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春香护崽
缪家大院这几天真是愁云惨雾。
小勇小兰还没有下葬。
才几天功夫，刘继红的头发全白了，背驼了，人变得痴痴傻傻。从出事那天到现在，她一直坐在棺木面前，不肯吃饭，不肯睡觉。缪致远整个瘦了一圈，走路踉踉跄跄。邻居们看不下去，纷纷过来劝说，可刘继红谁的话也不听。她只是直勾勾地盯着棺木，眼泪止不住地流。
缪致远强行将刘继红拉回房间，锁上门，避免她再出去。他尤其担心，刘继红会不会想不开，一气之下做出过激行为。为此，他哪儿也不能去，一步也不敢离开。
他锁住了刘继红，让她在卧室里悲嚎，自己则守在灵堂，为孩子们烧些纸。
夜晚，缪致远靠在椅子上打盹。恍惚间，他听到有人在叫他。
“爸爸……”
缪致远大惊。谁叫爸爸？这几天，这个称呼在缪家渐渐远去。他环顾四周，发现并没有人。“是我听错了吗？”他自言自语道。
“爸爸……我好冷……”这时，声音再次传来，缪致远确定自己没有听错。那声音，分明是小勇！
缪致远循着声音走过去，看到小勇和小兰躺在冰天雪地里。是的，冰天雪地！四周都是山丘一样的雪堆，冰柱粗得几个人也合抱不过来，天空还在飘着鹅毛大雪。他们只穿着单衣，连鞋都没穿，在雪山冰柱间游荡，冻得瑟瑟发抖。寒风呜咽，那一片死寂的世界茫无尽头。
缪致远自己却穿着厚厚的棉袄，抱着烘笼。
“爸爸，我好冷！你为啥不管我？”小勇哭着说。
缪致远看见了小勇的脸，他的脸呈死灰色，连嘴唇也没一点血色，他全身透湿，身体僵硬。
“爸爸，还有我，我也冷，你为啥不管我们？你把烘笼给我好吗？我想烤火！”
循着声音，缪致远看见小兰向他伸出双手，那手指一根根直伸着，张大到极限，似乎想抓住什么！她的头发湿淋淋地滴着水，眼睛鼓凸。身子像筛糠一样簌簌发抖。
缪致远就把烘笼递过去，小兰一把拖过，使劲抱着，似乎要把那个竹篾编制的烘笼摁进身子里去。
旁边小勇叫道：“爸爸，还有我！”
缪致远也想给他烘笼，但一看手里没有，就开始脱棉衣，想把棉衣给儿子。可是，他怎么也解不开纽扣。
缪致远定了定神，伸手抚摸着小勇的脸，触感是那样真实，那样冰冷，冰冷得透骨透心。
缪致远看见两个孩子渐渐离他而去，越来越远。
“你们别走，孩子！”缪致远大叫。两个孩子不理他，像云一样飘走了。“你们别走！别走！小兰！小勇！……”
“致远！致远！”缪致远听到有人轻呼。
缪致远想抓住那个呼唤他名字的声音，但他怎么也抓不住。
“哥哥！哥哥！”
缪致远像忽然挣脱了束缚，一激灵，醒了。他这时才发现，自己跪在儿子的棺木前，双手捧着儿子的脸。
他这时才发现，自己做了个梦。
他的眼泪像喷泉一样涌出，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了。
缪冬香站在他身边，眼中满是焦急和喷溅的怒火！
旁边是缪依然。
“我早就说过，丰五儿做老师根本要不得，”缪冬香愤愤地说，“她早晚得害死人！想不到才这么点时间，她就害死了小勇和小兰！不能让她继续害人了！”
“舅舅！”依然叫道。“舅舅，你去歇一歇吧，让我来守着弟弟妹妹！”
缪致远看见妹妹和侄女，站了起来。他的腿又酸又麻，差点站立不稳，冬香急忙扶住他，兄妹俩拥抱在一起，失声痛哭。
刘继红听见冬香母女的声音，在里间哇哇大哭。依然叫了一声舅妈，期待地看着舅舅。缪致远这才把刘继红放了出来。刘继红看见乖巧的依然，想起女儿，再次大哭起来。
依然说：“舅妈，节哀吧。”
依然听舅妈口口声声地说要为小勇小兰报仇，说不会放过丰沛然，舅妈眼中满是怒火，突突地往外冒，又看到堂屋里并排放置的两口小小的棺木，轻轻飘动的纸幡，袅袅上升的青烟，棺木下微微晃动的烛火，想起小勇小兰曾经天真烂漫的笑脸，以及那如银铃一样清脆的笑声。想起他们总是姐姐姐姐地叫她，每次一看见她就亲热异常。想起小勇说他也要像姐姐一样去城里读书，想起小兰说她长大后要像姐姐一样漂亮，依然心如刀绞。她不仅发出灵魂拷问：这一切，自己是不是罪魁祸首？如果不是自己当年答应帮丰沛然考试，丰沛然可能压根考不上师范，那么她就当不了老师，那么她就害不了小勇和小兰！
