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忍字头上一把刀
从凤落苑走到思梧殿,不过三五片刻。
赵挽华一进前院,就瞧见云眷舒和一身青浅宫裙的慕容汝蓝站在一起,两人正并肩朝内院走去。
看着二人郎情妾意的背影,突然就想起在这院中头一回看见这两人站一块的场景。
她当时怎么说的?哦,神仙眷侣....
又听那边云眷舒正在说什么花室、观赏…
更烦了。
于是张嘴便喊:“哟,摄政王今日挺闲?!”
这个人三五天没回来过,今早好不容易才碰到一回。
本来嘛,她不怎么在意这人离宫多日到底干嘛去了,想着以前的自己为了政务,有时忙得不着脚,半月回不了公主府也是常有的。他一个摄政王,自然也挺忙。
现在看来,全是狗屁!
上午人才回来,下午就请了做作的女人登门做客!
赵挽华心思百转千回间,哼了一声继续道:“摄政王,好歹本城主现在也是你的邻居了,古话说‘远亲不如近邻’,你怎能光请郡主却不请本城主过府做客?外面都说摄政王是个光霁朗月的君子,名不副实吧?”
“赵城主,又见面了。”慕容汝蓝抿嘴微笑。
云眷舒上下将赵挽华略一打量,从容开口,“赵城主,你一贯唯我独尊。既然选了这么个近处住着,那想必不用本王通知,你也能知道,若想来谁又敢拦你不成?本王又何必多此一举。昭乐,我们先进去。”
最后一句却是对着慕容汝蓝说的。
赵挽华扯了下嘴角冷冷一笑,昭乐...昭乐个屁!
……
内院。
吴童抱着剑,正面无表情地监督宫人摆桌搁碗,听见脚步声,一抬头,便愣住了。
半个时辰前,摄政王回来路过花室,也不知是看见什么了,突然兴致大发地叫他在这院中搭亭子,说是要宴请慕容郡主进宫赏花,他也只好叫来宫人和兵士,花了一上午才堪堪搭了这么个简易的竹亭。
可现在,怎么赵魔王也请来了?
趁着吴童发呆,赵挽华已经一声不吭地坐去了中间的主位。
因亭子搭得仓促,吴童只放了三把椅子,呈三角之势,赵挽华这一坐,直接将两边分隔开了。
云眷舒看了一眼,示意慕容汝蓝道:“坐吧。”
慕容汝蓝点了点头,坐了过去。
三人坐下后,亭内一阵无声的沉默,唯有桌上的铜锅“咕咚咕咚”地冒着热气...
阿仪垂手站在赵挽华身后,眼观鼻鼻观心,就似瞧不见这亭中静默微妙的气氛。
而吴童垂着眼,悄悄转动着眼珠子,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
虽说是大雪日,但以往从来不会让吴童觉得有多么冷的天气,今天说来也怪,他这会儿实在觉得有些发冷。
虽像往常一样木着一张脸,但说出的话断断续续,早已泄露出吴童此刻内心的慌乱,“这亭子盖得小了些,有点挤,嗯,挤..我我..出去站着。”
说完退了出来,虽然淋着雪,却觉得浑身舒爽温暖了许多,吴童忍不住长吁出一口气。
似木桩子杵着的阿仪仍盯着自己的脚尖,面上却闪过暗讽:就这么点儿阵仗就吓着了,还云遥的将军呢,不像她,势必同她家小姐共进退。
赵挽华将这亭子来回打量,凉凉开口,“虎威将军如此能耐,本城主看这亭子搭的一点也不小,搭的好得很。”
她早上来的时候可没有这亭子,这才几个时辰?为了让某人能来看雪赏花,真是大费苦心!
云眷舒淡淡开口,“赵城主,吴童心思单纯容易当真,你口中若是说不出好话,可以不用出声。”
“……”吴童默。
“呵,摄政王莫非以为本城主是在故意挖苦?”
云眷舒看了她一眼,“是与不是,赵城主心中最清楚。”
赵挽华冷笑着哼了一声。
慕容汝蓝轻咳一声,试图缓和气氛,道:“赵城主,摄政王的意思是他邀请我...们前来虽说的仓促了些,但吴童将军能在这么短的时间盖起这亭子,不仅能用膳,还能赏花赏雪,岂不是一举多得,您就大人不记小人过。”
一番话说的落落大方、善解人意,换作一般人,这会儿肯定就不生气了。
可是赵挽话从来就不是一般人,她语气飞快,显得十分咄咄逼人,“慕容郡主这么一番解释,不懂越描越黑的道理?莫非也觉得本城主是在挖苦吴童?”
