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重见
兜兜转转，从何处开始又从何处结束。
熟悉的东海之滨，夏末秋初的海风微凉，云苓循着自己的灵力源头一路前行，不曾分给旁边海波浪涛一点眼神，李莲花若是再觉察不出异样，当初就白当那个江湖刑堂的门主了。
这姑娘搞什么名堂？
云苓在一座礁石边突然站定，不知是看到了什么，样子开怀不少，眼睛都亮晶晶的。
“花花！”，她冲着落后不少的李莲花招招手，尤不满足还小跑过去推着他走。
“哎哎哎——你做什么这么着急？”，李莲花稳健的步伐被小姑娘推得不得已提速，直推到她刚刚观察好的地。
“就是这里了！”，云苓站在他旁边好像大功告成似的一叉腰。
两人面前的礁石挡住了左侧可以看海的角度，右侧则有一些偏小的石头林立，也算不上什么美景。
李莲花双手抱胸瞥了她一眼，质疑道，“你就是想看的，海？”
云苓也不解释，噙着笑意说，“对啊~”
正待李莲花打算直接问其目的，结果小姑娘猛地上手拉住他的胳膊，用了灵力往前一带，竟是将他推进了礁石缝隙之中。
一面吸收了足够灵气的幻阵在此方天地出现，繁复的纹路飞旋万千，容纳一人后开始自行运转。
云苓又加固了一套隐藏法阵，静等片刻。
“再见见好朋友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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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二十七，李相夷与笛飞声东海一战两败俱伤，双双坠入东海，而黑夜未尽之时，五十八个人朝海岸奔来，喊声回荡阵阵，可惜无人应答，或者说，无人听得见。
他们穿着四顾门专有的衣服，有的散在浅滩，有的要游去深海，有的则要顺着散落的船块去到坠海之地。
李莲花看着眼前一切，情不自禁运轻功而至，他眼眶已然红了，泪光盈满，紧抿的唇掩饰他不平静的心。
“是门主！！”
“门主，你回来了？”
“我想起来了，乐正姑娘说让我们在这里好好养着呢......”
“你是个榆木脑袋就算了，居然还忘事，我刚看你一个劲儿往水里扎我还寻思你又犯啥病了？”
“老四，你也别说他，咱们自己现在不也偶尔忘事吗？”
“门主，你现在这样子也很好啊，虽然没以前俊了......诶呦！你打我干嘛？”
“打的就是你，从前不会说话，现在还不会，要说门主现在也俊！”
“行了行了你们，让老子来说，咳咳——”
——“属下恭迎门主归来！”
此话一出，嘻嘻哈哈的众人皆肃了神色，整装作揖同跪，齐声道：“拜见门主！”
他再也难守神思，泪水垂落成行，痛心又喜悦，愧疚又欣慰，他声音颤抖，哽咽着说，“诸位请起，因李相夷所致，当不得各位一拜......”
他们纷纷站起来，但是一个个都露出不赞同的神色，各自你一言我一语地劝慰。
“怎么当不起了？门主你创立四顾门，扶危济困，重整江湖这么多年，在场哪个不是受您恩惠，或者敬您风采的？”
“对！我们听乐正姑娘说您现在四处寻找二门主，而且也没有四顾门了，肯定是那几个心志不坚的胆小鬼搞的事，还让您拖着病体至此，真是该打！”
“还有那金鸢盟！都是他们为恶残害二门主和您！”
“门主，你当年个性就执拗，如今怎么还钻牛角尖呢？”
“门主，我们知道，我们兄弟死在大战里，您肯定是把所有事又揽在自己身上了，可当初也是我们都喊着要报仇的，我们混江湖的，生死之事早就有所预料......”
“就是说，都是大家共同决定的，若全怪到您一个人身上，您让我们情何以堪啊，这小人行径我爹不得拍死我？！”
“门主宽心。”“门主，好好活着才是正理咧。”“门主，你没错。”
人人面貌不一，年龄不一，性格不一，但是正义之士，救人正心，和李相夷是一样的。
李莲花今日成了多愁善感的性子，簌簌眼泪不曾停止，他掀袍而跪，以敬师长之礼深深一拜，带着过去无助的悲痛，同有如今感激的戚戚。
“李相夷铭记各位兄弟舍生忘死之义，永生不忘，必斩祸首，慰尔英魂！”
他通红着眼，字字铿锵说完这句话，就被周围的兄弟们拥着搀起来。
“门主，我们今天说的话你也得记住，少在那避重就轻！”
“我们还不了解你吗？给老子老老实实去解毒，去好好活着！”
“还有改改你那脾气，以前俊，现在再不改可怎么讨媳妇？”
“就不指望你会说话......门主这样也挺好的，小姑娘最喜欢儒雅书生了。”
李莲花听着他们的吵闹声，一如当年，不由勾唇轻笑。
原来，曾经也有人找过我，也有人惦记着四顾门，江湖风波正义肃清，也有李相夷的一席之地。
正在众人畅谈个人经验并且准备听他们门主讲讲这些年的事，海面上乍然一道惊雷，这声音突破了整片天际，似乎是从天外而来，霎时间满空紫色席卷，带着雷光沉沉压下来。
一道雷光映照在众人脸上，阵法之内的波涛风动戛然而止，好像凝固了一样，李莲花远望那熟悉的云朵，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这是......”
