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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以身饲痛

云眷舒顾不得背后一片火辣,“阿挽,你看看我,看看此处,没有什么招宴…”

“云眷舒,阿挽眼下因梦魇生了心魔,你这样是没用的!你快松开她!”岑白着急道。

云眷舒用臂牢牢围住赵挽华,他不为所动,“阿挽…我是云眷舒啊…你要发泄,我陪着你。不管你打多少鞭,我绝不放开。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你给我说说好么…”

此刻的赵挽华仿佛陷入了一种幻境,她双脚踩在无边的火海之上,感觉全身血肉、经脉都被烈火焚烧着,但都比不过胸膛间五脏六腑如同被人用手在撕扯一般的痛。

“云眷…舒?”

赵挽华停了一瞬,愣愣喊出,她看见火焰之上飘起了一阵云烟,慢慢凝成了一个白影…

然而,白影凝实了。

那不是云眷舒,是她的父皇!

赵挽华眼神一乱,她又开始狂风骤雨般的挥舞起了鞭子,那鞭在她手中仿若一条挣扎求生的黑蛇,誓死要挣脱这方圆内的枷锁桎梏。

而幻境里,赵皇冷冷看着她——

昭乐,你生来便是为了保护你弟弟咏志,延续赵氏万里河山。

你为他而生,为救社稷而生,

你不该为了一个婢女,生出忤逆之心。

这都是你应受的惩罚!

惩罚……

惩罚……

“不,不,我没有,我不是…”

“阿挽…你…”

火海的天外似乎有人在呢喃,在呼唤,但传至她耳边只剩模模糊糊。

幻象里。

一条绳索从脚下伸出,将她紧紧缠绕着往火焰里拽。

赵挽华瞪着惊恐的双眼,挣扎着,“放开我!放开我!”

而现实里。

她目光慌散惊恐,眼神并无焦距,一边挣脱着云眷舒,泛白的手紧捏着鞭子一边在不断的乱舞,在空气中划过一道又一道弧线。

“啪!”

“啪!”

“啪!”第三下鞭子,从云眷舒的耳畔掠过,打在了他的后背上。

云眷舒顿感仿佛有无数的寒针钻进了身体,直刺骨髓,让人仿佛吸一口气都带着冰冷刺痛。

“王爷!”

刚赶来的明月台、花越浓进门便看见自己王爷不顾危险以身挡鞭…

哪里还顾得上细细盘问一番,着急忙慌的冲了上去,和赵挽华招拼招、掌对鞭,打了起来。

“城主!咳咳咳…”江离身着单衣,也不知到了多久,见能打的人到了,赶紧说道,“恶九,你看准时机,帮忙将王爷拉出来…”

说时迟那时快,恶九还没等到时机,打斗中的赵挽华虽神智不清,但仍能感受到背后的“桎梏”,她毫不犹豫朝后便是一鞭。

云眷舒躲也没躲,目光坚定,还在试图唤醒赵挽华。

“阿挽,我是云眷舒,你醒来看一看…”

得到的却是无比猛烈的一鞭。

“嗯哼…”

云眷舒脸色霎时变得如同一张白纸,这一鞭比他想象还要疼上一些。

他胳膊不自觉稍松,赵挽华立马挣脱开了。

赵挽华猩红的双目中仍是一片慌乱恐惧,仿佛正在看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但她出手却依旧有一套章法,跟明月台、花越浓打得有来有往。

趁着云眷舒与赵挽华拉开了些许距离,恶九一把将云眷舒拉了出来,搀扶着站在去打斗圈外的安全地带。

“王爷,你可还撑得住?”

恶九看着云眷舒这身上伤痕累累的模样,都忍不住身上一抖。

赵城主下手他们是挨过的,那滋味…

好歹他们几个恶人身上有功法护体。

可这位摄政王,如今也就比江离强点儿,这几下子,估计不太好受。

云眷舒沉默不语。

他背后早已被汗打湿,伤口处混着汗液,火辣辣地疼,但他眼睛只顾盯着战圈里的赵挽华,担忧且焦急。

“阿仪你放开我,让我去帮忙,这要打到什么时候?!”

岑白还想往里冲。

“你等等!我有办法了!”

阿仪转身回屋,翻出一个药瓶拿了回来,倒出一些粉末抓在手里,道:“让我试试这个!”

说完,她冲进了打斗圈,趁着赵挽华被花越浓和明月台同时绊住左右手的刹那,阿仪骤然运功,以掌风迅速将粉末撒在了赵挽华面前。

随后,就在吸入的一瞬,赵挽华眼前的幻境突然消失了,变得一片空白,她动作慢了下来…

阿仪见机一个手刀劈在赵挽华后颈,并接住了她随之倒下的身体。

云眷舒走了过来,“你让阿挽吸入的什么?”

