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渡厄镇海
久念在军营当中呆坐了许久。
人影索索从他身边行过,有人想要上来安慰他,有人坐在旁边陪着他。
可他却一直都没有反应,只是一个人呆呆的坐在原地。
就这样一天一天的过去了。
周围所有人对久念来说似乎都变得快了许多,唯有他坐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他在青丘活过的时间不长,记忆中大多都是严苛的长辈。其他的人生则都跟在大士的身边,对于他来说,大士和那个池子才是他真正的家。
然而现如今他却再也看不到那唯一的家人了。
枯坐一个月,最终,久念刚来此地碰到的那个将士拿着个酒壶走到了久念身边。
那将士先是喝了口酒,随后对准久念的脑袋就哐的一下砸了下去。
酒壶破碎,酒水洒了久念一身,这本就性格火爆的狐狸在沉寂了许久之后一下子就着了火,同这个将士厮打了起来。
两人从广场打到野外,从森林打到天空,从最开始的各般斗法宝器骑出,到最后的肉体相搏,拳拳相交。
最终,久经战场的将士打败了初出茅庐不久的狐狸,硬生生拉着他来到了极北之地。
也让那久念看到了漫天的黑色海洋。
将士就指着那苦海,愤怒的大吼:
“大士为了苍生争取时间,以身化舍利,镇压苦海,你作为他唯一的弟子,怎能如此窝囊!你若心伤,便赶紧回仙驼上去,再也别下来!你若真的有心,何不同我备甲,将这苦海顶回去!让这吞世的孽再不会害他人!”
此番话似乎雷鸣钟敲,直震的久念心神猛栗。
自此,
青丘之狐、大士之徒没了。
取而代之的则是身着仙甲,抗击在苦海第一线的仙兵九厄。
他修行净世佛法,乃是对这苦海最具压制能力的一种道法,便也是最常站在第一线的人物。
苦海中来了被侵蚀的敌人便用自己手中长刀斩去,大浪袭来就用自己的道行顶回去。
便是持续绵延长久之战。
左辰一路旁观,却也看到了许许多多过往修道者如何对付苦海的。
他们先是用最纯净的先天一炁构建起巨大的防护术法,守住还没被苦海侵蚀的地方,然而如此消耗极其巨大,苦海和先天一炁天生相冲,大神通者有限,苦海无边,哪里能用这种方法硬拦?
后来便有人发现,山石被苦海侵蚀的速度最慢,便用移山填海的法门搬来了山峦,镇在了最外圈,又用符箓贴在山石上方,防止其溢出。
全程旁观一切的左辰就像是上了一场移山填海的教学,待到回过神来,也已经将这门妙法记在了心头。
就这样,九厄在仙兵之中开始了自己大半生的奔波。
左辰眼中时间再次如梭一般的飞逝,他的视野凝视在九厄的身上,能清楚的瞧见本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一步步变老,白了鬓角,生了胡须,身上的铠甲也从最普通的仙兵步步攀升,成了将军。
如此仙人老迈,是对抗了苦海多少年月?
漫长时间长流之中,有无数大神通者陨落在苦海内,托身化作缠绕着黑气的猩红怪物,同曾经的好友交锋,被仙兵仙器斩杀;也有星星点点修道者冲离了此方世界,或是乘船,或是搭梭,渐行渐远。
修道者消耗的越来越多,这片世道最终只剩下了一片沧桑。
到最后,就连仙兵也有些补不上了。
左辰能清楚的看到,九厄的脸上被画上了层层疲惫。
当记忆播放到这里之时,左辰渐渐感觉到了一股排斥感。
九厄的一生似乎也快要走到了末尾,记忆快要结束了。
时间渐渐慢了下来,左辰环顾四周,发现此处是一片军营之中。
时间似乎停止在了这一刻。
左右环顾,左辰看到了正在奔逃的人群,他们满目皆是恐惧,正亡命一般都向着兵营外奔去。
逆流而上,向着兵营深处走去,左辰看到了越来越多的逃难的人。
他们神色慌张,就好像是在躲避着什么灾祸袭来,。
仰头,
他看到了滔天的巨浪扑面而来。
也看到了一堵人墙。
那是一个个全无修为的普通人,却拿着修补用的符箓,冲向那些已经崩塌的防护术法。
那是一个个手捏法诀的普通修士,结伴成阵,构筑防护,妄图拦海。
那是一个个大神通者,施法做术,封山顶浪。
那是一个个穿着仙铠的士兵,他们手持武器,他们掌捏道诀,他们对那苦海大浪怒目而视,他们全无退缩。
而在这群士兵的最前方,九厄手持着长刀,怒发冲冠,对准了巨大的浪潮,发出了余生最后的咆哮。
“为了苍生!”
