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我叫玛丽安

依照当时的法案，任何人参与奴隶买卖都要受到极其严重的惩罚，然而贵族们的手段却残忍百倍。

他们用鞭子狠狠抽打玛丽安，把她吊在城门上暴晒整整三天，不让她喝水，也不给饭吃，少女稚嫩的身体根本扛不住这种酷刑，她的生命在飞速流逝。

桑格老爷拼了命想救玛丽安，可他同样要面临各种惩罚，剥夺财产、严刑拷打，如果承受这一切，玛丽安和桑格家父女会全部惨死街头。

是牺牲玛丽安一个人保全桑格父女，还是三人遭受折磨一同死去，结果不言而喻。

“对不起，好姑娘，我保不住你。”桑格老爷在万般痛苦的心情下接受了贵族们的提议，同意让玛丽安前往战场。

玛丽安是个好姑娘，一起相处的这几个月，桑格老爷早已把她当成了自己的亲女儿。

怪就只能怪自己太无能，空有巨额财产，却连保护家人的能力都没有。

“没关系的叔叔，为了贝琳达，我愿意参战。”玛丽安被从城楼上放下来，纵使已经遍体鳞伤，她依旧笑着告别桑格老爷，前往边境战场。

那场战争极其惨烈，三万人与魔龙进行了一场激烈的厮杀，最终活着回来的不超过两千。

尸骸遍野，万骨成枯。

亚斯兰王国边境战场上的景象，宛若一座人间炼狱。

毫无例外地，玛丽安死在了那场战斗中。

或许是不甘心就这么死去吧，强烈的执念和暗魔法让玛丽安的意志化作亡灵。

她不记得自己是谁，也不清楚要去往何方，像一只孤魂，四处飘荡。

玛丽安迷迷糊糊的来到一座宴会厅前，当看到曼珠沙华浑身满身泥污地被众人诬陷偷盗的时候，她仿佛想起当初被吊在城门上的自己，几乎是下意识伸出援手。

在那之后，玛丽安似乎感受到了自己的执念，身形逐渐清晰，意识也不再混乱，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站在那座奢华又土气的大宅子门口了。

彼时的贝琳达已经恢复健康，她站在月光下悲伤地流着眼泪，为挚友的离去而伤心。

就在这时，她看见了玛丽安。

“我的老天爷，真的是你吗？”贝琳达几乎是下意识飞扑到玛丽安身前，欣喜若狂：“我简直不敢相信，你居然真的回来了！”

玛丽安同样思念着贝琳达，想要紧紧抱住她，亲吻她的脸，为她擦干眼泪。

可是她做不到。

玛丽安的身体就那样穿过了贝琳达。

玛丽安没能活下来，执念却带回了她的灵魂。

“没事的，回来就好。”虽然有些失落，但对贝琳达来说，能再见到玛丽安，就已经是奇迹。

她安慰自己，情况一定会好转。

事实也的确如此，玛丽安从最开始的只是一抹可有可无的幽魂，到后来变得更加具象，身形轮廓也越来越清晰，与正常人无异。

她可以像以前一样吃大餐、穿漂亮衣服和费尽心思地化妆，还能泡茶给贝琳达喝。

只不过这并非什么好兆头。

亡灵能够留存于世，靠的是一丝纯粹至极的意志。

无法了却今生残念，停留世间越久，就越容易受到污染。

日子一天天过去，身为亡灵，玛丽安不但畏惧阳光，身体也开始朝恶灵变化。

她的身上长满脓包，浑身流淌着肮脏的血水，就连看向贝琳达时的眼神，都变得像恶狼找到猎物一样。

凡是被玛丽安碰过的东西都腐化成一滩脓水，她的意志变得邪恶恐怖，脑海中只剩杀戮和破坏。

贝琳达知道，分别的时候到了。

“玛丽安，你有什么愿望吗?”她强忍着泪水，轻声问道。

“我不知道。”玛丽安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怎样的执念，让她以灵魂姿态撑到现在。

她时常神志不清，连自己死都不愿离去的理由也想不起来。

“不知道的话就别去想了吧。”贝琳达语气无限温柔：“无论将来结果如何，请一定要记住，你的名字是玛丽安。”

“我叫玛丽安。”

