下,试探性问道:“您下山多久了?”
“上一任掌门逝世后。”季儒卿面不改色瞎扯。
“那也有三年了。”悟缘继续试探:“大师是不是和东青院断了联系?”
“嗯,被赶出来的。”季儒卿说的轻描淡写。
听到季儒卿这么说,悟缘才敢开口:“东青院真是有眼不识泰山!不过现如今的东青院无人能挑大梁,前掌门被他的弟子害死,他弟子也已伏诛。这件事说来可惜,他那弟子是年轻一辈最能有所作为的人。”
“哦?说来听听。”季儒卿来了兴致。
时间尚早,不如一起聊会天打发时间,悟缘清清嗓子道。
“那要从上一届的为怨师大会说起。我的师门、东青院及各大门派世家与为怨师协会承办的第九十八届为怨师大会。我在那一届见到了东青院的代表,那时的他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在决赛之时,他降服了一只积怨五十多年的怨灵,一举夺魁。”
“要说东青院啊,他们一直以帮助怨灵作为院门上下宗旨,担得起为怨师的‘为’字,这种方法繁琐且效率低下,只有少数为怨师会用这种方式。但东青院在前掌门的带领下,全门上下都奉行以和平为主。”
“然而一代一代传承下来,越来越少的为怨师会愿意倾听怨灵的心怨,更遑论帮助它们。都是为了高昂的委托费,去选择省时省力的方式,渐渐忘记本心。”
悟缘讲到后面,自嘲地笑了笑:“我也不讲别人了,连我自己都做不到为怨,带个徒弟也走上老路。现在的东青院掌门人心狠手辣,但其效率和成果摆在大众面前,也就无人敢异议。”
“东青院的守旧派下山的下山,极端的甚至放弃为怨师身份。东青院留下的都是追名逐利之辈,大师的离开,是个正确的选择。”
“你相信那个天才会干出欺师灭祖之事么?”季儒卿问。
范柒面色不佳,看不出是郁闷还是难过。
“说实话,我一直相信我的直觉,看到他的第一眼,我认为他不是那种会为了自身利益而不择手段的人。”
人的第六感是很奇妙的东西,悟缘相信他的感受,人会骗人,自己不会骗自己。
“仅凭一面之缘,未免太果断了吧?”季儒卿一摊手。
“不止,前掌门一直都是品行高尚的人,他对于除怨之外的任何事都不感兴趣,他教出来的弟子也不会差。”悟缘拍拍胸脯保证。
范柒听得热泪盈眶,恨不得冲上去自证身份。
他鼻子发酸,心里有股暖意在流动。
“小兄弟怎么哭了,莫不是想到了生前的事?”
受季儒卿的影响,悟缘对怨灵们的态度有所改变。
也许他也该做出改变,试着同它们相处。
怨灵由误会、执念、含恨而生,生前收到极不公平的待遇,死后不应该被暴力对待。
“他泪腺发达。”季儒卿替他解围。
“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我说的很感人。”悟缘挠了挠头,旋即放声大笑:“哈哈哈,之前从来没有这种感受,能和怨灵坐下来心平气和的聊天。”
何安安不满地嘟起嘴:“你之前还要抓我。”
“误会误会,大师都已经解释过了,那些同道们在派出所蹲了几天都回去了。”悟缘双手抱拳:“实在抱歉。”
“好吧,看在你一起帮忙的份上。”何安安就大人不记小人过了。
“那各位哥哥姐姐们,什么时候开始啊。”
悟道的兴奋劲快被消磨殆尽了。
不知不觉间路灯熄灭,他们光顾着聊天忘记了时间。
银色的月光倾泻而下,洒满整片池塘,万籁俱寂之下只有蝉鸣声还在声声不息。
何安安站在一旁,季儒卿都已经挖了一个坑出来:“你站那里干什么?晒月亮?”
“会弄脏衣服。”何安安穿的很简约,是日常款的轻lo。
“你非要穿裙子吗?”季儒卿觉得她才是大小姐。
“好看呀。”何安安在月光下转圈。
裙摆随之旋转,翩翩起舞。
季儒卿不再说话,继续忙手上的活,她把土埋回去,将表面压平,把草皮铺上去。
不知反反复复挖了又填了几个坑,季儒卿手中的铁锹碰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
“快过来。”
季儒卿用手扒拉开上面覆盖的泥土,小心翼翼取出。
铁盒保存完好,只是锈迹斑斑。
盒子上落了一把锁,一用力便能掉。
何安安仔细翻看一遍:“是这个,你看下面有个贴画,是瞳瞳很喜欢的动漫。”
季儒卿用纸擦干净铁盒,日奈森亚梦的脸逐渐清晰。
她轻轻晃动盒子,从里面的声音判断,除了照片应该还有别的东西。
“居然过了二十年还在。”范柒惊呼。
季儒卿应该和这个盒子一样大,悟道见了它还得喊一声盒子哥。
“处理好就准备返程吧。”季儒卿将盒子放进书包。
尽管结果可能不尽人意,但不是逃避的借口。
长假还未结束,季儒卿在家休息了一整天,一觉醒来已经到了下午。
范柒与何安安都不在,他们不是放假吗?还要上班么。
“醒了?”唐闻舒面色不佳:“解释一下,你最近在做什么?”
“拯救世界。”季儒卿能当作梦游再回去睡觉吗?
