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教授的良心
哥羽上来就放大招, 这确实让素意猝不及防, 毕竟按照麦坎的估计，他是铁了心的认定这会是一次友好和平相亲相爱的对话的。
然而说谈判，那就是谈判，议会在这件事上的态度好像并没有掺水。
这就有点意思了，素意忍不住好奇起来, 议会既然派出哥羽, 那必然是对自己有一些别样的了解，他们也知道自己手里掌握着什么, 他们这是要拼成两败俱伤, 还是有别的计划？
顶着所有人的目光, 她微笑依然从容，但是显然已经陷入了思索中。
“陆垚。”身旁，麦坎很快冷静下来, 他关掉麦克风, 凑过来低声道，“有没有什么我该知道的事？”
素意也关掉麦, 转头刚要说, 麦坎却率先拿起桌上一张白纸挡住两人的嘴：“有人会读唇语……说吧。”
“……生命研究院的前身就是林格。”
“……”
“哥羽认为我是樊素意。”
“……”麦坎眼睛里全是震惊, “那你到底是不是。”
素意：“我怎么知道。”
“没了？”
“还不够？”
“够了够了。”他连连点头, 放下白纸，陷入了比素意深沉一百倍的思索中。
“怎么样？陆教授。”赛文问, “有什么想说的吗？”
“我原以为是谈话, 结果现在像是审判, 我觉得多要点思考时间并不过分吧。”
赛文看看哥羽，哥羽沉着脸点点头。
素意食指敲击着桌子，往后靠在椅背上，似笑非笑的端详对面三人的表情。人权体的艾登虽然刚才表现得很冲动，但此时一进入正题，整个人都收拢了起来，微微眯眼看着她，思虑深沉的样子。而近联体的圆桌骑士罗宾表现的就比较轻松，甚至带着点事不关己般的有趣感观察双方的动静。
相比之下，哥羽确实嫩多了，他倒是很努力的保持全身上下由里到外的冷静稳重，奈何眼神的闪烁实在不是人能轻易控制的。
她忽然有种直觉，他们在害怕，不是她，是他们自己……
那这又是一种什么情形呢，他们明知道她不可能心虚害怕认怂，甚至恨起来甩手拖着全世界一起死都可以，却为什么这么矛盾的在一开始就咄咄逼人，难道这是一种战术，比如斩？比如以进为退？
素意一时想不明白，便只有从过去自己屈指可数的政治见闻里找答案。
他们占据绝对优势，在有重要东西握在我手里的时候，竟然还这么强势，这简直……哦……明白了……莫非是这样？
她刚因为一个最大的可能而微微挑眉，身旁，麦坎已经微微靠向他，拿起了用来遮挡口型的纸，低声道：“我明白了，他们这是……”
“绝不和恐怖主义谈判吗？”
“……”麦坎沉默了一下，点点头，“倒没那么严重，只是就如我之前说的，他们要面子的，而且这不是单纯的面子，是属于一个执政集团的威严，开头点明怀疑你的身份，至少有很大一部分男性会从异性相吸中清醒过来，开始正视你本身会带来的利弊，如果你真的是芳芳、樊素意或者卡辛那一类铁伊甸园领，那绝对会是另外一种结果。”
素意有些好笑的看了他一眼。
麦坎这么轻易的说出最后那段话，就意味着他心底里对她是陆垚这件事已经不抱怀疑了。并且还在这给她出谋划策，不知道以后知道了她的真实情况，他会怎么办……就交给希雅吧！
不过这么想就明白了，而且还相当有道理。
假设希特勒在某个混乱的未来年代醒来，毅然决然重归政坛，纵使知道他确实有涤清现状的执政能力，而且有着极高的知名度和无数脑残粉，几乎可以在后世也一呼百应……依然是会让现在的政府防备甚至反对的存在。
向一个历史有名的恶魔卑躬屈膝？对他予取予求？还让他重新建立他那个臭名昭著的政党？就因为他貌似能解决现下的社会弊病和混乱？
搞什么，你们的自信呢，威严呢，当初被支持上台时和民众们的誓呢？！如果她陆垚拥有解药，那么现在她坐在这就是在绑架全人类；如果她只是拥有可能解决潘多拉的能力，那凭什么对她一个身份不明有可能臭名昭著的人委曲求全，就因为她是女人吗？！