“不好！门主快出去！”
“门主？！”
眨眼刹那，立于原地的男子已然消失，不见踪影。
阵法外云苓正坐在礁石上欣赏日落海景，霞光漫了长空，淡紫色映在海面晕着粼粼波光，海风过，她心有所感，一张瞬移符将自己带到被触动的阵法前，果然——
李莲花倏地出现，却合目无力，直接软倒下来。
小姑娘惊愕之余赶紧驾轻就熟地扶住他，灵力反复查探之后，发现他神志不在，灵识还在那阵里！
“怎么会这样......这是？！”
她颈间那颗红珠疯狂颤动，拉着绳子往阵法中心的海上牵引。
此珠取自她的灵血，指尖通心之血一分为二，一滴化珠，一滴在送给李莲花的那手串的祥云刻石上，如有危险，当以警示。
云苓无暇思考，这情况太突然，她连忙将李莲花的身体扶到石边坐好，自己则手掐灵诀，又将本命法宝召出来保证两人安全，一息中，她借红珠用神魂立时进入阵中去寻。
“这里是？”，云苓眼前一花，看见一座巨大的门楼，茫然不解地盯着牌匾，“怎么是四顾门？”
“大家别吵了，四顾门今日局面，虽然是李相夷自负之举造成”，一个身穿紫衣手持长剑的男子现身，在争吵声中摆出正义执言的做派，“但他定不愿看你们在此相争，如今相夷已去，四顾门损失惨重，若终因意见不合分崩离析，倒不如今日就将四顾门散了！”
这什么发言？？是你的吗你就散？
云苓听了只觉无语——这个是她不曾知道的那人的一段往事。
那，花花呢？按道理来说我会传到他身边的......
她也不想听里面那些沽名钓誉的怂包达成什么意见，转头去巡视四周，没找到素衣长衫的男子，但是一眼看到了衣衫破损，染血重伤的剑客。
他单手撑着门柱正往里看，发丝凌乱，鲜血未干，面色青白一片，此刻听着门内众人说不喜四顾门之言，他意气不存而留颓色。
“花花！”，云苓跑过去就要扶他，但手上微光浮动，竟然穿过了李相夷的身体。
怎么回事？我的神魂为何碰不到他？
不对，这不是我的阵！
李相夷木然侧身，后背靠着门边勉力支撑，而门内一袭白衣的女子快步下了几阶台阶，那紫衣人关切追上，听到女子说‘感觉相夷回来了’，他却剑柄握得更紧了。
“......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我却说要离开他......”，女子泣声不断，又哀怨又愧疚，“可我太累了......追着他我真的太累了......”
此话一出，云苓明显看到李相夷眼里有什么在逐步破碎，她有些难过，但下一秒天旋地转，场景变换后要找的人也消失了。
这个阵法高深，她修习阵法尚浅，如此这般根本不受她控制！
云苓扶着窗缓了缓被搅的混乱的神志，再往屋里去时，只见李相夷垂头倚靠在柱边，似是无声无息，像一条濒死的鱼。
她脸色一变，环顾四周发现此地建筑高雅，不像是某个荒村，但是，目之所及竟然一个人也没有。
没有人来帮他——不好！
云苓在李相夷腿边站定，一道元气打散了蔓延而上的火光，四方火势陡然出现，色泽由红而黑，带着源源不断的戾气。
“这是孽火！”，她再一打落快燃烧到他衣角的黑火，“无边恶意要将他吞没了！”
他得自己醒过来......
云苓只能一手支持着灵力对抗，转身查看李相夷的情况，他此时手中正有几张信纸，摇摇欲坠。
‘......君终如日光之芒，何其耀眼夺目，然，谁又可一直仰视日光......以此信与君诀别，永祝君身长健，岁无忧，还却平生所愿。’
彼时少年，东海战而未果，回家却见崩散，匡扶正义的观念无人在意，爱人的心思自己也未曾顾及，一切，都显得那么的不合时宜。
“......”，云苓一时也为他酸楚，但还是附着灵力唤道，“花、李相夷！醒醒！”
“不可以睡！那是他们的恶意，不是你的错！”
“李相夷！！快醒过来！有人在等你的，你还有一座莲花楼，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还有一只狗要养，还有、还有你师兄还没找到！”
他羽睫微颤，马上有要醒的迹象，云苓一喜，连连唤他的名字。
“李相夷，你那五十八个兄弟还在等你！”
“李相夷，你师父、你师父也在等你！快醒醒！你现在睡了，神魂如何能回去啊！”
她很是委屈，喊着喊着就掉了眼泪，“早知道，不让你进阵了，我若是救不了你，我会愧疚死的......对不起......李相夷，你醒醒好不好——”
笛飞声曾说，李相夷最大的弱点，就是喜欢做英雄，做英雄，荡涤四方，终生都在为他人着想，就算利人而损己——可，这明明是应该万人敬仰，常安长乐的。
小姑娘的哭腔尤甚，李相夷听见了很多话，听见自己要做的事，听见还有要见的人，还有人说要因为他愧疚死了......
那，可不行.....
“嘶，这破孽火！李相夷！你怎么有这么多恶意要袭击你啊......”
“快醒醒！”
李相夷缓缓睁开眼，高温刺激着他迟钝的感官，眼前一位落着泪珠的陌生女子正可可怜怜地望着他，见他醒了过来才露了一点欢喜，然后她的身体开始慢慢变得透明，随火光一起消散，直至彻底不留痕迹。
他不由得伸出手，碎光从指尖滑落，什么也没抓住。
云苓的神魂被丢了出来，她灵识撞击中并不舒服，只能闭目点着自己的穴道养气，等适应了之后，抬头就见那天道劫云在海面上空显露出来。
原来晚霞的紫色，是由它而来。
“我做的明明是‘南柯’幻境，是你——”，云苓喘了口气凝望它，“你把它变成了‘轮回境’！”
她带有急色，高声问，“你到底要告诉他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