“少来。阿卿,你要是再胡闹就回去住。”唐闻舒蹙眉。
秘书小姐和他说办理身份证一事时他还不信,什么人居然连身份证都没有。
“我不回去,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我有分寸。”
估计是为了范柒的事来的,在他眼里让范柒留下的决定的确不妥,可季儒卿想通过范柒找到一些东西。
她没有私心是不可能的,季儒卿不是做慈善的,更不是大公无私的圣人。
她所行之举完全是她认为值得付出才会不留余力去做。
“你最好是。我不希望再闹出两年之前的事,如果你想闹,起码提前知会我一声。”
年龄增长之下唐闻舒越来越管不住她,老爷子更管不住。
“知道了,比起两年前,我的脾气好了很多。”
季儒卿没戴眼镜,金色的眼睛灿若星辰。她刚睡醒,头发蓬乱,像只狮子。
“我来就是想提醒你,自己注意点。有事给我打电话,我随时在。”唐闻舒拿起衣架上的外套:“我特意把总部从尚城调来昌城这边,以后多多关照了。”
“什么?!”
唐闻舒丢下这句话潇洒离开,季儒卿浑身不得劲,完了,她的好日子到头了。
直到何安安与范柒一起回来,她扯着范柒陪她去逛街,买了好多小裙子,还给季儒卿买了。
她看季儒卿一天到晚除了牛仔裤就是休闲裤,一点都不会打扮自己。
“我给你带了小点心,还有裙子,穿上试试看嘛。”
“不要,点心就够了。”
季儒卿正好饿了,她拆开一个吃,点心简直就是她的人类猫条。
“我们什么时候去找瞳瞳?”
“明天。你跟范柒先去悟缘的店里,我会想办法把人带过来。”
让悟缘他们亲眼见证用语言的力量解开心怨,他们才能对为怨师有新的认知。
“好。”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何安安无条件相信她。
季儒卿将选择权交给何悦瞳,如果她接受,季儒卿就会带她去找何安安。
如果她还是无法接受,就只能让悟缘动手了。
铁盒放在季儒卿的手上保管,希望它能成为有力的工具。
等他们离开后,季儒卿按响何悦瞳家的门铃。
不出所料,是唐子衫开的门:“又怎么了?”
“就我一个人。”季儒卿身后空荡荡。
“进来坐吧。”何悦瞳打破尴尬的气氛。
季儒卿抱着铁盒,放在茶几上,何悦瞳只是看了一眼,认出这是她埋下的童年。
“你……从哪得到的?”何悦瞳的声音颤抖。
她拿起盒子,摩挲着上面斑驳的锈迹。
往事如潮水般涌来,她以为再也找不到了,不,她甚至都快忘了。
灰扑扑的铁盒像是失而复得的珍宝,她埋藏的记忆贮存在内。
“是何安安给我的,她说你看到这个盒子就会相信她是何安安。”季儒卿隐去部分事实。
“果然是她……”
何悦瞳抱着铁盒,回忆里浮现当年的夜晚,她抱着何安安,身边是爸爸。
“纵使心里有千万个疑问,也应该去找她要个答案不是么?面对小时候的挚友,你却犹豫了。”季儒卿蹲下,将手搭在盒子上:“一次犹豫会成为彼此的隔阂。”
“季儒卿,你不要诱导悦瞳。”唐子衫拽起季儒卿,挡在她面前。
“你说得对,是我迈不过心中的这道坎。我一直在逃避面对,因为我觉得太不可思议了,她的出现超出了我的认知。但是无论她是人是鬼,她都是何安安,是我的朋友。”
何悦瞳的表情前所未有的生动,其中夹杂着懊恼与自责。
“这些话讲给何安安听她会很开心的。如果你愿意,我现在就可以带你去见她。”季儒卿伸出手,等待她的回应:“语言才是缝补裂痕的良药。”
“我愿意。”何悦瞳握住季儒卿温暖的手:“上次是她来见我,这次轮到我了。”
唐子衫站在一旁,像个局外人:“想去就去吧,我陪你一起面对。”
从何安安出现的那一刻起,生活的平静注定被打破。
季儒卿在群里发去消息:“成功了,马上过来。”
后面接了一排欢呼的表情包,范柒没有表情包只能打字。
走在大街上,泛黄的树叶被风一吹落得满地金黄,踩在上面吱呀作响。
季儒卿很享受踩树叶解压的过程,听着清脆的破碎声十分悦耳。
被冷落了许久的惊蛰被带出来晒晒太阳,季儒卿当作对它的补偿。
何悦瞳看见店名怔了怔:“悟缘道教用品专卖店?”
“别在意。”季儒卿敲门。
门应声而开,悟道站在门旁:“请进。”
唐子衫推着何悦瞳的轮椅进去,不悦地皱眉:“怎么这么多人?”
季儒卿不但没听进去他的话,反而变本加厉了。
何安安看见何悦瞳进来,连忙跑过去:“瞳瞳,是我啊,你相信了吗?”
何悦瞳点点头:“我相信。对不起,我那天没有接纳你。今天阿卿再次找到我,让我正视了自己的内心。”
“朋友间的付出是相互的,如果只有你在付出,那我就不值得当朋友了。”何悦瞳抱住她。
“没有哦,能当瞳瞳的朋友我很开心。”何安安回抱住何悦瞳:“那瞳瞳想不想和我聊天,我有好多话想和瞳瞳说。”
“嗯,我想听,我想和你聊天。”
“我们要不要回避一下?”季儒卿有种窥见了别人隐私的感觉。
“不用,这也算一种友情的见证。”何悦瞳让他们坐下。
何安安深吸一口气:“我想说的话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