素意心里都已经替议会拟好标语了：百年历史证明，我们男人，不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
嗯，你们人多，你们说什么都对。
素意笑意不变，她的耳边，麦坎正在持续不断的出主意：“别担心，他们的宗旨不变，你只要不要把话说绝就行，千万不要说绝，说绝对你没意义，一点意义也没有，你是知道的……这个艾登的办事风格就是虚张声势，罗宾我不熟，哥羽的话……他对你的身份有执念，你不用管他，他说什么你都不记得，就算你记得的，不想答的，也说你不记得。”
……难道他之前觉得自己很耿直吗……
素意点点头，抬头望向对面，刚一坐正，对面就虎躯一震，正襟危坐。
“是准备好了吗？”赛文问。
素意点点头，扬声道：“先，我接受所有你对我身份的质疑，并且恳切的请求你赶紧查明真相，让我也弄清楚我是谁。”
哥羽：“……”
“然后，请你回答我，我一开始在你眼里，究竟是失忆病人，还是犯人？如果是犯人，我可以理解你在现一些似是而非的证据时隐瞒我，并且在这样的重要场合突然难，让我无言以对。但如果是病人，为什么你不和我分享你的现，说不定那些资料比你们网络上所谓的历史更加有利于我的病情呢，换句话说，哥羽先生……”素意低下声，轻柔道，“你既不希望我恢复记忆，却又希望我认罪，是不是太为难我了呢？”
她没等哥羽回答，往后一靠，悠然道：“不管怎么讲，如果我真的是四骑士或者甚至是芳芳本人，说真的，我很高兴，那我会继续努力的。”
“咳！”麦坎。
哥羽面色铁青。
素意笑看他，没有露出丝毫挑衅的神色，却已经足够挑衅。
她知道，他最怀疑的，其实是她已经恢复记忆，但是他什么证据都有，唯独这个没有，只能把她当成一个恢复记忆的人来暗中探查，结果被她抓住了这点猛打。
樊素意你可真坏，她笑容扩大了一点。
他身旁的艾登也咳了一声，用手肘捅了捅哥羽，哥羽倏然回神，很是无措的清了清嗓子，刚要开口，他身旁的罗宾抢先了：“我们好像还没有说到重点，请问陆教授你的诉求是什么？”
罗宾的声音跟他的人一样仿佛被风沙猛烈的挂过，但偏偏带着股扬起的感觉，平时肯定是个没脸没皮的领导者。
素意笑问：“你们愿意听吗？”
“你声音真好听，多说一点吧！”
“咳咳咳咳！”麦坎。
“我要重建天赋公平党。”素意不理他，直言道。
“申请政党可不容易哦。”罗宾摇摇手指，他身边哥羽低着头，面色苍白。
“先从公益组织做起，就如过去一样，只为弱势群体的权利平等而奋斗。天赋公平党从来都不是为了成为政治团体而存在的，我们的政治诉求并不面相所有人，所以我认为我对议会不会形成任何威胁。”
“威胁不威胁，可不是你说了算的。”罗宾道。
素意看看哥羽：“到底谁是言人？”
“啊，其实是我啦。”罗宾吐吐舌头，“只不过我不忍心上来就指责你，哥羽警官就自告奋勇了。”
哥羽一脸阴沉。
素意点点头，手指了指：“麻烦你们换个位置，我不喜欢斜着眼说话。”
所有人一顿，看向她的目光都有些诡异。
全球几十亿人看着，她这指挥人的姿态也是没谁了，她真的清楚她指挥的是对方辩友吗？！
“哦，好吧。”罗宾反而是全场最淡定的，他站了起来，看向哥羽，哥羽缓缓起身，他还是盯着素意，却一言不，配合的换了座位。
“现在，我们四目相对了，陆教授。” 罗宾微笑，牙齿雪白，“有什么可以为你效劳的吗？”
“我知道公益组织如果获得议会的批准是可以申请相应经费的。”素意道，“作为前期准备，我要公开招聘符合要求的工作人员，相应要求已经放在我的个人集会站页头条，同时，我也将申请我个人的日轨微博，与所有志同道合的人互动，并且实时转播活动信息。每一个应聘者我都会亲自面试，严格把控，所以……”她笑了笑。
……笑容竟然有点腼腆。
不少人擦了擦眼睛。
惯常不求人的素意是真的忍不住腼腆一下，她连在伊甸园的时候都没为经费费过那么大力气，如今却要在几十亿人面前要钱，这滋味怎么想怎么奇怪。
