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江南无所有
江母连日来颇为忙碌,既要应付往来的女客,还要担心江兰孕事,又要为自己和江佐打点行装。
女眷们来来往往就要待上半天,少不得笑脸坐陪,几日下来,嘴角也笑僵了,法令纹也深了,眼角的细纹也多了。此去长安,买宅子、议亲都是水磨活,再加上江佐的一番鼓动,江母存了考察沈顾行的心思,算上往返行程少不得一年时间,要带的东西实在太多,一番打理,身心俱疲。
若是有了儿媳妇打下手,或许轻省些,但想到大儿子要定的姑娘家世显赫,心里也不免忐忑。还好山月是个好姑娘,毕竟是看着长大的,温婉懂事体贴,配自己一根筋的二儿子正好。
虽然一时没有儿媳妇能支使得上,但两个女儿却可以用一用。索性将家宴事宜全权推给绯、风两个,自己只闲暇时问询一二。
可江绯却对这个大展身手的机会全不上心,家里忙得鸡飞狗跳,还要找个机会就溜出去:去看大姐姐、约了语之、就连和她一向不对付的沁如举办诗会,她也要去凑热闹……总之张嘴闭嘴就是借口。
就算待在家里也是魂不守舍。你问她宴会上做什么菜合适,她说你看着办;你问她座位怎么安排,她说都行。江风气结,再问:“宴会放在花园里可好?”
江绯被缠不过,看江风时便有些许恼怒,眼睛里有道不明的情绪,注视良久,直看得江风头皮发麻,才由似问似答:“你这样聒噪,哪里听得出声音婉转动听?!”
江风愕然,不知道这怀春少女又抽哪门子邪风,便也不敢再指望她了。
她跟江母要了宴会名单,虽然只有二十多人却长少两辈、有男有女,少不得细细筹划一番,还好前几日江老太去大姑母家小住,不然更加麻烦。
待宴请那日,下人们按照江风事先画好的座位图安排好座位。宴会地点放到江家去年新扩进来的小花园里,花园虽不大但胜在雅致。江风选了中间的空阔之地,上座摆了九张榻,榻上都铺着竹簟,每张榻前放一张雕漆几,海棠式、荷叶式、葵花式其式不一,围成半圆;东西两侧各摆一溜,都是一几一椅。每张几上都放着一把自斟壶,一个珐琅杯,另各色小菜。东侧连着摆了几张张花开富贵的屏风,屏风后面火架上现烤着一只全羊,专门从酒月楼请师傅伺候着。另有两个大铜锅,俱烧了猩红的炭,里面浓汤滚滚,是江风盯着厨房熬了一下午的火锅汤底,锅边桌上摆着腌制好的牛羊肉、各色丸子及时蔬。再有两个嬷嬷拿了铁炉、铁叉和铁丝蒙,将牛羊肉用铁签子串在一起,再涂上料汁,放在铁丝蒙上烤着。
江家人手实在不够,江兰早早地派了三个嬷嬷并两个丫头帮忙。
江风版“烤涮一体全羊宴”!
少顷,江母领着一众夫人、江父领着男宾到了,看到这番布置也颇惊叹。江父撸着胡子说:“我家小丫头就爱在这上面下功夫,这样布置也算用心了,诸位请入座。”
正席上是江父江母、柳伯母、高伯父伯母并沈都尉夫妇、关总兵夫妇。
西侧依次坐着江兰、关山月、江绯、柳语之、江风和高毓,东侧分别是关山风、柳讷之、江佐、沈顾为、江佑、高晦。
柳讷之和关山风因陪着上峰在军中检阅,已差人回禀要晚到片刻,所以只单留了位子。
江风坐在席上,见众人尽享宴会之乐,也不由得自得起来,她比精明能干的王熙凤没差多少嘛!一边洋洋得意,一边自斟自饮,一会工夫已喝尽了两盏。
又看江绯买给她的各色蜜饯实在喜人,不一会将小小的一碟全都消灭殆尽,唇齿留香间,也不介意江绯偷懒不干活了。
少顷,下人将鲜美鱼片放在她的食碟里,她毫不客气一口吃掉。她吃火锅独爱吃鱼片,不计什么鱼,切成片放到翻滚的锅里,煮上几秒就可以入口。
再一个外焦里嫩的羊排下来,一众男孩女孩开始向席上的几位长辈敬酒了。一时间敬酒的、作诗的、眉目传情的,场面更加热闹,江风不觉又喝了半盏。
酒正酣时,却见孙嬷嬷急急进来,在江母边耳语几句。江母立刻收了咧到耳边的笑容,慌张地对江父说:“中山王也随姑爷来了,已到大门外。”
江父和众人也都是一怔,江父醉意已醒三分,忙道:“这如何使得!快快出去迎接吧。”
众人急忙整理仪容,方要出座,中山王李隆业、姐夫柳讷之、江佑的大舅哥关山风及李隆业一众亲随已进来了。