“这……”
“还有你刚才说的,宴请我‘们’?把那个‘们’字去掉,本城主不像郡主你能睁着眼说瞎话,就刚刚,摄政王还怪本城主不请自来呢。”
“赵城主,我…”
“算了,本城主也不是爱计较的人。另问一个简单的问题好了,郡主可喜欢斗花?”
“斗花?喜...欢的吧。”慕容汝蓝脸上有些茫然,答得略显迟疑。
“你确定?”
慕容汝蓝还欲再说,却被云眷舒打断:“够了,既然是赏花,旁的无关话题就到这儿吧。”
赵挽华转头,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看。
阿仪感觉到赵挽华的气息变化,叠握着的小指微微一抖。
云眷舒熟视无睹,夹了片薄若蝉翼的羊肉进锅涮了涮,放进了慕容汝蓝的碗里,“今日花开的极好。那些花架还空着不少,改日等他们再搜罗些更珍贵的回来,你可以再来花室转一转。”
“可以吗?”
“或者,你要是喜欢哪一个,本王叫人将它送去你的郡主府。”
那声音,不似平常,不仅更温柔,还多了几分真切,却让赵挽华掩在石桌下的手握紧了拳。
慕容汝蓝回:“我...其实并不懂多少花草养护之术,若搬去我那岂不糟蹋了…”
“无妨,花草养护重在心意。只要心到了,它们自然也能感受到你。”
阿仪一听,紧抿着嘴,不得不抬眸看了眼云眷舒。这人,越不该讲什么,越说什么。
随后她又看了一眼慕容汝蓝,眼中带着审视。为何如此平平无奇的女人,这位摄政王却如此看重?
阿仪重新低下了头。
慕容汝蓝似乎感受到视线,柳眉轻蹙也看了一眼阿仪,眸中染上困惑,却没说什么。
“一堆破花,也值得你们探讨这么久!”
赵挽华突然站了起来,朝那花室走去。
白雪漫漫了天地,拖着长长一路的脚印。
云眷舒举筷的动作停了一瞬,却没看花室的方向,然后夹了一块羊肉到慕容汝蓝的碗里,“这肉是今早刚送到的,肉质鲜美,你尝尝。”
阿仪目送她进去,并未跟上,又悄悄瞪了眼慕容汝蓝。
慕容汝蓝忽感敌意,柳眉轻蹙,眸中染上几分不解。
大雪装点了天地,拖出长长一路的脚印。
云眷舒举筷的动作静了一瞬,有些疑忧地瞥了一眼那串长长的脚印,也不知是担忧花草还是别的,最后收回视线淡淡道,“不用管她,吃吧。”
慕容汝蓝笑道:“好。”
赵挽华进了花室内,环顾一圈后面上生起郁色。这些花,依旧是她走时候的模样,肯定再没有别人动过。
什么狗屁心意!要不是她动了位置,能开的好?
经赵挽华之手调养过的花,过去多少人千金求买,现在居然让个啥也不是的孤女赏了去,还是顶着那样一张讨人厌的脸...!
赵挽华心中烦躁,亭子那边又碍眼得很,于是道:“阿仪,我们走!”
说完,赵挽华带着阿仪,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思梧殿。
……
左脚刚迈出思梧殿,右脚还在门内,阿仪顺势踢在门槛上呸声道:“这个摄政王莫非是个睁眼瞎...”
“阿仪,今晚我们再翻墙进去,直接放一把火把那些东西全烧了!”
“小姐,可不能这么做……”
赵挽华直接打断,“不毁了做什么?!老娘莫非眼睁睁看着东西搬去慕容汝蓝那做作的女人府上不成?”
她怎么就挑了云眷舒这么个东西,感觉比她前世当公主摄政都难。
莫不其实是她心脏异于常人,长歪了的?所以那一剑才没能把她捅穿,才不是因着云眷舒的救命之恩。
阿仪默。
连“老娘”都出来,看来小姐真生气了…
她继续劝:“不过多大点儿事呢。小姐您不自己也说了,不过是个不入眼的情敌,您这就破罐子破摔了?”
赵挽华深吸口气,压下怒火,道:“不放弃干什么,莫非你要教我做饭?”
“您早上不是还说阿仪胡诌?只是,就算您想学,阿仪也不会啊。”
赵挽华瞪她:“你好歹是世家贵族出身,本该嫁入王侯做主母的,怎能不会这些基本?!”
“做主母的闺秀就得会做饭吗?哪个贵族家里不是奴仆成群,别说一个厨娘...”