依然想起这些，她泪流满面。
依然刚参加完高考，她自我感觉考得不错，她想她很快就能实现自己的夙愿。
她和妈妈都非常高兴。
失去东方云悠的痛苦，很快就过去了，她很快就恢复了心境的平静。她想自己可能并不那么爱东方云悠，他们之间说不定真的只是普通同学而已，东方云悠在缪家大院凉亭里说的那些话，也不过是玩笑罢了。如果不是那样，东方云悠为什么能够一转身就和丰沛然打得火热？丰沛然说，她第一眼就爱上了东方云悠，她的爱情已经埋藏了整整三年！三年时光里，这一千多个日日夜夜，她丰沛然就悄悄地酿造了一坛醇美甘甜的女儿红，当她把这坛女儿红捧到东方云悠面前，东方云悠能不醉倒在她怀里！
依然看着丰沛然的来信，她觉得他们既可笑又可耻，这样的理由，也就是她自己能够相信，她自己能够轻而易举地说出口。“姐，我是真爱云悠，你不要恨我！从小你就让着我，你什么忙也愿意帮我，是吗？没有你的帮忙，我也考不了龙江师范。可是，我读了龙江师范，还是得要回到龙凤湖去，我宁愿死，我也不愿意回去。那么你就当再帮我一次，你只要把东方云悠让给我，我和他恋爱了，和他结婚了，我就能留在龙江市！你就算再帮我一次，帮了这一次，我不会再麻烦你了，这是最后一次！然后，我们就是最亲爱的好姐妹！”
依然读着这些话，她觉得十分可笑！又想起东方云悠那封寥寥数语的来信，是那么冷漠无情，是那么轻描淡写，是那么不以为意。她想自己算什么呢？自己和东方云悠根本就是不合适，不说心有灵犀，简直是三观不合！“他们俩才是一对！天生一对！一样的无耻，一样的可恶！”
依然把丰沛然和东方云悠的信撕成碎片，捏在手心里。她来到阳台，摊开手掌，那些碎片被风一吹，一片一片地飞了出去，在秋风中如一只只白色的蝴蝶。
她觉得，是时候结束这一切了！就像蝴蝶，美丽过了，浪漫过了，就应该收起那双美丽的翅膀，躲进蛹里，静静修复自己的心伤，等待再一次的羽化。
她的爱情虽然已经死了，但她并不是没有了未来。她还有爸爸妈妈，还有亲情，还有友情！她还有众多的亲人和朋友！最重要的，她还有梦想！
依然回到房里，开始学习。她觉得自己内心非常非常平静，平静得如史前世界，没有一丝一毫的噪杂，心中纯净得没有一丝一毫尘埃。
她的学习效果非常好。
她全身心地投入了高三的复习，她相信几个月以后，命运将报答她今天的付出。
可是，她刚结束高考，她刚回到家里，姐姐来了。
她正奇怪姐姐为什么会忽然造访，姐姐不常来的，平时就算她们母女俩邀请她，姐姐也不愿意来，姐姐总说她忙，忙得很！
可是接下来，姐姐却告诉她一个噩耗，要她和妈妈赶紧回龙凤湖去。
嫣然带来的噩耗，自然就是小勇和小兰的事情。
是丰云亲自来说的。嫣然要和父亲一起去靳家小院送信，可是爸爸说他很忙，要紧着赶回去，让嫣然去说了，抓紧和依然母女一起，赶紧回去。
三人在龙凤湖停车场下了车，嫣然按父亲的要求，先回娘家去，冬香母女则直接去缪致远家。
丰嫣然这才知道丰沛然已经进了看守所，去吃上了不要钱的饭，住上了不要钱的房！
缪春香一见丰嫣然，好像看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她自己不敢去见缪致远夫妇，也不知道该找谁去说情。她觉得能够去说动缪致远，说动刘继红原谅丰沛然的人，唯有小妹妹缪冬香。可是谁请得动缪冬香呢？恐怕只有她的女儿缪依然，而缪依然，恐怕只有丰嫣然能说上话了。
缪春香自己明白，在东方云悠那件事上，缪依然不会原谅她，更不会原谅丰沛然，连她自己也知道她和丰沛然做得太卑鄙，太见不得人。她原本打算这一辈子都不再和缪依然有任何来往了，所谓母女恩情就那样恩断义绝，她虽然觉得自己养育缪依然十几年，缪依然还没有报答完她的恩情，她有点亏。但她也知道，缪依然不会原谅丰沛然，她肯定会和丰沛然绝交，那么，自己就没什么留恋的了。
