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龙凤小学

学校倒塌以后，龙凤湖的孩子们就只能上家里蹲小学了。

依然和老师们时而登门辅导。有的孩子住得很远，去一趟需要大半天。

依然从龙村十队辅导那三个学生回来，已经是下午两点了。依然还没吃午饭呢，饿得前胸贴后背的。一进门就大声说：“妈妈，有吃的没？快！我快饿死了！”

缪冬香说：“都多大的人了，还这样，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说着就去了厨房，不一会儿端出稀饭和肉沫炒豇豆，“只有这个，行吗？”

依然：“行啊！只要能吃就行！”

正吃着呢，门外一晃进来两个客人。走在前面的正是活泼又漂亮的丰沛然。后面跟的是又黑又矮的胖子老板林柯。两人手里都提着大大小小许多塑料口袋。

丰沛然一见缪依然，大叫着：“姐，你也才吃饭啊？我也饿死了！”一边说，一边几大步就跑到她面前，把手里的塑料口袋往屋角一扔，就跑到厨房拿了一只碗出来，添了半碗稀饭，坐在依然对面就吃。一边吃一边双眼含笑地看着依然。那样子，就像出门的女儿回到自己家里一样自然，那又亲热又随和的表情，好像和对面的人就是一对手足情深的姐妹，温馨又和睦。

林柯靠门框站着，由于逆光效果，脸显得更黑，五官全然分不清，只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一张一合。

依然招呼他：“林老板，你吃了没？要不要也吃点先垫着？”

林柯说：“我才吃了，在工地上吃的，现在还撑得慌，不用了。”

依然闹不清两人的情况，一起来的，一个说饿死了，一个说撑死了，到底谁说的是真话？

“我冬姨呢，姐？”丰沛然吃了几口，就放了碗，站起来问依然。

依然有些诧异：你找我妈干啥？她老人家未必愿意见你！自从考试事件过后，冬香就很少与春香一家来往了。已经十年了，他们大约都当彼此不存在了。不过，毕竟来者是客，怠慢客人可不是为人之道，于是不动声色地笑说：“找我妈啊？她带着可儿去地里摘菜去了？你去找她吧。”

丰沛然边出门边说：“看来我冬姨还是喜欢我的！知道我要来，先准备菜蔬去了！姐！我们要在家里吃晚饭呢！你如果没有其他事，也一起吧。”

那口气，真的像女儿回家了。

临出门，又问林柯，要不要一起去帮冬姨，林柯说他走累了，要在家里休息。其实就是想单独和依然说话。

林柯说：“依然，你在这里教书，通讯很不方便，你为什么不配个手机？”

依然说：“我又没什么要紧事需要经常和外界联系，要什么手机！”

林柯说：“怎么没必要？你如果有手机，今天我们来，就可以先和你联系一下，免得这样突然造访，让你们有什么不便。”

依然说：“没什么不便！我妈在家闲着，无聊得很，她巴不得有客人来！而且，你在工地上忙，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是为了我们。”

她说的我们自然是指龙凤湖所有的村民，可林柯听来，就有些不太一样，一时有点想入非非。

林柯身子往前倾斜了一点，那姿势看起来相当亲和。“也不仅仅是这件事啊！比如你当校长，有什么话什么事情需要给上级汇报沟通，也可以打个电话啊！打电话多方便！比如前几天，你还步行出去镇上汇报灾情，那么远也不嫌累！要是有手机……你就不用那么跑去跑来！”

依然说：“学校里有电话。”

林柯呵呵笑了，“你接受新事物咋那么难啊！学校里那种座机固话，已经过时了！”依然心想，过时？我们才刚用上呢。林柯接着说：“况且，你还得走去学校才能打，走来走去不累吗？而且，要是半夜有事需要和外界联系，也去学校？不怕不安全？”

总之，他那语气，就是要给依然配一部手机！

依然无可奈何地笑了：“你们当老板的不了解我们普通百姓，我们需要的不是手机。像去镇上汇报灾情呀工作呀，不是打个电话能解决的！”

林柯嘴角浮起一抹微笑：“也是！照这样子看，不是配手机能解决的，而是应该配辆汽车呢？你还是去学个驾照吧！”

依然哈哈笑了：“学个驾照我也没车开！而且这儿公路都没有，开啥汽车？你看看你那汽车能开到家门口不？你回家还不是得靠两条腿？”

林柯气哼哼地，“你信不信，我可以把公路修到我家门口去？我早想那样干，又怕人家说我嘚瑟！”

“谁会那样说？人咋说的，走你的路，别人爱咋咋地！”依然故意激他，看林柯这么大人了，被她激得脸红脖子粗，她感到有些好笑。

“别人说说也就罢了，”林柯学着戏曲里对白的调调，“主要是我家老太太要我低调，说搞特殊化乡亲们会说话！”

依然说：“哦，这个嘛，我倒有个折中的解决办法！包你没人说闲话！”

林柯说：“倒要请教，看看你是不是诸葛亮？”

依然笑道：“你把公路修到龙凤湖每家每户的门口，让他们家家通车，人人得利，我看他们还说啥子！”