“那你去杀了慕容汝蓝。”那女人总在她眼前晃,看得她心烦。
“小姐,我听说摄政王手中有把太阿剑。”
“?”
“本来嘛,小姐令下,杀十个八个慕容汝蓝,阿仪义不容辞,可明天要是那位摄政王找上门,肯定第一个拿阿仪祭剑,太阿可是上古名剑头首。我打不过他,您又受伤了...不如,我们还是忍忍吧。”
赵挽华“啧”了一声,天不怕鬼不怕,拥有世家傲骨、坚韧不屈的阿仪,没想到居然有一天会劝她…忍忍??
“阿仪,你闺秀的傲气矜持...掉地上了,还不快捡起来。”
……
过了一夜。
凤落苑中,恶六正手捧一本食谱背坐在厨房门口,他一脸无奈地听着厨房内不断响起噼里哐当的声音。
恶五回来了。
他由远及近,一把将老头粗鲁地推进了厨房,然后拍了拍手上的灰,一屁股坐在恶六旁边恶狠狠道:“要让我知道是哪个龟孙劝城主学做饭的,我定要扒下他的皮!不会是你吧?”
恶六关上手中的菜谱,道:“小生像是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人吗?哎,圣人常言,‘君子远厨庖丁’,真是诚不欺吾也…”
想到城主让恶六背菜谱,恶五幸灾乐祸地笑了,“老六,你说说你,如今是不是很后悔踏上了恶人峰?”
恶六原名苏故,本是岑唐国钱塘县有名的探花郎,一手行书如云行流水,为人率性洒落,谁也不知道他为何突然选择入了恶人峰。
在赵挽华以五岁幼龄加入恶人峰之前,恶六这人,原本是挂在恶人峰迷惑行为大赏的榜首的。
虽然人入了恶人峰,但多年习文断字的习惯依然没丢,每日都会吟诗作对、誊抄古文经典,只不过手里用的纸是人皮制成的,握的笔是由人的指骨和头发制成的。
然而,这样的人,现在却不得不同他恶五一起蹲在厨房门口背这劳什子食谱。
哈哈哈,有趣有趣!
“哎,这菜谱小生背的差不多,但好像屋内的御厨还少了一个,要不小生进去同城主说说...”
“别别别...”恶五赔笑道,“我就开个玩笑,开个玩笑…”
“哎哟—”
“啊!”
“哎哟—”
“啊!”
“这使不得,使不得啊,赵城主!”
厨房内忽然一阵火光冲天,门口的两人齐齐转头。
只见门内五六个厨子厨娘围着灶台,脸上带着灰土,个个面如土色。
原来是赵挽华是又将厨台给点着了,两个厨娘正手忙脚乱地舀水灭火。
恶五一脸复杂,“水和油都分不清...这能学的会么?”
恶六频频摇头,“孔子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看来以后城主做饭,小生须躲着些。“
“她都让你背菜谱了,明显是打算以后做饭都给你捎上,你说你能躲哪儿?省省吧!”恶五无情戳破他的幻想。
恶六闻言脸色一青,将手中的菜谱捏得皱巴巴的。
又过半炷香时间。
厨桌边上的赵挽华,一脸期待地看着眼前的白胡子老头儿,“这次如何?”
“呃...”老头儿环顾了一圈惨不忍睹的厨房和其他人,张了张嘴无声。
说实话,他在宫中担任御厨二十年了,头一次见人学做饭能如此愚笨...
被恶五大人拽着过来观摩还不到一个时辰,就亲眼瞧见这位城主大人,先是将糖当成了盐一把倒入锅内,然后便见厨娘劝她要小火慢炖,须得压一压灶台下的火势,就见城主以油充水,一把浇进了火里....
这做个饭,跟打仗似的。
要再这么下去,他这把老骨头都得折在此处...
“如何?”赵挽华不知他心里不安,继续追问道。
老头儿低头瞧了瞧桌上的汤盅,昧着良心艰声道:“汤色清透,气味香醇,是成了...”
“那就好,那就好,月容,去把阿仪叫来!”赵挽华朝门口招了招手,“苏故,你去!把御厨师父们送回去。”
两人早就待不下去,脚下生风,动作迅捷地执行命令。
又过片刻。
“小姐,你叫我?”阿仪来了,无视厨房内的惨绝人寰,一脸淡定地问。
“你出去打听打听,云眷舒在哪儿?”
“小姐,您的翡翠羹...做好了?”
“嗯,快去问问。”
“我今日一直监视着呢,摄政王并未出门,人一直在书房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