当她在星辰花家的城堡里醒来的，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个。

她能记住的，也就只有这个。

在讲述过往的这段时间，玛丽安表现得很平静，就好像她已经坦然释怀自己的死亡，接受了作为悲剧的结局。

可她的结尾不该是这样。

一个历经苦难的女孩儿好不容易能喘几口气，过上幸福的生活，却为了不连累桑格一家，毅然决定赴死。

“曼珠沙华小姐，我不明白，如果人生来就是苦难的，我们又为何会诞生在这个世界上。”玛丽安近乎透明的脸上淌下一行热泪。

在战场上，她见到了太多跟自己年龄相仿的人。

他们和玛丽安不同，仅仅是因为能够使用魔法，就被家人狠心送来边境战场，以换取贵族手中丰富钱财的人。

所有人从小都被教育要顺从，凡事都以他人为重。

他们明明长期遭受压迫变得胆小又懦弱，受尽苦楚，却在危难关头被强行推到最前线去送死。

被养父母虐待凌辱不能让玛丽安屈服，被吊在城墙上暴晒没有让她心生绝望。

甚至在出发前往边境战场时，想到终于能向桑格一家报恩，玛丽安是笑着的。

可这世上还有无数像她一样究其一生都过的悲惨的可怜人。

对他人悲惨命运的怜惜，让玛丽安忍不住落泪。

因为经历过最黑暗的时光，所以不希望有人像自己一样，落得个这样的结局。

可越是看清世界的本质，她就越失望。

曼珠沙华摇摇头：“没有谁天生就是受苦的命，挫折会让人成长，但当所有人的人生都充满苦难的时候，毫无疑问错的就是这个世界。”

“所有人？像您这样高贵的出身也有受苦的时候吗？”玛丽安愕然。

曼珠沙华是什么身份，领主的女儿，备受国王叔叔的爱护，说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都不为过。

她这样的人居然也会遭受苦难，叫人想都不敢想。

曼珠沙华笑笑：“我跟你一样，出生在一个混乱的时代。”

二十年前的那场“大暴乱”杀死了玛丽安的父母，将她的人生毁于一旦，也同样让曼珠沙华自小就失去了母亲。

她经历过逃亡，挨过饿受过伤，甚至亲眼目睹染上风寒的母亲死在眼前。

玛丽安的遭遇不是什么个别的例子，而是大部分经历过那场灾难的人共同的写照。

哪怕国王陛下早已平定了那场灾难，可当年遗留下来的伤痕，却会像诅咒一样伴随他们一生。

即便曼珠沙华沐浴在最灿烂的阳光下，心中的阴霾依旧如影随形。

正因如此，即便再麻烦，曼珠沙华也会亲自挑选合适的女孩儿，将她们带到城堡里来，终结暗无天日的悲惨生活。

她会给这些女孩儿安排温暖的住处，让她们能享用美食、穿舒适漂亮的衣服，不用再笼罩在旧日的阴影中。

只可惜，曼珠沙华一个人的精力有限。

她帮不了所有人。

很显然，玛丽安就在此列。

说来也巧，贝琳达好像原本打算把玛丽安送到大荒泽的夕月森林去接受精灵的洗礼，净化灵魂。

结果不知怎么的就被送到了城堡里。

“说来也巧，以前在养父母家的时候，我就一直很仰慕曼珠沙华小姐，做梦都想当城堡里的女仆，结果不仅能帮上你的忙，这个梦想还真的实现了。”听了曼珠沙华说的话，玛丽安笑道。

“能迎来你这样一位神奇的客人，也是我们的荣幸。”曼珠沙华语气真诚道。

跟幽灵在一块儿待这么久，还跟没事儿人一样，整个亚斯兰王国都找不出第二批。

现在想来，曼珠沙华其实早就已经察觉到玛丽安的特殊之处，甚至有可能从一开始就知道她的身份。

毕竟通灵可是曼珠沙华的看家本领之一啊，怎么可能不知道玛丽安是幽灵。

八成是看她浑身是血的被从马车里抬出来，不忍心揭穿罢了，说到底，她也只是一个不忍就此离开人世间的可怜少女。

不过话又说回来，玛丽安刚出现在城堡时的情况应该离恶灵化不远了，怎么情况突然好了那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