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弃医从教
缪依然蹬着自行车，刚过向阳路街口，就听到背后有人叫她。
“佟依然！佟依然！”
缪依然有些吃惊，是叫自己吗？是谁还记着这个名字？佟依然？佟依然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
依然回头一看，一辆蓝色的小轿车停在眼前。车窗打开，东方明珠那张保养得宜的脸庞呈现在窗口。
“东方叔叔，想不到在这儿遇见您！真巧！”依然笑着说。
东方明珠问道：“你怎么不来家里玩了？我好久没见到你了。”
依然笑道：“也没多久，我去年还来过呢，只是您没在家！”
那一次，依然是去送东方云悠的行李，不仅没见到东方明珠，连东方云悠和东方云飞姐弟俩都没有见到。准确地说，是只见到了秦云的半张脸。
依然很是吃惊自己能够这样愉快平和地谈论那次拜访。在她这时候的心境里，那些痛彻心扉的日子好像从来就没有存在过。
东方明珠又问道：“你要去哪里？我可以捎你一程。”
“不用了，东方叔叔！”依然说，“我这是要去教育局，填报志愿呢，填报高考志愿，与您又不同路。”
东方明珠诧异道：“填报志愿？你们不是去年就毕业吗？现在应该都念完大一了。你怎么……”
东方明珠首先想到依然是不是去年没考好，落榜了，去复读了一年。忽然又觉得提人家这种事不礼貌，就硬生生打住了。
依然却微微一笑，“那是你们家云悠！他是学霸！我可不行！我成绩差！那会儿还多亏云悠给我补课呢。”
东方明珠听依然夸儿子，高兴得很，因为东方云悠就上的东方明珠所在的医学院，这遂了他的心愿，而且东方云悠上大学后学业也很优秀。
东方明珠还记得依然曾经说过要学医，要报考龙江医学院，拜东方明珠为师，自己也说过要收依然为关门弟子，这些话言犹在耳。可是去年依然并没有报考龙江医学院，东方明珠就这个问过东方云悠，东方云悠言不由衷，只是说他不知道，也没有说出个所以然，随意敷衍父亲。东方明珠还以为两个孩子闹了别扭，互不理睬呢。又想人各有志，孩子小容易变，是不是人家孩子不愿意学医了。所以后来就没人再提那些话题。
“他算啥子学霸！才考个龙江医学院，”东方明珠谦虚地说，可是语气里满是高兴。
依然面有愧色，说：“我其实是初中毕业那会儿没有考上……高中，所以就复读了一年初三，所以就比云悠低一个年级了。”
“哦！”东方明珠恍然大悟。
原来，东方明珠这个人专注于学术，对孩子们的事情疏于关注，他甚至都不知道儿子正在和眼前这个女孩的妹妹热恋呢。
对于丰沛然经常来家里的事，也理解为同学往来，根本不往其他事情上想。
不过，东方明珠对依然是真心喜欢，他现在的心情也是真正的好，听依然拒绝他的心意，也不以为忤，仍坚持说：“同不同路有什么要紧，车子快得很，快上来吧。”
司机小陈打开后备箱，把依然的自行车塞了进去。依然拉开后排车门，坐在东方明珠旁边。小陈启动车子，向教育局开去。
其实，东方明珠就是听说依然要去报志愿，想起她曾经说要当医生的话，就想和她谈谈。
“我记得你曾经说过，你爸爸是个医生？”东方明珠主动开口问道。
“是的，东方叔叔，”缪依然礼貌地回答道。
“好像还是龙凤湖的名医？”东方明珠接着问。
缪依然想不到东方明珠不仅记得父亲，还记得龙凤湖，心里充满感激，“我们是龙凤湖那边的，想不到东方叔叔还记得，不过，”缪依然有些不好意思，“说名医啥的就谈不上了，我爸爸只是个赤脚医生。”
东方明珠高兴得很，“哦，你这样说我就不同意了。我们先不说赤脚医生对农村来说他的重要性，单就医术而言，很多赤脚医生都是一辈辈祖传，他们掌握了许多精湛的传统医术！我记得你父亲专攻接骨续筋，手艺很神奇，是吗？”东方明珠微笑着点点头，“我还一直说抽空去拜访拜访呢，可惜一直被俗事缠身，没有成行。”
依然说：“欢迎东方叔叔去龙凤湖作客。”