“这是扁岳离宫之前以夜交藤、百合等入药制成的药粉,本是为小姐做燃香助眠之用。王爷请放心,此物并不会对小姐的身体产生伤害,只会让小姐睡的沉了些。”阿仪道。

“那就好,那就好…”云眷舒松了一口气,伸出手来,“阿挽给我吧,我抱她进去休息…”

“云眷舒,”岑白上前了几步,将他一番扫视后,皱着眉隔开他的手。

“就你现在这个样子,比阿挽也强不了多少,你就不要逞能了!”

“明月台、花越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带你们王爷去治伤啊!”

“哦?哦…”花越浓上前搀扶着自家王爷,“王爷,我们先回吧?”

岑白翻了一个白眼,随后打横抱起赵挽华,“阿挽我抱进去了,你们走吧,阿仪你进来帮忙。”

阿仪赶紧跟上了岑白。

……

第二日,举目间风暖日丽,林木花草随风轻轻摇曳,阳光洒下斑驳光点,为凤落苑增添了一抹明灿。

房间里,赵挽华悠悠醒了过来。

她缓慢的转动着头,第一眼便瞧见绣幕珠帘下,云眷舒枕一臂俯首于她床榻边,正是好眠,眉目仪静。

日光透过窗栅缝隙映着他侧颊雪肌,让她心中荡漾开澄润的波浪,丝丝作痒。

此情此景,再不复昨夜的激荡惶惧。

也不知守了她多久,居然累成这样。

赵挽华伸出手欲抚上他的眉…

“小姐!你…”端着一盆清水的阿仪迈入房间,惊喜出声,然后在赵挽华蹙眉嘘声的动作中小了声音,“你醒了!”

“阿仪。”

赵挽华小心翼翼的坐了起来。

阿仪将盆放在桌上,赶紧过来扶她,“您昨晚真是太吓人了…”

睡了大半日,脑中有些胀痛,赵挽华揉着眉心坐起,小声道:

“我记得…我被噩梦魇住,惊醒过来动用功法差了气,导致经脉逆行,入了心魔…昨夜,发生了什么?”

“您于院中仿若癫狂。幸而扁岳有远见,上次诊视完毕,他言您心有忧思,恐生梦魇,离宫前特留些许药物,其中便有辅助睡眠、燃香用的药粉。我正是借此才将您自梦魇中唤醒。”

“云眷舒在这待了多久?”

“昨夜敷完药后便赶过来了,约莫是丑时。摄政王也是,身负重伤却不好好歇息,执意要守着您,突然这么痴心搞得我还挺不习惯…不得不说,这恶九的蛊毒,委实有效。”

“伤?”

“您挥鞭子将岑白公子给您作的画都毁了,还差点伤到自己,好几鞭都是王爷替您挡下。”

赵挽华看了眼云眷舒,深吸了口气。

这个傻瓜…

赵挽华刚想伸出手触碰云眷舒,门外又响起了岑白的喊叫声,“阿仪,你端个水,去了那么久,怎样,是阿挽醒了吗?!”

云眷舒便是被这声音吵醒。

他迟缓抬起头,先是用掌心按了按眼,然后看向床头,略显嘶哑的声音中带着惊喜,“阿挽,你醒了!”

“嗯,醒了,”顿了一下,赵挽华脸色不虞地看向门口,冲外面道,“岑白,你有什么毛病是不是?!”

“你一醒来便骂我。”岑白委委屈屈地从门口伸进了个头,道。

赵挽华骂完后也不理岑白,她看向云眷舒,不赞同道:“你也是,受伤了怎么不歇着,我不过是睡一觉…”

“没事的,只是不小心是挨了两鞭。阿挽,你昨晚吓坏我了,守着你我才能心安一些,你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诶诶?等等,阿挽,昨夜是我先来的,我差点也冲进去了啊!要不是阿仪非要拦着我,这两鞭就得打我身上了,阿挽你不能光心疼他云眷舒,对我置之不理啊!”

岑白走了进来,直嚷嚷着。

“岑白你先回去…”

赵挽华十分无语,她刚醒来,实在没什么力气同这傻缺吵架,“算了,阿仪,你帮我把他弄走!”

阿仪刚想出手,门外再次响起了各种熟悉的声音——

“城主啊!你终于醒了,差点吓死奴家了!呜呜呜…”

“咳咳咳…城主。”

“咦?赵城主没事了吗?那王爷是不是也醒了?”

“……”赵挽华脸上转为了烦躁,然后挥着手以示驱逐他们离开。

“都别进来!都走!”

“让本城主安静安静!谁要再嚷一句,本城主缝了他的嘴!”

众人只好生生停在了门外。

“怎么办?不让进。”

“你还敢硬闯?”

