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4.是男是女

素意是知道在她的视线之外, 芳芳应该还有一两个其他的男人的。

……她猜对了情况, 没猜对数量。

这满满当当的, 一眼看去都没数清楚！

有吊儿郎当的皮夹牛仔翘着脚坐在粉色软凳上，阴骘的灰衣少年占着最角落的小窗台, 英挺的军装青年笔直的站在门边, 一对像是长大版罗兰的金碧眼双胞胎，两人姿势对称的靠在化妆台边, 一个气质儒雅的大叔拿着个烟斗侧身站在落地窗前, 还有一个青年裹着斗篷站在窗帘边, 只露出一个满是红色花纹的瘦削下巴……

加上泽洛和没在场的海瑟, 或者还加一个她一直怀疑有一腿的保镖萨克森, 再差一个就够一支足球队了。

她可以肯定, 芳芳的裙下之臣，恐怕早就凑足足球队一支主力加一队替补了！

此时这群人, 或者说是主力队员，全都看着她。

素意停在房门口，自冷冻仓里醒来之后第一次正经的怯场。她甚至想放下保温杯走了算了，这么多人众星捧月一样围着, 别说生娃了, 想感冒都难！

难怪泽洛要来接她！这么一眼看去感觉全是黑恶势力，连近联体的参谋长大人的分量都不怎么够了！

“愣着干嘛，进去啊。”泽洛在她后面, 声音带着笑意。

“这些人, 全是……”素意形容不出来。

“嗯……”泽洛沉吟着。

“是我的小可爱来了吗？”房中, 那个柔软到看不清有没有人的床上突然伸出一只手臂，朝她挥着，“我闻到了你身上的药味，我好喜欢嗯……”

素意踌躇了一下，还是走了进去，沿途那些男人们自动给她让开了道，还给她注目礼。任她走到床边坐下，掏出了保温杯，捧着，看着她。

芳芳打了个呵欠，等了一会儿没等到素意说话，左右一看，叹了口气：“无关人士出去吧。”

“……”在场没人觉得自己是无关人士。

“怎么？要我自己走吗？”

“如果有需要回避的，我可以出去。”那个军人模样的青年率先道，“但要说无关，抱歉我不能认同。”他说完，还很友善的朝素意颔：“你好，陆垚教授。”

素意有些尴尬，是她示意芳芳赶人，结果这青年还跟她打招呼，她回了个礼，依然绷着脸。

“教授，请问你手里是什么？”双胞胎之一突然走过来，弯腰凑过来看她，“好像是药？”

“布莱克，”没等素意反应，芳芳先冷声道，“我说过的，别碰她。”

“咦，我碰了吗？”

“你的口气喷到她的脸了。”

“……好吧好吧！”布莱克笑嘻嘻的举起双手后退一步，“安全距离？安全距离？”

“出去。”芳芳拉了拉靠垫坐起来，神情很冷淡，“我说过，这和你们无关。”

虽然所有人依然没动，但是空气中流动着男人们面面相觑的气息，素意事不关己似的垂眸坐着，忽然那个军人朝她立正颔，转身出去了。素意这才现泽洛干脆没进门，抱胸在外面闲闲的看着，见她看过去，朝她笑了一下。

有人带头，其他人便陆陆续续跟了出去。其中那个坐在小窗台上的阴鸷少年路过时，还在芳芳的床头柜上放了一个盒子。等所有人出去后，泽洛关上了门。

房中一片安静，有这幽幽流动的甜香。

芳芳整个人陷在枕头里，本来睡眼朦胧的，此时神色已经一派清明，她看了一眼盒子，并没有打开，而是转头看着素意怀里的保温杯，看了一会儿眼睛慢慢的直了：“这不会是……”

“是。”素意无情的打开了保温杯，浓郁的药味汹涌而出，“你好喜欢的。”

“……不是非得喝的吧。”芳芳虚虚的往枕头里躲了躲，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你看，以前其他国家都没中药呢，还不是该生生了？”

“你不一样。”素意道，“在我看来你是非自然的。”

“哈？”

“你一百多年没排卵了，所以没有刺激子宫内膜增生然后因为没有受精黄体萎缩导致内膜坏死脱落形成月经……”

“说人话，宝贝儿。”芳芳温柔的看着自己的指甲。

素意叹了口气：“总的来说就是我根本不相信你能怀孕，我当初只觉得你可能会来个月经……至少要有一个正常的卵巢周期，否则你这一百多岁的老卵巢真不知道能排出什么卵子来。”

芳芳闻言，神情复杂的摸了摸肚子，仿佛在穿过肚皮看她那“一百多岁的老卵巢”，轻喃：“我好不容易下了决定，你可真是……”

“没关系，”素意把杯子递过去，“你这卵巢都能出崽，那一切皆有可能。”

“等等。”芳芳还是不接，“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什么？”素意这次居然没接上茬。

“我说过，是女孩，就留，如果是男孩……”芳芳露出一丝残酷的笑意，压低声音，嘴型夸张的说，“就打啦！”

“……好的。”素意收回保温杯，她面上不变，心里却有些难过。她没认为芳芳是开玩笑，也不是故意不提，但她似乎下意识的就忽略了，好像不当回事，事情就能按她的意思展，可显然，芳芳真的很认真。

她还拿出了一个仪器，手电筒大小：“会用吗？”

“B超？”

“嗯哼。”

