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不为人知的千山
暮雪千山。
一个被私下里叫做惩戒峰的地方。
七长老掌戒律,也管琐事,罚人便让他们去惩戒峰关禁闭。
但也只是关禁闭而已。
这里终年被雪覆盖,寒气沁骨,需三人合抱的枯树随处可见,碎石遍地,平添凄凉。
众人修为都不高,所以御寒的衣物没少穿,准备充分而来。
江檀看着挨着山壁摆放的一些乐器,古筝二胡什么的,甚至还有个类似架子鼓的东西……
“哦,宿弦是唯一一个音修,因为经常挑衅门规,所以经常被罚关禁闭,干脆就把一些乐器都挪过来,供他修炼所用。”
狄壬比较了解这厮,因为他也是暮雪千山的常客。
自入口进来,能看见一棵巨大的枯树伫立,枯枝覆雪,宿弦正仰躺在上面看月亮,衣襟半敞,发披散着垂下来,一起垂落的还有他红色的衣摆,此时正随着他腿晃荡而轻微摆动着。
他听见了声响,自枯树上跃下,虽然行动不羁放纵,却难掩贵气,顺手还拎过来了正雕东西的漆如。
漆如手上动作未停,抬头也看不见人,便专注手上的活计,一点点纷繁木屑自他指尖坠下。
见人来了,宿弦凤目微挑,挥手的第一句话却是:“有吃的吗,饿死了。”
有人点头,徐十取出黑乎乎的月饼。
“谢邀,当我没说。”
他转过头来,对着三个新弟子打招呼:“礼物还喜欢吗?”
江檀几人连连点头。
说起来,宿弦真的有些自来熟。
暮雪千山除了枯树便是白雪,大家本来担心二人吃不饱穿不暖,等到众人进了再里面一些,他们才发现,错的有些离谱。
宿弦这人挑的很,更是早有准备,暖玉镶金的床榻,一个便占满了他的乾坤袋,更别提那八宝缠枝的茶盏,十五盏铜连枝灯,低调奢华的黑漆丝桐桌案……
别的东西塞不下也不要紧,因为他带了好几个乾坤袋,就是预防被关禁闭不能体会到家的温暖。
锅碗瓢盆,桌椅板凳,一应俱全,虽然是露天的山崖绝壁,但绝不至于幕天席地,他甚至还用枯枝碎石给自己搭了个篝火玩。
漆如和他们问好后,摸索着回到了那个黑漆丝桐案台,拿着刻刀一点一点细化着那头上胸口破了大洞的半成品狄壬木雕。
看这样子,宿弦不说吃得多好,但绝对过得很好。
就是他们摆出月饼的时候,他还是给面子的啃了一口,似乎被那辛辣气息所冲,眼下嫣红更甚,然后皱眉挑剔道:“鲜肉馅的月饼,哪个脑抽想出来的……”
带月饼的徐十,听完这话也不恼,闻言眼疾手快一把抢过了宿弦面前刚拿出来的桃花酒,答道:“我。”
他拎起酒壶就往暮雪千山里面跑,还遥遥冲着这边喊道。
“有的吃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的,这壶酒就当弥补我了。”
众人只是笑笑这个小插曲,也不约而同提起脚步往里走,浩浩荡荡颇有几分要出去征讨的威势,江檀见众人都跟着向里面去,便也不明所以的跟上了。
真到里面才发现别有洞天。
暮雪千山的入口是喇叭式的,前面开阔后面则是窄道,但过了窄道却又到了一个半圆空腔,月亮和那冲天而起的黑灰色污染则在另一边展露无疑。
周遭山壁护住了这一座座坟茔,小小的土堆赫然有数百上千之多,都说九大仙门各个弟子千余,归山门这千余弟子却都在这了。
她似乎意识到暮雪千山的“千山”是什么了,也意识到修仙界确实危机四伏。
这该是一种何等场景呢,归山门仅有的三十四名弟子全齐,站在这覆盖着薄雪的“千山”前,天色暗沉,于是气氛寂静,只听雪山融水,自崖下走过。
左边是山壁坟茔枯木接天,右边则是滚滚黑灰色的云烟,无尽海的啸声凄厉,宿弦唤出一把木琵琶,清雅乐声自弦上流出,却是温柔小调,并无悲苦之意。
好像在说——我们来陪你们了。
江檀却看见似有黑影流动,但是再一睁眼,哦莫,不会散光了吧,看错了……
山崖上刻着归山门的开山立派的本意。
左边一句——
悲天悯人之心,消灾解厄之骨,八苦之身,凌天之志。
右边一句——
修道者,观自我,见青山,归本真,身化无尘,莫问天意。
从字迹上可以看出是一人所刻,剑痕没入山壁,这人应也是个惊才绝艳的剑道之才,不知道为什么却刻下两句意义不一样的话,看样子也并非同一时间所书。
前一句是凌天之志,后一句却又说莫问天意。
狄壬见江檀一直盯着那字不放,解释道:“修道者,一入道,便应以扶危救难、拯救苍生为己任,这是初代入道者就悟出来的道理。崖上是归山门的师祖,初代掌门,黎飞仙所刻。”
他向来将扶危救难作为自己入道的初心。
“初代掌门,还活着吗?”