“屋里肯定有猫腻…怎么办,好想看看去。”

“……”

屋里的阿仪朝赵挽华递去一个了然的眼神。

然后紧紧抓住岑白的胳膊,毫不犹豫地往外拖拽。

“诶?阿仪!阿仪,你不要拉我啊!”岑白说。

拒绝无效,阿仪在一手将人拖出去后,还贴心的折身关上了房门。

门外的几人眼看房门也关上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只能摸了摸鼻子,悻悻地离开。

屋里终于清静了,只剩下赵挽华和云眷舒。

赵挽华下了床,直奔药柜。

云眷舒揉了揉发麻的胳膊,眼睛一眨不眨地跟随着赵挽华动作转动,心领神会道:“阿挽,我上过药了。”

“我替你换药。”赵挽华说着,拿着一堆东西重新回到床边,“我这些都是扁岳给的,比你抹的那个药效不知好了多少倍,坐上去。”

云眷舒听话地坐上了床,但拒绝的话语仍固执地含在嘴里,温润而多情,“其实真不用…也没多严重。”

赵挽华瞪了他一眼,“必须换。”

云眷舒只得一一褪下外衣,宽阔肩膀搭配纤细腰身,如同高山与细流的对比,还有线条分明的手臂…

只可惜两处鞭伤十分突兀,破坏了这身体的极致美感。

一处手臂处高肿,虽无外伤,能看见皮肤下青筋肿胀发乌,明显是已致内伤。

另一处伤在背中偏左三寸之处,皮开肉绽,一眼就可看出为鞭尾倒刺撕扯。

赵挽华有些愣住,她心间的郁结黑气仿佛在这一刻被阳光照过、被清风拂过,莫名消散了一些。

“云眷舒,今后我不会再酗酒了,也不会随随便便再发脾气,我保证。”

归根结底,昨晚她的癫狂,正如此前所述,负面情绪的累积只会与她的功法相悖,对她的身体产生负面影响,将她引向自我毁灭的道路,再加上酗酒梦魇,功法肆意调动……

还好,只是初有迹象,还来得及。

她往昔对这些并不上心,相较于已逝的阿保、昔日亲人的背弃、世人的憎恶,她原以为当下的自己,已然无所畏惧,不会再忌惮失去任何东西。

然而时至今日,她竟心生怯意。

“阿挽,我知你不是故意,你又何必如此懊恼…这一点小伤,几日就会见好。”

“见好?我这鞭子,所用材料世间罕见,加之我全力一击,背后是皮外伤,虽不打紧,但你这手臂,看似表面无伤,实则寒气已入髓入脉,若不好好对待,待这冰寒深入四肢百骸,你这人就废了。来,把这药吃了。”

说着,赵挽华递给云眷舒一粒药丸。

云眷舒乖乖服下。

“昨夜…你不该这么冲动,要是再遇到我走火入魔,下次记得躲远点。”

服完药,云眷舒笑了一下,如沐春风。

“阿挽,你劝不住我的。就算时光倒转,我依然会选择冲上去,试图唤醒你。”

赵挽华上药的手顿了一瞬,然后继续涂抹道:“云眷舒,我给你讲讲我的一些过去吧。”

“好。”

“我以前有个很好的朋友,她叫阿保。小时候我身体不好,风雨飘摇、世事难料,父母利用我、抛弃我,只有阿宝,照顾我,陪伴我。”

“可惜,后来她被父亲杀了,只因父亲知道,她已成了我心中羁绊。一个工具、一个牺牲品,是不该有这些羁绊的。”

“阿挽。”

“嗯?”

“过来,让我抱抱你,我伤口有点疼了。”

云眷舒抿唇微笑,等待着伊人入怀。

赵挽华又是一愣,然后回答:“好。”

她一点点地将自己缩进了云眷舒怀中。

长臂收紧,大手轻轻在肩膀处轻拍,暖意一点点的包裹住了赵挽华全身,也慢慢的蔓延至了眼睛,有些热意。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

恍惚间,耳边响起了风铃清响,如同天籁,想配合着将此时此刻凝固成永恒。

赵挽华眨了眨眼,她会在这屋檐下,挂上一串风铃。

“云眷舒,想问你一件事。”

“你说。”

“若是有一天,我做过对你不起的事情,你可不可以原谅我一回?你若是能原谅我,我以后会对你很好的,比现在好一千倍,一万倍。”

“阿挽…你哪有对不起我?”

“若以前有过呢?”

“那我也会原谅你的。”

“无论何时何地何事?”

“嗯,无论何时何地何事。”

“那好,等我做完手中该做的事情,夺下却月、古荆、义阳三部,我会将所有的一切都找回来还你,权柄、地位、记忆…”

“我也会告诉你我的一切,还有我们以前的一切。那时候,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吧?”

“会的。”

云眷舒,我想相信你这一回。

曾经的昭乐长公主,疮痍满身,亲人叛我、舍我、疏离我。

为社稷舍身成仁,他人却也是嫉妒、畏我、怨恨我。

没有朋友,没有爱人。

孤独一世,蹉跎一世。

但这辈子,我也想拥有一个真正我、护我、爱重我的人。

你会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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