林柯意味深长地笑：“别人也就罢了，要不，我把路给你修过来？再送你一辆汽车，让你也……”

这时，冬香提着一篮子豆角回来了。后面还跟着四个人，两大两小，凌毅抱着可儿，丰沛然抱着跃跃。

依然忽地又出现了那种怪怪的感觉，感到哪里好像不对劲。

冬香煮饭去了，林柯自告奋勇地说给冬香帮忙，拿着他们带来的那些大包小包去了厨房。

丰沛然凌毅带着两个孩子，他们四个人在院子里玩游戏。可儿和跃跃跑来跑去，咯咯大笑。依然看着他们，两大两小，一儿一女，这不就是一个完美的家庭组合吗？儿女双全，夫唱妇随，和睦自然，幸福美满，这就是中国人想要的天伦之乐啊！

林柯从厨房出来，看见了这一幕，也高兴地拍起手来，还看了看缪依然。

凌毅看见林柯，叫住他说：“嗨！你别去厨房当煮妇了，走，我们去湖边走走！”

又回头对丰沛然说：“沛然你去帮冬姨，我和我哥商量点事情！”

丰沛然答应一声知道，对着两人的背影抱怨地：“像好大个领导一样！天天就知道谈工作！”

依然劝她：“兴许他们是工程上的事呢？别影响他们，那学校也该早点修好，让学生们早点返校学习。”“正是呢，”丰沛然说。

依然让丰沛然在院里带孩子，自己去帮母亲。

冬香说也没什么事了，林柯把什么都忙完了。

依然就出去看丰沛然和孩子们。丰沛然看见依然出来，一手牵着可儿一手牵着跃跃来到依然面前，说：“姐！姐！我好喜欢你们家可儿，要不，你把可儿给我做干女儿吧！”

依然看见可儿和跃跃互相对看，挤眉弄眼，两人的表情竟十分相像！

依然忽然明白她那种怪怪的感觉是什么了：可儿长得像丰沛然的儿子！

这个发现让她万分震惊！难道……？这不可能吧？没那么巧吧？

依然强装镇定，笑着对丰沛然说：“这恐怕不合适吧，再说，我们本来就是亲戚，还认什么干女儿！你喜欢你就喊回去！”丰沛然却不以为意，“喊回去我可不敢！我怕罚款呢？而且，我们当教师的，有自己子女，就没资格收养儿女，要开除工作的。我可喜欢这丫头了，侄女儿和干女儿毕竟不同，可儿如果是我干女儿，我就可以加倍宠她！你想啊，侄女儿有啥稀奇，丰贵丰富他们家，都几个侄女儿了！而干女儿，我就只有可儿一个了，所以，我才想认干女儿嘛。”说完便径直搂住可儿，“可儿，叫我声干妈行不？”可儿看了看依然，又看了看丰沛然，没有叫，反而怯生生地躲到依然身后去了。其实那时候可儿也没有叫依然“妈妈”，她都是让可儿叫“姨姨”的，她自己还那么年轻，又没有结婚，也不好意思当可儿的妈妈。而可儿从来没叫过妈妈，妈妈这个称呼在她心里是相当生疏，似乎根本发不出那个音。

丰沛然见孩子不叫，颇有些失望，又上前一步，把可儿搂住，“乖宝贝，我那么喜欢你，你就当我干女儿有啥不好！”

没想到可儿反而哭了，跑进厨房找缪冬香去了。

干女儿没认成，一点也不影响丰沛然的快乐心情，她笑嘻嘻地望着依然，说：“姐，你好漂亮！好年轻！说你三十一了谁都不信！我要是男人，追你到天涯海角！”

依然骂道：“你都孩子妈了，别吊儿郎当的，小心你儿子有样学样！到时候学得嬉皮笑脸的，看你急不急！”

丰沛然凑到依然耳边：“姐，这些话我也是学来的，是别人那样说的！你知道不？我们龙凤镇教育系统，都数你是个大美女！男老师们见了你连腿都挪不动！”

说得依然满脸通红，打了丰沛然一下：“越说你越恼火！”

丰沛然说：“是真的！那个林柯……”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刚提到这个名字，林柯和凌毅就回来了。

凌毅回来没看到可儿，就问哪去了。丰沛然沮丧地讲了刚刚认干女儿的经过。

凌毅也深表遗憾，说要不先算了吧。这还是第一次见面，等将来熟悉一点，说不定孩子会愿意。“你要是认准了喜欢可儿，你就经常来看看她，和她培养感情。”

依然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她终于什么也没有说。她就很奇怪了，难道认不认干女儿，只要可儿答应就行？她这个抚养人呢？当不存在？

林柯已经去厨房把可儿带了出来。毕竟是孩子，她大概已经忘了之前的不愉快，看见跃跃又跑过去和他玩在了一处。

林柯搂住可儿说：“可儿，你不喜欢干妈，喜欢干爹不？干脆认我当干爹！叫我一声干爹好吗？”