那李隆业负手而行,脸上笑意万年不变,看似热络实则目空一切。众人更慌乱了,呼呼啦啦地下跪行礼。李隆业急走了几步,上前扶了已跪拜下去的江父,笑道:“诸位不必多礼,本王不请自来,打扰了各位雅兴,就是本王的不是了。”
李隆业虽然这样说,众人却哪敢不行礼,俱跪下来。江风此时跪在人群后面,听到屏风后的丫鬟婆子也都跪下了,开始担心那刚下锅的毛肚。
若煮得老了,就只算在李隆业头上。
正胡乱想着,却听江父道:“王爷驾临寒舍,蓬荜生辉,臣不胜荣幸。”
李隆业笑道:“大人不必多礼。诸位大人、夫人快快请起!”他一边说一边扶起了江父,关山风和傻姐夫也过去扶起了沈都尉和关总兵,众人这才哗哗啦啦地站起身来。
“我常听讷之提及家里和睦,心向往之。本王离开长安已有半载,常常想念父王和兄长,今日闻得大人设此家宴,便不请自来,聊以寄托思乡之情,还请诸位不要见怪!”李隆业道。
众人连说不敢。
柳姐夫跟随李隆业多日,同他也算稔熟,看到席上一众人多拘谨,便道:“还是快请王爷入座吧。”
江兰早已命人重新布置了上席,李隆业自然c位,谁让人家与生俱来的尊贵呢?!
众人也都哆哆嗦嗦跟着落座,李隆业环视一周,发现了座位末首已微醺的江风,笑意更深了,朝她微微点头示意。
江风权当看不见,江兰未吃酒、江佐心思细腻,此时都捕捉到了这个动作。
一个想到李隆业频频登门,拐着弯打探小妹子,一个想到千里之遥的至交好友一腔痴情,心里都是一惊。
高晦却觉得今日的酒尤其难咽。江绯秋天的菠菜送了一捆又一捆,他都瞧不见,可座上贵人那一记笑容让他清醒了大半。看着心上人桃花般的容颜,想到父母的坚决,深深的无力感袭来,不觉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各种各样的目光似箭一样朝她射过来,简直把江风当成了活靶子。她再也受不住,端着一杯酒猛地站起来,踉跄着走到屏风后面,对着汗流浃背的婆子说:“我来烤。”
那个婆子推辞不过,只得给她。她拿了一把羊肉串,像有仇似的涂着辣椒油和各色蘸料,婆子急忙劝:“姑娘使不得,太多了!”
江风头也不抬:“无妨!”
“阿风……”江风抬头,高晦竟然也学会了这样柔情蜜意地喊人。
“原来是高家哥哥,您身子金贵,可是许久未登门了。”江风借着酒劲,语气难免阴阳怪气。
“我……我……”高晦诺诺地,似有千言万语,此刻却一句也说不出来。即使他千万个不愿意,他也正跟江绯议着亲,此刻自己找她又算什么呢?
但他就是会情不自禁地跟过来。
他借着酒意向女孩走近了一步,看着她的眸子说:“阿风,我…我只想娶你!”
到底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穷途末路了还是要放手一搏。他不信,他不信女孩不喜欢他,也不信他会从此跟女孩失之交臂。他们是一起玩惯了的,即使这两年见得少了些,他也没想过最终会跟她分开。
江风心里一股无名之火熊熊燃烧!堂上坐着的那个王爷,认为自己有权有势、风流倜傥,全天下的女孩都要对她倾心。但凡有一个对他不假辞色的,就要三番五次借机骚扰。
邀请她去姐姐家,邀请她打马球,给她送各色礼物……她拒绝了,他就追到家里来。
还有眼前的这位,凭什么他要娶自己就要嫁,凭什么没有人问问她,到底想要嫁给谁?
她酒气顶着火气上涌,毫不留情道:“高家哥哥定是喝多了!你要娶的人在席上坐着,自去寻她!我乖张无福,怎么配得上将军家的公子!”
在高晦眼中,江风从来都是宜嗔宜怒的女孩子,即使生气也从未这般戳人肺管子。想到婚事上因为她挨的棍子,想到为她辗转反侧的夜晚,一时心灰意冷。
片刻才道:“你这般说,原来对我竟一点……一点情谊也没有?”
江风一番狠话说出去,气消了大半。冷静下来细想,高晦有什么错?又何其无辜?
他只不过喜欢她,喜欢无依无靠单枪匹马的她。
他为了她顶撞父母,挨了板子,跪了祠堂。
撞了南墙还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