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教诲

烈日炙烤着大地，农民总是有干不完的活，收完麦子就要整理土地，继续下一轮播种。此时的汪父正蹲在原来种小麦的那片土地上，拿着镐头挖坑，把坑挖好，再浇上一点水，把玉米种子种下去。汗水如小溪般沿着他脸上的皱纹流下，身上的衣服早已被浸湿。汪母坐在地头上，双手也是沾满了泥巴，手里端着一碗水，看样子是刚停下来休息。

“孩他爹，过来喝碗水吧，一上午也弄不完。”汪母朝汪父喊道。

“等我弄完这一垄的，你喝点水就回去做饭吧，快十二点了。我说不让你跟着来，你非得跟着。”汪父回道。

“我不寻思我帮你做点，你能早点回家。”汪母说道。

汪母的身体不好，汪父是不想汪母出来干活的。可是汪父的年纪大了，汪母又不放心汪父，每次出来干活都跟着。

“今年这块麦子不错，只可惜没能卖上什么价钱。洋洋高三的学费还没凑齐，得去借点钱了。等着这块玉米收了，再卖掉还给人家。”汪父扶着腰，直起身，擦了擦脸上的汗水，语气有些无奈。

“就还一年了，咱也不知道洋洋能考个什么样的大学。要是考不上好的，就别让上了，咱也供不起了。”汪父抬头看了一眼头顶的烈日，无声的叹息。

“那可不行，现在这个社会，没文化就没饭吃，不能让洋洋跟咱似的趴在这片土里，咱再累几年把他供完，就算死了，也瞑目了。”汪母瞪了他一眼说道。

汪父不再说话，两个老人就静静的坐在地头喝着水。他们已经把一生都留在了这片黄土里，农村的苦和无奈，他们有深切的感受，让汪洋走出去，是他们毕生的愿望，即便是做一个普通的工人，打一辈子工，也比他们和土地为伴要强。

周五的网吧人格外的多，虽然已经是晚上十点钟了，汪洋还站在走道上等位置，几乎每个周五，汪洋都会和刘星还有孙政一起偷偷跑出来通宵上网，今天也不例外，只是最近新换了一个，汪洋说这家的环境好。

这个网吧电脑分好几个区，最中间的专业竞技区电脑配置最高，座椅也是电竞专用椅，价格也是最贵的，非会员12块，会员要10块钱一小时，包夜是50块，这个区平时玩的人不多，大部分时间都是几个职业电竞战队包了训练用。10块钱，可以让汪洋去食堂吃两顿饭，这里也不是他这种穷学生消费的起的。

靠近专业竞技区的是普通竞技区，这里的电脑和配置稍微差一点，价格也便宜很多，5块钱一小时，会员3块，网吧的主要营收就靠这个区，所以这个区的座位也最多，平时基本处于满员状态。

这个区也不是汪洋的菜，本来刘星和孙政是想呆在这个区的，电脑屏幕也大，鼠标键盘也顺手，不过这个区对于汪洋来说也贵了。

最角落里的区是经济娱乐区，非会员2块，会员1块，电脑的配置是整个网吧最低的，24寸的显示器，双飞燕的鼠标键盘，不过好在椅子不错，都是没有扶手的沙发，三个椅子排在一起就是一张床，而且这个区人也很少，足够他们三人睡觉，就冲这点，刘星和孙政勉为其难的跟着汪洋选择这个区。

十点半，终于有位置了，汪洋赶紧抢过去占好位置，依次打开三台机器，此时他一脸的满足，打游戏对他来说如精神鸦片一般，学习已经到了这个程度，不是他不想努力，而是他已经没机会努力了，就直接破罐子破摔了。

“来来，你们赶紧上线，今晚好好嗨一嗨。”刘星一屁股坐下，对着汪洋跟孙政喊道。

“就你个菜鸡，嗨个屁，还得爸爸带你。”汪洋一点面子都不给刘星，直接鄙视道。

“要不要单挑试试，狙还是步枪随你选…”两人一边吵吵一边开始了游戏。

转眼已是凌晨，刘星扔掉耳机，伸了个懒腰，问道：“你们饿不饿，去买东西吃吧？”