这便是九厄这一生最后的画面。
左辰恍惚间睁开了双眸,他已经重回了赌村上空。
时间只过了三息。
眼前的九厄行者身上包裹着的那层雾气已经彻底散去,一只血红色的巨狐仰头看着明月,长长悲鸣。
它的九条尾巴狂乱扭曲,化作了如同植被一般的树木,盛开着血红色的彼岸之花。
明月照影之下,银白色的梳妆附在他的身上,却没有任何一丝圣洁,唯有着无边无际的凄凉。
左辰能清楚的从他身上感受到痛苦、绝望,以及自心底溢出挣扎。
九厄的全身皆被浑浊的红炁包裹,束缚了他的身,束缚了他的命,束缚了他的魂。
他是苦海的奴隶。
九厄垂下了头。
他的左眼中还尚存一丝的清明,他的右眼内却已经是满目的混沌。
沙哑的声音自他身体中传来:
“道友,送我入彼岸。”
言语至此,他眼中的最后一丝理智消失,已经彻底沦为混沌。
左辰长长呼气,朝着九厄的方向行了拱手礼。
半生践行守护,理应受此一礼。
行礼完毕,那红色巨狐仰头对月,再度长啸一声。
半空当中,佛言吟唱再响,苦海之中,扭曲人影齐动:
“南无阿弥多婆夜。
“哆他伽多夜。
“哆地夜他。”
吟唱声齐齐,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轰鸣阵响。
虽是佛陀经文,却邪气凛然。
左辰脚下苦海升起阵阵浪潮,两双巨大的黑色手掌顺着当中延伸出来,朝着空中左辰方向抓过去,而在那苦海正中央,一张满是痛苦的面庞也展露了出来。
那张脸庞不断变化,从男到女,从老到少,而在那喉咙当中,也发出了痛苦的哀嚎:
“渡我过苦海,往生我魂魄,救我三魂!饶我七魄!
“救我!”
“救我!”
“求您救我!”
左辰垂目,却是完全看不到这巨大人影,身上有任何的求援之感。
这人影似乎只是为了伸手拉住左辰,让其堕入无边苦海。
便是手中生起层层雷光,将天罗地网握在手中,向下一砸。
澎湃的雷霆构筑出了硕大的雷山,自天空之中下压,眨眼之间就同那黑色人影交织一起。
哀嚎声响彻半空,又被左辰道法碾压,生生向下碾过一截,硬被按了下去。
直到最后,将其彻底封锁在石阵之中,这黑色人影才终于一动不动,只剩下漫天惨叫。
不远处那硕大红狐身体周围也生出了朵朵红莲,朝着左辰方向飘飞而去。
那皆是佛法化身,却已经被苦海所束,成了害人的方子。
左辰身边升起层层花朵,从捻起,一朵无名白花朝着那些红莲方向一指,便是自脚下生出一片花海,如浪潮一顺着红莲冲去。
双方交错在一起,眨眼之间,红莲便被包裹于其中。
随着淡淡黑气质那花海中涌出,这些莲花也被做成转化成了花开顷刻中的无害灵光。
左辰深知,不能和苦海还有九厄继续纠缠下去。
随后,双手伸直,手心向上叠放,左手向上,右手中指弯钩左手中指根部。
仙将狐禅实力强劲,手段非凡,其实力远远超越了红色道人,虽说距离左辰还差出一些,但单靠五雷左辰需得开坛,估计得把小半片密林削去才能镇压九厄。
可在看过九厄的记忆之后,左辰也相当于听过那大士讲道。
他心中多了些许明悟。
至此两轮妙法似乎相交融为而一,于他心念成。
自左辰背后,一朵硕大的莲花盛开。
莲花纯白,光洁如玉,可仔细一看却能发现这根本就是由雷法构成的。
可却又完全感受不到任何烬灭的气息,似乎只是缓缓于半空飘着,温润的像是张开怀抱的母亲。
虽已彻底丧失理智,然而那九厄在看到这莲花的一瞬间,却仍还是停下了自己的动作。