素意接过它，掂了掂，点头：“会，稍等。”她操作便携B超仪连接自己的微讯，一边打开眼前的屏幕，一边道：“其实不是只有这个办法辨认男女，你寄管血过来就行。”

“你不觉得这样很有意思吗？像过去一样！”芳芳平躺下来，手指在肚皮上敲着轻巧的节拍，“年轻的妈妈躺在那紧张又期待等医生说自己宝宝的情况，她好害羞她好想问又怕医生嫌烦或者被拒绝，可是她好想好想知道宝宝是男是女，可又好怕好怕知道~毕竟在过去，至少，嗯哼，在一些国家，有些事情是不能说的，比如……你一会儿要告诉我的。”

她的声音从高亢快速到一点点低下去，最后微笑着看着她。

素意表情不变，点点头，掀开芳芳的衣服。三个月，她还没显怀，肚子平平的，连马甲线都还在。想到自己干瘪瘪腰线，她心情又差了一点。等探头分泌了超声耦合剂，就毫不留情的按在了芳芳的肚皮上，很满意的看见她肚子上因为突如其来的冰冷触碰而泛起一片鸡皮疙瘩。

芳芳一声不吭，淡漠的看着床顶，似乎一点不在意结果。

不过影像是直接投在她的微讯屏上，芳芳就算想看也看不到。

影像里，孩子已经成型，素意没着急看关键问题，而是先按照一般B超流程把子宫、双附件区、膀胱和盆腔看了一遍，最后才缓缓的挪到中间，开始观察芳芳的宝宝。

它还只有拳头大，但却已经有了一个胎儿基本的样子，微微蜷缩着，全身随着妈妈的呼吸缓慢震动着，在提亮了的图像中，整个人仿佛散着光芒。

这孩子活着，活得好好的，健康，漂亮，极具生命力。

素意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正在看什么。她在看这个世界一百多年来第一个自然孕育的胎儿，全人类切切盼望着它，全世界殷殷期待着它，它是希望，它能直接连接这个人类社会和未来之间的桥梁。

现在外面的世界混乱、暴躁、无序和绝望，全因为没有它。

它能让全世界，和现在的她一样，屏住呼吸。

如果是女孩，如果和解药莉莉安一起出现，她可以成为世界的神。

可如果是男孩，即使最终解药被确认可以解锁女孩，在此之前她和芳芳依然会处于诡谲人性的漩涡里。

但不管是男孩女孩，从芳芳怀孕开始，她已经陷入了巨大的危险中。

先是那群知情了的男人，接着是穷极一生追索解药的生命研究院，然后是迫切需要稳定社会的议会，还有急切期待后代的全人类……

而即使已经走到了这步，她们的身边，依然没有可以全身心信任的人。

也或许那个人早就已经存在，还不止一个，只是她俩早就已经失去了信任的能力了。

或许不管是男是女，这个孩子现在就不该存在。

芳芳本来可以一直隐藏在幕后，如果没有这个孩子，或许即使走到最后一步，她也不一定暴露。可如果有了这个孩子，即使以后身份暴露要躲藏，她带着个孩子又能躲多久，她又怎么可能忍受让自己的孩子过上颠沛流离暗无天日的生活。

就连泽洛都说了，这个孩子，一定要活在阳光下。

素意握紧了探头，她忽然感到极端的后悔。那些在试管碎裂和芳芳怀孕后的一些混乱又隐秘的心思再次出现在脑海，这些心思出现在她每一个难眠之夜，折腾的她食不下咽。

她当然不希望芳芳怀孕，又暗自希望芳芳能够意外的证明解药的药性。

当芳芳怀孕后，她一边希望芳芳把孩子打掉，又暗自希望芳芳能够留下孩子。

可她希望芳芳留下孩子的理由，却一个接一个，相互矛盾，又都站不住脚。

或许芳芳自己也会想要个孩子？或许这个孩子能够在最后时刻保住芳芳的命？可芳芳绝对不会接受这样类似施舍一样的保护吧！那如果芳芳真的因为孩子而生了一些改变，她变得柔软一点，恋世一点，她愿意采取一些柔和的手段，她不愿意抛下孩子战死了……那她是不是就能为了活下去也想一想办法？

希雅回来那段时间，素意有时候会挑剔希雅的一些想法和言行，以此来辅证自己那个“打造新的未来没有芳芳不行”的观点。

但其实希雅并没有变，变的是她，她曾经因为能和芳芳一起再次为了理想慷慨赴死而心潮澎湃，可越走下去，她就越走不动。

她不想芳芳拼命，她不想芳芳死，如果可以，她想芳芳活下去。

她想让芳芳对这个世界有点留恋。

可这个孩子来的实在不是时候，怀孕太消耗芳芳的精力了，而一旦消息走漏，迎接她们的，必然只有巨大的灾难。

或者对她们来说的灾难。

“陆垚？陆垚？素意！”芳芳的声音冲进她的脑海，她瞪着她，眯着眼：“怎么了？别告诉我这个一百多年的老卵子孕育了一团空气！”

素意朝她笑了笑，再次低头，仔仔细细的看了一看胎儿的下半身，抿了抿嘴。

“怎么样？”芳芳看着她，心情不是很愉快的样子。

“呼！”素意露出了轻松的笑意，“恭喜你，你某个男人的皇位有人可以继承了。”

“什么意思？”假洋鬼子芳芳竟然没听过这个梗。

“好吧，”素意收起探头，“是个男孩……打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