东方明珠微笑问道：“你呢？你还准备读医学吗？愿不愿意报考龙江医学院？希望我们有师生缘！”
依然想起东方明珠曾经那句玩笑话，很有心报考龙江医学院。如果做了院长的关门弟子，那自己的学业一定能成功的。可是，她立刻就想到了东方云悠，如果去龙江医学院，势必经常与东方云悠见面，关键是他现在是丰沛然的男朋友，而且丰沛然又那样，到时候见了面难免尴尬。
更为关键的是，她现在对于学医的想法有些动摇了。
丰沛然的事情让她看到，农村有多么缺乏老师，尤其缺乏高水平高素质的老师！尤其是龙凤湖这样偏僻的农村！
说话之间，教育局已经在前面了。
依然笑着说：“东方叔叔，这儿进去就是教育局，我自己走进去就行。我会认真考虑你的建议的！再见！”
说完，拉开车门下去了。
小陈下车为依然取出自行车，依然扶着自行车，又向东方明珠挥手说：“谢谢东方叔叔和小陈师傅，再见！”
说完，还扶着自行车站在路边，非要等东方明珠的车离开了，她才跨上车架，拐进了巷子。
东方明珠回头望一望那个礼貌周到的姑娘，内心很是高兴。
依然走进了市教育局。
在院子里就碰见了靳临川。靳临川高兴地说：“你终于来了，我等你呢。”
靳临川现在是教育局副局长，受缪冬香委托，要他指导依然填报志愿呢。
依然考了个好分数，已经超本科线好多分了。缪冬香已经问过靳临川，知道这个分数有很多选择余地，省内外的好大学随便报，连北京上海的名校也不是不可能。缪冬香希望依然将来从政，像靳临川兄妹那样，在政府部门工作，又体面又轻松，还可以留在龙江市，至少也可以在县城工作。她尤其不希望依然回到农村去。倒不是看不起农村，缪冬香这个人其实挺朴实的。
说起来，缪冬香这个名字就挺有意思的。
缪冬香是冬天生的。
母亲杨氏生她那天，室外冰天雪地，窗外一树寒梅傲雪斗霜，散发出阵阵幽香。缪家女儿按辈份是香字一辈，所以取名都从了香字。杨氏生孩子一般是两岁多点一个，大女儿生于春天，所以就叫春香。而后面的三个女儿，也差不多能够挨着各个季节，所以就春夏秋冬地一路叫下来了。
只有缪冬香这个名字最应景，因为那一树寒梅确实香气扑鼻，而缪冬香也如一树寒梅，凌寒独自开。
缪冬香出生才几个月，父亲死了，不到十岁，母亲死了。一个人含垢忍辱，风风雨雨，好不容易成立一个家庭，还找回了女儿，可是丈夫又死了。这样的人生，你说她如果没有寒梅傲雪的品质，能活下来不？
出分数那天，一听说依然过了入围线，缪冬香就找她谈过话了。
“孩子，你要好好珍惜这次机会！再不能像初中毕业那会儿了，”缪冬香语重心长地说。
依然想起那件事就觉得耻辱，早知道丰沛然是那样一个人，你就是拿荆条子抽打她七七四十九天，她缪依然也不会帮她的！尤其是缪小勇兄妹出了那件事以后。
“妈，我摔了一跤，就不会再在那儿摔第二跤，”依然斩钉截铁地说，“再说，现在她也没有机会再来霍霍我了。”
缪冬香说：“那么，你想读什么专业？”
依然犹疑地说，还在考虑。
母亲说：“你确实要好好考虑！因为现在不仅是选一个学校，而且要考虑将来安排工作。”
依然打断母亲说：“妈妈，我懂！那么，你希望我将来做啥工作？”
缪冬香并没有说希望她做啥工作，做啥工作不是自己说了算，关键是要看啥工作需要你！“你要考虑我们的实际情况，临川曾经答应过你靳伯伯，会照顾你，如果你将来做老师，临川说他可以帮忙把你留在市里，这个我相信他能做得到。我也希望你留在市里，最好是这里龙江市！但问题是做老师辛苦得很，我也不希望你过得太辛苦。朝阳姐姐说，你如果读个警校或公安大学啥的，她可以帮忙……反正你分数足够，你好好考虑。”
依然“嗯”了一声。
缪冬香又说：“我听说，你原来想学医，学医原本也不错的！但是，现在我又不太想让你学医了！”
依然说：“为什么呢？你以前一直希望我学医来着。”
缪冬香沉吟不语。
其实她知道，母亲反对她学医，主要的其实不是反对她学医，是担心她被录到龙江医学院！她怕她被录到龙江医学院去，到时又遇到东方云悠！她知道东方云悠在龙江医学院，她也知道东方云悠和丰沛然的事，更担心依然再搅进丰沛然和东方云悠之间！