“随她去吧！让她欠着我，下辈子还！我这辈子有丰贵他们哥儿四个，我有儿子！而且我有四个儿子我怕谁！龙村六社都没有哪个妇女有我儿子多！我还有这么多依靠，我不用指望她，”缪春香一面这样安慰自己，一面跺了跺脚，像烦恼能够通过跺脚跺掉一样。
可是没想到丰沛然又惹下这么大的麻烦，让她这个母亲束手无策。
她在家里发飙，要丰云去找缪冬香，丰云不愿意去，她又让丰富去，丰富的媳妇郑萍萍一听婆婆的话就变脸了：“妈！依我说你那丰五儿就该……”郑萍萍原本想说该坐几年牢，但又一想怕婆婆给她翻脸，毕竟和这个农村来的婆婆搞好关系还是合算的，她哪一次来都不是空手！于是就来个临门急转弯，接着说：“五妹的事情，我认为应该找中心校的凌校长，你知道不？他儿子也搅在里头，只要上面一调查，他儿子就脱不了干系！这时候我猜他已经急得团团转了！这就叫一根线上拴两个蚂蚱，要蹦大家一齐蹦，谁也逃脱不了！而且，他还是领导，说不定他自己也脱不了干系！”她当然不愿意让丰富搅进去，怕影响丰富的前程。
缪春香自然不敢去找凌校长，就又去找丰贵。但丰贵更气人，直接要挟缪春香说：“你们同意我娶缪依然，我就去！”缪春香破口大骂：“你疯了？五儿是你亲妹妹，你还能见死不救？”丰贵说：“那我是不是你们的亲儿子？”缪春香差点没噎死！回家和丰云一说，丰云自然不能同意丰贵的要求。于是两人商量，只有最后一个人了，那就是丰嫣然！
缪春香找不到丰嫣然的家，她这个做母亲的还没去过女儿女婿家呢。
早几年是交通不便，后来知道了刘家用调包计骗了她，她想我缪春香何许人也，怎么被这样耍弄，丢不起脸面，一生气，发誓一辈子不去女婿家！不知道在她这位母亲的眼里，到底是自己的脸面和姿态重要呢，还是大女儿的一生幸福重要！反正，当嫣然说刘均要和她离婚她准备答应他以获得解脱的时候，缪春香是坚决反对，说那样岂不丢尽她的脸？但她又不愿意去刘家，心想这就表明了她的态度。这就是她这位丈母娘的态度！让他们自责去！让他们惭愧去！让他们不安去！
她想让刘家人明白，她缪春香非常生气！
现在，要找嫣然出来斡旋事情，也只好让丰云出面了。
嫣然也觉得现在去找小姨有点过分，她也拿不稳小姨还会不会听她说话，面对依然她也有点惭愧。
虽然那些事情不是她干的，但因为是她亲妹妹干的，觉得这和她亲自干的也没什么两样。
嫣然的意见倒和郑萍萍不谋而合，她也觉得既然这件事牵扯到凌毅，那凌毅凭什么置身事外？“至少，凌家应该拿出点态度来！比如说补偿舅舅舅妈一笔钱，获得舅舅舅妈的谅解，那或许可以减轻对五儿的处罚。”
缪春香也觉得大女儿说得有道理，可是，关键是谁去找凌家呢？
“反正我缪春香是不会去的！老娘我这辈子还没在谁面前低过头呢？就算为了丰五儿，那也不行！”缪春香斩钉截铁地说。
嫣然惊讶地看着母亲，母亲的这句话颠覆了她的认知，她以前一直以为，母亲缪春香爱惜五儿，达到了毫无原则毫无底线的地步。现在她才明白，母亲是有原则有底线的，她的原则和底线，就是她自己！
或许，还不止她自己，也许还有几个弟弟！
在不触及她的底线的时候，她可以做到为五儿争取一切，不顾道义和公平，剥夺四儿的一切来将就着五儿！
丰嫣然明白了：母亲自己，是坐在金字塔顶尖的人，第二层是几个弟弟，第三层也许是自己和九妹，当然，可能还有爸爸，而四妹依然，可能就是那个被压在最底层的人！
不过，看母亲那憔悴的样子，又想到表弟表妹毕竟已经死了，人死不能复生，就算把丰沛然怎么样了，那表弟表妹就能活过来吗？还有，听说表弟表妹的尸体都开始腐烂了，还不能下葬，那也得有人出面调停啊！
想到这儿，嫣然就动身去舅舅家，准备调解这场纠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