“我不去了，我带了。”汪洋一边说，眼睛仍紧紧的盯着屏幕，左手噼里啪啦的按着键盘。

“你带什么了？我怎么没注意？赶紧拿出来，我看看是啥好吃的。”刘星饶有兴趣的站起身走向汪洋，之前来网吧从没见过汪洋带吃的。

“看个屁，就带了我自己的，没你份。”此时汪洋正好结束一局游戏，拿下耳机，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包。

“啥玩意，我看看。”刘星伸手抓向那个包。

“不用看了，馒头和海带丝，这玩意你吃啊？”汪洋打开包，露出里面的两个馒头和一包海带丝。

“我靠，你就吃这个？你踏马把钱都用来上网充游戏装备了？再往游戏里充钱别怪兄弟骂人啊。”刘星无语的说道，还以为带的什么好东西，俩干馒头……

汪洋嘿嘿一笑，撕开海带丝的袋子，一口馒头一口海带丝，也不喝水，津津有味的吃起来。

刘星有些无奈，之前一起玩的时候汪洋总是说不饿，今天他才明白，汪洋并不是不饿，而是没得吃。其实每次来网吧通宵，汪洋都是带吃的的，只不过从没让刘星他们看到过，都是借口上厕所找个角落塞几口。

刘星转过身走向吧台，买了三碗泡面一包火腿肠，让网管弄好送到他们座位上。

“你好，你的面好了，还有火腿肠。”网管端着盘子走到刘星面前。

“给我一碗，再给他俩一人一碗。”刘星指了指旁边的汪洋和孙政说道。

“干啥，我都吃饱了，你买个饭这么墨迹。”汪洋赶紧说道，对于兄弟好意，他知道，只是不想一直接受。

“吃饱个屁，让你吃你就吃，磨叽什么呢？”刘星有些不耐烦，说完转过头开始往嘴里扒拉面条。

汪洋看着桌子上的泡面和火腿肠，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这些东西在别人眼中是垃圾食品，在他眼里却是人间美味，平时他一周也吃不上一次。

高二以后，学校只允许一个月回家一次，每次汪洋回家，都会带一大包馒头。馒头是家里主要的口粮。最关键的是，吃馒头，不需要花钱买，家里给的零花钱用来买咸菜，钱攒着上网，再加上时不时的不吃饭，正好能让汪洋在学校撑过一个月。

“想啥呢？还不赶紧吃，面都坨了。”孙政看到汪洋正在发呆提醒道。

“啊，好。”汪洋回过神，端起那碗泡面，狼吞虎咽的吃起来，汪洋不是那种矫情人，兄弟对他的好，他都记在心里。

“靠，这叫吃饱了。”刘星看着汪洋吃饭的样子心想。自这天以后，汪洋和刘星孙政去网吧就再也没带过饭，每次都是他俩轮着买饭。

“汪洋！数学老师找你！”数学课代表孙晓站在汪洋座位旁边喊道，数学课代表是班里有名的大嗓门。

汪洋正趴在桌子上睡觉，屁股撑着椅子，椅子只有两条腿着地，这突如其来的大嗓门吓的他一激灵，脚下不稳，直接连人带凳子咣当一声摔在地上。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同学们纷纷看向这边，在确认发生了什么之后，便哄然大笑。

“哈哈哈哈哈…”

王语彤和陈曦听到这边的动静也转过头看向汪洋，只见后者依然坐在地上没有缓过神来。

“咦，这人真是…”陈曦鄙视的说道。

“怎么了？”王语彤问陈曦。

“睡觉呗，那不是被孙晓从椅子上吓倒在地上。”陈曦捂着嘴笑。

“他怎么又睡觉？他晚上天天通宵上网吗？”王语彤看向汪洋，后者刚刚从地上爬起来。

“那要不然我帮你去问问？”陈曦又开始调侃。

昨天体育课，王语彤已经有七成的把握，那天晚上的人就是汪洋，说话声音很像。

王语彤朝陈曦翻了个白眼，转过头开始看书，陈曦见王语彤不再说话，也开始准备下一节课的内容。

陈曦对汪洋从来都不感兴趣，甚至有些看不起，她很不喜欢这种条件不好，却又不努力的人。

数学教研组办公室。汪洋站在数学老师张俊的办公桌前，低着头，双手紧紧的握着，等待着狂风暴雨的到来，高中以后似乎每个老师找他，要么是写检讨，要么是批评，如今早就习以为常。