缪冬香一开始就反对依然和东方云悠来往。她觉得人家东方云悠的家世太好，自己高攀不起！即使有靳家的关系，也不行！因为人家是高知家庭，自己却是文盲，文化素养相差得太远，她虽然没见过东方云悠的父母，但她担心她在人家大学教授面前，可能无法说得起话，不行，可能连说话都听不懂！她是自卑的！她想与其在别人面前自卑一辈子，倒不如和门当户对的人脚踏实地过日子。
一开始她看女儿和东方云悠走得太近，她就担心女儿被耍弄，受伤害，还曾经想出种种办法想拆散他们。后来看东方云悠对依然挺诚恳，礼礼节节，亲疏有度，她才默许了他们来往。想不到最后东方云悠还是甩了依然！一想到这个，缪冬香简直痛不欲生！心想这就是天道轮回吗？女儿难道又要重蹈自己覆辙？
现在，她怎么能够让依然再次走进龙江医学院和东方云悠同校？不行！一定不行！坚决不行！
如果依然去读龙江医学院了，与东方云悠又是同学了，要是东方云悠一忽悠，依然一心软答应了她，那怎么办？难道就让东方云悠在依然和丰沛然姐妹之间忽悠来忽悠去？
缪冬香当然不知道内情，其实，东方云悠追求依然是真，但他确实没“忽悠”丰沛然，倒是丰沛然在忽悠他。
依然其实是打算学医的。自从在缪家老宅看到了那些东西，她心里有个想法，想要让那笔财富发挥作用。
依然还在犹豫中，靳临川过来了。看见她捏着笔头望着志愿表发呆，靳临川说：“哦！依然妹妹！很难决定吗？”
“是啊，临川哥哥。”依然轻轻叹了口气。
“妈妈的意见呢？我认为应该考虑一下，毕竟妈妈只有你一个女儿，”靳临川说。
“我妈妈希望我能一辈子留在市里，选择一个将来能在市里工作的学校，可是……”
靳临川明白依然的顾虑，他坐下来，耐心地说道：“依然，我觉得你应该听从自己内心的声音。如果你真的对医学感兴趣，那就不要放弃。况且，学医不仅可以救治病人，也能为家乡的医疗事业做出贡献。”
依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但还是有些担忧：“可是，我又想当老师。”
靳临川鼓励道：“当老师好啊！我们的教育事业正需要人呢？”
依然的眼中闪过一丝愧色：“可是，我怕我会有违妈妈的期望......”
靳临川没有闹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当老师就有违冬香阿姨的期望，难道冬香阿姨不喜欢依然当老师吗？
“我想，只要你的选择是正确的，冬香阿姨一定会理解的，也一定会支持的！”
依然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在第一志愿那儿，工工整整地写下了“师范”二字。
走出教育局，依然感到心情轻松了许多。她骑着自行车，沐浴在阳光下，思考着自己的未来。她知道，无论选择哪条道路，都需要努力和坚持。
一个月以后，录取通知书到了，是省城的一所重点本科师范大学。
东方云悠听说依然去读了师范大学，心里很失落。他很想去看看她，和她谈谈，想问问她，放弃了喜欢的医学，是不是因为自己。
依然离开龙江市去省城前，一天晚上，他心情落寞地来到那座熟悉的院落外，他在那儿徘徊了好久，望着院内的婆娑竹影，窗内的莹莹灯火，他只能长叹一声。
丰沛然的事他已经知道了，他又难过又伤心，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去想办法帮她，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帮。同时，他内心深处又有一丝庆幸，是不是这样，自己就不用遵守那个承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