那硕大的狐影似乎僵在了原地,而在他的眼眸位置也流下了两行黑色的泪水。
那也是苦海。
他并未躲避,只是任由那莲花轻抚上了自己的身体。
没有任何激烈的爆炸,也没有血肉崩裂的哀嚎,然而那九厄行者的身躯却如阳春下的雪一样快速消融。
做一缕缕黑气飞升,去做一道道神念消散。
左辰翻手为掌,刚才空中盛开的莲花已经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手中,只剩的小小一团。
花瓣层层散去,一缕淡金色的神魂漂浮在左辰掌心之中。
论杀伐威力,刚才那一击远远比不上当初左辰杀红色道人之时所用的雷枪,然而这道法对于九厄行者来说,却是最好的归宿。
现如今落在左辰手中的最后一缕神念也只是九厄残存这世间的最后一个念头。
“回家……”
这一缕神念似乎指向大密林深处的某个方向,左辰知道,那应该是那位大士的池林所在。
是九厄生命中最重要的地方。
“我会带你回去的。”
左辰承诺道,这缕神念这才平静下来。
翻手将神念藏于袖口内,垂目看着下方硕大黑湖,看着在那大湖当中挣扎着的无数双手和那硕大人影:
“这便是苦海啊。”
他终于知道为何那么多大神通者都选择了离开常世,另寻家乡。
先天灵炁也只能将其压制,没办法将其清除,对于左辰来说,苦海甚至都不算强大,却有着令他都棘手的特性。
在青丘宴会上,左辰虽然没有看到过强于自己的修者,却也瞧见了几个同自己道行相近的修士。
当时的修真界如此之巨大,却也挡不住这漫天苦海,他一个人又多些什么?
可就放任这苦海乱世?
放任这世道被满天黑浪吞没?
那些守在最前锋用肉身灵炁拦截苦海的仙兵还在左辰脑海中闪烁,他们的怒吼历历在目。
闭目半息,再睁开眼时,左辰也是再无动摇。
虽然现在也解决不了,那就先镇,然后搜遍这常世去寻找苦海根源。
左辰便是不信,这滔滔苦海岂能真无涯?
就算真的,前方真无路,他也要靠自己的脚踏出一条路来!
周身真炁旋转,道妙之法再起,这次乃是移山填海!
便是要镇这苦海一角!
大地再次震动,而在那苦海水池旁边,真实围起的石头护墙猛然增长,转眼之间便已平地拔起!
山……
从地面下升起来了!
飞沙走石,烟云滚滚,河对面那村中众人即是呆然的看着对岸赌村当中发生的一切。
他们今生都不会忘掉:
数块巨岩自地面之下攀爬而起,交错合并的靠拢在一起,烟尘四起,飞沙走石,于巨大的闷响声中,连成了一片山峰山峦。
那山峦之下,黑湖之中,硕大黑影似乎终于突破了天罗地网的阻碍,朝着上方伸出一只手,抓向了的半空当中的月光。
“救救我!”
“救救我!”
“渡我过苦海!”
“渡我过苦海!”
这充斥着恶意的手臂高伸,却终究没能逃过山峦封闭。
厚重的巨石交错为一,并成了新山的山峰。
苦海一滴被压在了山下,千年之内都无再见天日之机。
左辰又在空中掐起花开,顷刻法诀,用手中白花向山峰方向一掷。
绿草树木自厚实的岩土下生长,满山的野草肆业生长,花开满山,月下生辉。
待到震动结束,河对岸已是大山连天,芳草朝天。
月光照应之下,隐约可见一道者飘悬于半空之中,双手置于背后。
再一瞧,却已是空无一物,只剩月撒满山,素裹银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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