“所以……为了组织正常运行，为了这些工作人员的日常开支，我想申请议会相关经费，这就是我的诉求。”
对面三人没有丝毫意外的神色，显然早就对素意提出的要求已经心里有底。
罗宾说话了：“按照正常情况讲，一个人如果有了这样的想法，只需要走正常流程就行了。但是陆教授，你却必须经过公开的谈判才有可能成功，你明白其中的意思吗？”
素意看看哥羽，问：“是因为我有可能是一个战犯？”
“不，是因为你有可能让历史重演。”
“那你们想怎么规避呢？你们不会相信我写保证书的吧。”
“良心。”罗宾竟然道，“我们来谈谈良心，陆教授，这个词谁听了都笑，但我很乐意聊一聊。”
素意没有笑，她心里一紧。
“说实话，我并不了解你。我觉得目前还没有人了解你，可能你自己都不了解自己，但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如果我们真的什么都不答应，你真的会放弃研究潘多拉的解药吗？”
“……”素意冷着脸看着他。
“在不考虑希雅将军的情况下，你真的会放任潘多拉带着全人类下地狱吗？“
“……”
“在我们只愿意保持现状，让这些目前来讲你还愿意勉强相信的人继续保护你、照顾你的情况下。”罗宾问，“你真的会停止研究，并且确信如果你研究出来，这个世界的所有人都会背叛你的心血吗？”
“……”素意紧紧抿着嘴。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罗宾成了轻松的那一个，他笑起来：“我明白了，感谢你，陆垚教授，你是个伟大的人。“
“……”
“从一开始，我们之间最大的矛盾，就不是谁先屈服，而是历史会不会重演。我个人无法替近百亿人类作出保证，但我可以明确的表明我的态度，那就是，陆垚教授，您所要求的一切，都是对的，我支持权利平等，我也支持反歧视，我将会时刻关注反歧视法案的研究和推行，并且身先士卒为了权利平等奉献一切，如果有一天有任何人和组织违背了这个精神，我将坚定的站在你这一边。不论，你是谁，对方是谁。“
素意长长的叹了口气，她心底里的疲惫不由自主的蔓延到了嘴角的笑意上，却依然什么都不说。
麦坎的脸色有些阴沉，他盯着罗宾，不知道在想什么。哥羽抬头看着素意，表情很平静，而艾登，他嘴角分明有得意的笑意。
罗宾的表演还在继续。
“我相信天赋公平党如果不是遭受一些不人道的变故，或许早就已经让地球上的男女关系达到史上未有的平等。我也相信由陆教授建立的新的天赋公平党，只要保持陆教授的理智和智慧，必然可以带领女性走向光明的未来，我衷心祝愿，并且强烈期待着那一天。”
他笑容扩大，一字一顿：“我，代表议会，同意陆教授的申请，并且将尽快根据详细方案，拟定拨款数额，和审查标准。”
掌声自隔音罩外嗡嗡嗡传来。
素意面容平静。
被将军了。
所谓打一棍给个甜枣，所谓架在火上烤，她是尝到滋味了。
做一个任性的科学家和一个理性的政客果然是截然不同的生命形态，罗宾的问题她根本无法回答，她既不能在全世界面前表示“如果不满足她就大家一起死”，也不能顺杆爬就此表示“没错不管你们怎么对我我都会研究潘多拉”。
要扮演一个政客，她就不能得罪任何一个可能支持自己的人。
她只能沉默，谨防任何不可挽回的失误。
她已经害死了所有的同胞，她不能再按下一次潘多拉的按钮。罗宾拷问的不是她对这个世界的良心，而是她对所有离开这个世界的女性的良心。
希雅说得没错，只有女性活着才能继续战斗，同归于尽并不是胜利反而是最可耻的失败和逃避。不管遭遇什么样的艰难，她都会研究解药，她至少要给自己，给伊甸园和所有没有看到结局的同胞一个交代。
他说他不了解她，但他真的懂人性。
这一次交锋，看似皆大欢喜，但究竟胜负几何，在场的人心里都有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