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俟女于城隅
血翠鸟事件后,一行人笼罩在压抑的氛围中。江风觉得有负关山云的嘱托,便用尽浑身解数开解褚颜。
结果当然收效甚微。
还好,他们终于到了目的地。
江风于长安城门下看到了江佐,还有丰神俊朗的沈顾行。神采少年各牵着一匹高头大马,格外醒目。沈顾行长身玉立,不知引得多少怀春少女流连回顾。
李赞骑马走在前头,让江佐颇觉意外。李赞率先拱手道:“末将受王爷差遣,回长安办事,正巧与江姑娘同行。既然见到江大人,末将就回府复命了。”
江佐忙谢道:“一路有劳将军了,将军先请。”
然后沈顾行和江佐两人来到马车前,隔着帘子分别给姑母请安,江风在里面问候了江、沈二人 。
也没有别的话,只是很简答的对答:
“阿风妹妹好。”
“沈公子好。”
时隔两年之久,被思念啃噬过的两人,终于听到天籁之音。
她的声音如新晴时,鹊声穿树,他的如青山苍竹,杳杳扶风。
百灵鸟鸟喙啄着心尖,酥酥麻麻。
长安城北实南虚东贵西富,从北向南分别是宫城、皇城和外城郭,三大内坐北朝南,外城郭108坊鳞次栉比,形成了帝王为尊,百僚拱侍的格局。
江风心痒难耐,撩起一角帘子。
但见街道干净整洁,路旁间或有行人经过,面目都是精神抖擞。一个国家幸福指数的高低要看普罗大众的幸福感,虽然唐朝最绚烂的开元盛世还未到来,但观其风貌,同历史书中瘦骨嶙峋、目光呆滞的晚清臣民,绝不在一个幸福标准线上。
长安城作为当时世界上最大的都市,同时期的罗马城规模不过只有他的1\/5。江风从这小小的一角窥探出去,实在如蝼蚁站之于巨塔。
江家的宅子在城东永宁坊,按照离皇城越近越越富贵的布局来看,这个地段比之江佐官职好的不是一星半点。此宅是沈家早年购置的,后来沈家水涨船高搬到长乐坊,这个宅子便一直闲置,倒让江佐捡了个便宜。虽然也是一分不少,按照市场价买下来,但天子脚下的房地产业有价无市,拿着一大把银票等着买房子的新贵不在少数。
马车停在江宅。江风先下车,江佐在车旁虚扶了江风一把,又上前一步扶江姑母下车。
姑母没出来,反倒出来一个清丽的女孩子。江佐一愣,江风一边搀着褚颜下车,一边向江佐解释:“大哥,褚姑娘是关大哥的朋友,托我们照顾一些时日。关老爷子病重,大哥着急赶回凉州了。”
江佐听了道:“我们来长安时,老爷子就看着不好。既召了大哥回去,想必是严重了。”
又向褚颜道:“既然是大哥朋友,住在府内不要见外。”
褚颜盈盈拜谢。
江风和褚颜往后退了一步,姑母面色蜡黄,也下了车。一路颠簸、惊吓,顽强的地主老太满面倦容,江佐见状吓了一跳,连忙搀扶过来。
沈顾行正含情脉脉地看着江风,笑容比秋阳还要热烈,晃得人都暖起来。如玉般的少年经过官场的磨砺,又添一份稳重、成熟的气质。
要命了,还是这么帅!
女孩又长高了些,更加亭亭玉立。她今天显然是细细地打扮过了,穿着粉色镶茶白底绣兰花襦裙,头上挽着乌黑浓密的斜髻,插着一支白珠发钗,说不出的雅致清丽婉转婀娜。
这是他魂牵梦萦的姑娘。是他的见之不忘、思之如狂。如今盈盈立在身侧,他需要竭力平复情绪,担心声声心跳惊了众人。
两个少男少女各怀心事,恭敬地等着江姑母。二表哥抬头时,眼前一亮,沈江两人明明置于众人之中,可俨然一对璧人遗世独立,像画中走下的仙侣。
江母听到禀报急急迎出来,险被门槛拦了一跤,被旁边的丫头扶住了。看到江姑母和江风,眼睛红了,扶过江姑母道:“大姐可算到了!”
又一把拉过江风,声音似有哽咽:“阿风也到了。”
江风这两三个月无拘无束惯了,一时还不能适应这突如其来的母女情深。众目睽睽下也不好显得太冷血,便把头埋在江母的怀里酝酿情绪,一会竟真的“呜呜”抽泣起来。
这演技!21世纪欠她一座影后奖杯!
江姑母心底微酸,一边感叹终归母女连心,一边遗憾自己儿子一堆,却没有贴心小棉袄。
江母慈爱地摩挲着江风,情难自禁。
江风纳罕:距离产生美,本山大叔诚不负我!
江佐无奈地摇头苦笑:是那个爱哭鬼没错了。
沈顾行却觉得女孩娇憨可爱,心底爱意更浓。
褚颜自怜身世,又想到客居不便,不由得忧从中来。
骨肉相见自是热络而温馨的,江姑母一扫愁绪又健谈起来,旁有沈顾行凑趣,江风只觉得身通体舒畅,连日旅途劳累一扫而空。
晚饭时,江风便要讨酒吃,却被江母一口拒绝,自中毒事件后,江母便视酒如毒蛇猛兽。
江风又满脸期冀地看向江佐,可江佐才不会被人当枪,只笑着不说话。
最后还是沈顾行见多识广:“阿风一路车马劳顿,少喝一盏可以舒筋活血,减轻乏累,应是无妨。”
江母这才应了。
江风喜滋滋地谢了沈顾行,小酌一口,唇齿留香。
酒,真是好东西。
许是心里暗示起到了作用,江风这一晚睡得极好,一夜无梦。第二日醒来已日上三竿,她自觉身轻如燕,恨不得出去跑个800米。
唐朝的公务员不好当,江佐早早地上朝了。
江母单独给褚颜安排一间客房。府里既要置办家具又要忙活婚事,很是杂乱,褚颜那间却极干净舒适。江风早起去看她,她正收拾自己的行李。说是行李,其实也不过几个包裹而已。
她自小随她哥哥闯荡江湖,并没有多少体己。后来跟了关山云,那位更是不屑外物的性子。他们原本洒脱惯了的,并不在意这些。
可她和江风一路同行,难免比较。江风不过九品小官家的女儿,身边既有丫鬟服侍,吃穿用度更不知比她好了多少!花季少女也生出羡慕和自惭形秽的心情来。她虽然向往不拘泥于世俗束缚、自由自在的生活,但也不愿陷入节俭、拘谨、不舒适的生活状态中。
可此时的她还不明白,江风已经是官宦家小姐的最低配置。她还没有见过比江风排场大多了的江绯、没见过呼奴唤婢的沁如,更没见过长安城非富即贵的花花世界。她只看到近处一座山丘便不顾一切奔赴而去,最后发现翻过山丘,依然层峦叠嶂。富贵、地位、权力的攀比和争夺永无尽头。
等她终于懂得这个道理时,已被高墙朱门禁锢。彼时的褚颜,看到安乐公主那条华彩富贵的百鸟群,已记不得翠鸟的悲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