“汪洋，这是你的数学卷子，59分，你看一下。”张老师语气平静的对汪洋说道，似乎并没有什么情绪在里面。

张俊老师是那种典型的中年慈母形象，胖胖的，说话声音很温和，戴着一个金丝眼镜。汪洋本以为又是来挨批的，数学老师温柔的语气却是出乎他的意料，他从小就不喜欢数学，初中时数学成绩还好，高中以后数学课程深度骤然增加，再加上从高一开始就没好好听课，数学成绩变得一塌糊涂。

汪洋抬起头，看向桌子上的试卷，分数栏里红色的59格外刺眼，初中数学他从来没有低于100分（总分120），如今满分150分的卷子，汪洋只能考59分。

盯着那抹刺目的红色，汪洋回想起高一第一节数学课，那时他还没有跟孙政同桌，同桌与他并不是很熟悉，数学老师正在讲课。

“眼镜能借我用一下吗？”汪洋趁同桌低头做笔记的时候，对他说。同桌抬头看了一眼汪洋，然后摘下眼镜递给他，汪洋接过眼镜赶紧看看老师在黑板上写了什么，这个过程反复了几次。

汪洋从初中开始玩游戏，眼睛早已近视，因为家里没什么钱，一直没有配眼镜。

就这样，汪洋跟同桌借了一个月的眼镜，后来同桌就被借烦了，怼了汪洋一顿，便不再借给汪洋，汪洋最初还勉强听，后来干脆就不听了，如此过了上半学期。

坐在最后一排，再加上没有眼镜，汪洋便开始了自暴自弃，除了记忆性的科目，其他课程便不再听讲。

“想什么呢？”汪洋的思绪被数学老师打断。

“没什么张老师。”汪洋赶紧说道。

“你看看你这卷子，很多错误都是粗心大意造成的，还有很多题我都讲过类似的，你应该会做啊，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上课没认真听讲，起码基本的送分题应该拿到手……”数学老师看着汪洋，语重心长的说了好长时间。

汪洋羞愧的低下头，不敢看张老师的眼睛，手指拨弄着衣角，他很后悔当时没好好听课，不过即使能够回到过去，也依然会是这个结果。

“有什么困难，你来找我，有不会的问题，你随时过来问我，好不好？咱得好好学习，还有一年高考了，你不想考个好大学么？不想给父母长脸吗？”数学老师继续说道，言辞恳切。

“我会努力的张老师，我以后一定认真听课。”汪洋语气坚定的保证。

“行，你拿着卷子回去，好好看看那些错了的题目，很多我都讲过，不会的过来问我。回去吧。”张老师温和的重复。

“谢谢张老师！”汪洋拿过试卷，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汪洋摔倒只是课间一个很小的插曲，大家笑笑之后便没人再关注他，更不会注意他干嘛，只是有两个人是例外。

“喂，你看到没，数学老师找汪洋呢。”陈曦趴到王语彤耳边说道，虽然不是很喜欢汪洋，但还是第一时间把自己知道的信息透漏给了王语彤。

“是吗？什么时候？”王语彤刚从一道数学题中回过神。

“就刚才啊，你没看到？”陈曦有些奇怪的说。

“没有啊，刚在做这道题呢，没注意。”王语彤无语的看着陈曦，汪洋的样子让王语彤很是失望，“我怎么感觉你对他比我还上心？”

“没有的事，我这不是替你看着他的嘛。”陈曦很无语，前一天还那么热心的想知道他的情况，转头就没兴趣了？

“数学老师挺好的，估计是看汪洋成绩不好，叫过去问话了。”王语彤看着教室门口，她很了解数学老师。

“可能吧，张老师应该不会像班主任一样骂他。不说了，上课了。”陈曦正说着，上课铃响了。

从办公室走出来的汪洋，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已经很久没有老师对他这么温柔的说过话了，他曾经是老师眼中的好学生，而在这里，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差生。

“我要改变，我要好好学习，我要考个好大学！”汪洋在心里暗暗下决心。

只是这种决心能有几分作用，尚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