林柯刚才去厨房时，拿了一个跳跳青蛙的玩具给可儿，还教她玩，和她玩了一会儿才出来。路上又抓了一大把糖果给她，把她的衣兜都塞满了。可儿这会儿嘴里还含着一块呢。这时听林柯那样说，怯怯地看看在场的人，从依然到沛然，从凌毅到林柯，甚至还看了看跃跃。在孩子心目中，也许根本不知道干爹是何物种，说不定就是糖块和玩具。于是竟然怯生生地叫了声“干爹”。

“哎！哎！”林柯一面连连答应，一面得意地望望丰沛然两口子，又看看依然。

丰沛然气得要去打林柯，又觉得凌毅在场，怕玩得太出格他会吃醋，但还是忍不住轻轻“啐”了一声。

冬香把饭菜弄好了，说可以开饭了，叫大家进去。林柯说，不如拿出来摆在院子里，来一个露天晚餐如何？又凉快又舒服！大家都赞成，冬香虽然有些不习惯在院里吃，但这是客人们都说有吃不瞒天，老天爷都会高兴，于是也不好反驳，也就没说什么。她对林柯很有好感，觉得他既能干又聪明，特别是人家一个大老板，一点架子也没有，还会做家务呢。

大家围着一张方桌团团而坐。饭桌上，欢声笑语不断，仿佛一家人一般温馨。

林柯还带来了一瓶酒，大家一起喝着。连依然和冬香也喝了一点。依然不怎么喝酒，也不太懂酒，只是觉得那个酒很醇很香。

依然借着酒劲，说：“林柯，你要赶紧地把我学校建好，你看我们每天送教下乡，真的好难！我也就罢了，有几个老年老师，有些还腿脚不好，而且他们家里活也很多，这样子长期的真的……吃不消！而……而且，教学效果也不好！”

林柯举一举手，很滑稽地做了个敬礼动作，想学军人又没学像，显得有点不伦不类：“是！缪校长的命令我无不遵从！”

凌毅打趣道：“呃！想不到林老板如此听话！唯……命是从！”

吃过晚饭，天近黄昏，他们一行人要走了。冬香看林柯说话也有些舌头打架，关切地问道：“小林子，你这个样子，开车行不行哦？要不，明天再走吧？”

林柯说：“阿姨！我……我……明天还得……进来呢。那工地上，一天也缺不得人……不监督着，不管是进度，还是质量，有一点问题……缪校长那儿我……我都没……没法交代！”

依然送他们到了学校工地。他们的车就停在那儿，要从那儿驱车离开。

依然也有些为他们担心，可是又觉得不好留宿他们。就提议说：“要不，你们去爸爸家吧。那儿不远，而且，现在公路已经修到那边了，你们的车子也可以开过去。”

依然说的爸爸自然是指丰云。丰家房子已经再次翻修，现在是两楼一底的楼房了。这一次，他们把原来那分几次修成的新旧不同，风格不同，结构也不合理的乱七八糟的土墙灰瓦的老式房子，全部彻底拆了，重新平整了地基，修成了砖混结构的楼房。表面说是刘均出资，资助老丈人家，其实内里，各人自己想去。现在，丰家房子看起来真是院子是院子楼房是楼房，厅堂是厅堂厢房是厢房了。

为了修房运输材料，兄弟俩还把公路接到了家门口。虽然不过两三里远，而且还是土路，但在龙村六社确实也是独一份的了。缪春香因此炫耀得很。

听了依然的建议，他们商量了一下，于是就真的驱车去了丰家。

依然在龙凤湖学校的工地上转了一圈，到处看了看。

这次重建学校得到了一位美籍华人的支持，捐了五十万元人民币。正因如此，这项工程才能顺利开工。当然了，有些事情也不得不听从那位美籍华人的建议。工程是承包给了林柯，凌毅是甲方主管之一。所以现在这两个人是天天往龙凤湖跑。

学校选址离缪家大院不过七八里路远，有好几十亩，因为那儿平坦，且那一片是荒地，不是耕地，也不属于谁，只是有些老坟，有主的让迁走，无主的就推了。

那位美籍华人的意见倒与依然不谋而合，他建议说，龙凤湖这两个村不用在原址上修两个学校了，不如搬到湖滨来，修一个规模更大设施更完善的，因为那样便于管理也便于学校发展。他还具体地建议说，路程远的孩子可以寄宿，请保育员来管理，比在家里由老年人管理强。因为老年人既不能辅导功课，也娇惯孩子，会让孩子养成不良习惯。他还建议，希望把龙凤镇政府迁到龙凤湖去，“那儿叫龙凤镇，就应该以龙凤湖为中心。龙凤湖风景如画，适宜开发成一个风景区，以旅游带动经济，带动发展……”

镇领导和老师们很奇怪这个美国人到底是谁？怎么那样了解龙凤湖，知道得那样详细，还为龙凤湖思考得那样仔细，那样长远。不过，那个人是和龙江市联系的，款子也是捐到龙江市的，也就不太清楚详情，只听说是个画家。

只有依然，在看到建校工地热火朝天的情景后，又想起了那个特别的名字。

现在，教学楼的主体已经差不多竣工了，估计到秋季，应该可以投入使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