江檀疑惑,因为修仙者向来寿数漫长,这么算来,岂垣宗那个想封印它魂魄的元时的师父灵道人和那个发明出来极极域的唐极极都算初代入道者。
现如今修仙界这些掌门长老们大多都是二代修炼者,再往他们这些小辈身上走,便是三代四代了。
但是她一想又觉得不可能,因为如果黎飞仙还在的话,归山门不会这么落魄。
狄壬的话也印证了她的猜测:“师祖自千年前便已消失不见,至今无人知晓其下落。但是师祖所授的教诲却一字不落的传了下来,暮雪千山埋葬的则是数百年来为抵御污染和护卫凡人而死的卫道者们。”
“修道者拥有凡人所没有的力量,我们拥有力量,便应该善用力量。”
江檀听完这话,把视线从山壁移到了那些坟茔之上,她并未在书中看到关于归山门更多的话,它在她的印象中也只是个弟子少得可怜的背景板,倒是没想到弟子少的原因竟在此揭晓。
不被众人知晓的功绩化作枯骨埋葬于此,于是悲壮热烈的一生以此作结。
“江檀,我想再问你一遍入门测试的那个问题,入道修炼,你害怕吗?”
这话一出,便把江檀飘忽的记忆扯了回来。
当时的她是怎么回答的呢,她好像说得是怕,怎么会不怕呢?
江檀看着狄壬身后的坟茔,乐声正好停止,夜里的山风吹来,吹迷了她的眼睛,她揉着眼睛,缓缓说出一句话:“怕,怎么会不怕呢……”
和之前所说一般无二。
她放下揉眼的手,才发现狄壬走了。
看着狄壬渐行渐远的逐渐融入坟茔的背影,她又将手放在了心脏的位置,咚咚跳动的心脏让她有些心烦意乱。
她在想什么呢,不是打定主意要苟住嘛,为什么会想要开口叫住他……随着时间流逝,江檀也冷静下来,于是心脏的跳动也从最开始的猛烈而归于平缓。
她忽然意识到,为什么大家脸上不见悲意。怀念本就是一件美好的事情,他们不希望自己一脸丧气的来见自己的老朋友们。身为归山门的弟子,卫道而死,为生而死,虽死志存,所以大家的脸上没有害怕之意,甚至没有悲伤,因为他们坚信,那就是他们的道。
江檀突然问系统:【小十,我来这里多久了?】
小十听到江檀找她,第一时间抽身回复:【我查查,已经四年七个月零九天了。】
江檀心里算着账,距离她的小目标达成还有不到二百零六年。书中世界和现实世界的时间流速不一样,是十比一,那么现实世界已经过去了五个多月了,虽然她已经无法回到原世界了……
系统问:【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无论如何我得活得再长些,这样才值不是嘛?】
无论如何她得确保自己活下去,活得越久越好。
所以,就算她心里的感触如何,她都不会把自己立于危险之地……
人呢,顾虑越多便会变得越发畏缩,畏惧生也畏惧死。
江檀心中突然升起一丝孤寂之意,独自一人待在了那剑痕潇洒的石壁下,抱臂取暖,看着活着的人在墓碑中穿行,将酒喂入地下,把黑漆漆月饼供上坟前。
他们轻轻拭去碑上白雪,就像是那些人还活着一样,将自己的近来所经历之事与他们诉说。
月亮轻移,阴影变换,时间的流逝在这一刻变得微不足道起来。
夜晚在人们抖落衣服上的寒意时而悄悄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