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宝鼎焚香
那里的人们因为他手中牵着的神骏宝马顺带多看他一眼外,对他露五渊倒是一副不理不睬的漠然神情。
这些人们也不象在永定门外的老百姓一样是在等着进城,而是三五一群地各自扎堆闲聊着,一副与宣武门城门洞里的森然守军相安无事的样子。
露五渊向路边一个坐在石凳上面带忧郁之色的老者抱拳问道:
“请问老丈,这么多人聚集在这里,又不是要进城,所为何事?”
那老者愣了愣,好奇地打量他一眼,面上阴郁之色更浓,叹了一口气道:
“公子是刚来京城吧,公子有所不知,近来朝廷在与蒙古鞑子的交战中,屡战屡败,鞑子的军队已经日渐兵临城下,而鞑子的先锋骑兵经常在夜间奔突到城外,袭击城外军民,营造紧张局势,鞑子兵里还有一些能够飞檐走壁的天兵天将,也时不时地飞掠外城城墙,在城里杀人掠货,制造恐怖气氛,为他们的大军犯境营造有利形势。我们这些弱质老百姓,能有什么办法,临近夜间时,便抛家舍业,在这内城墙边上暂居,白天再回去,好在那些蛮兵还不够胆子到这里来撒野,能够确保暂时的安全,但鞑子大军随时可能挥师南下、攻城掠地,这等提心吊胆的日子只怕也过不长了!唉!”
露五渊听得好一阵恍惚,心中暗叹不已,没料想外城的安逸宁静却恰恰蕴育着最大的危局。
内忧外患、狼烟四起,饥民遍地、饿殍遍野,这个大汉王朝,将国家治理成这样,也确实够让人痛心疾首的。
如果自己不是牵肠挂肚在林玉身上,真想冲进皇宫去把那皇帝捉出来狠狠打一顿屁股,然后再手把手地告诉他怎么才能对付眼前的危局,怎样才能做好这个皇帝!
可他现在真没这份心力了,他现在只想一心一意找到林玉,然后带她远走高飞,找一个无人的山野,过安安分分的平凡日子,甚至哪怕是遵循林玉心愿,天涯海角地寻找返回中国的途径,总之,只要能和林玉在一起,什么都好!
林玉如果真地在北京,十有八九就是在内城里了,城市范围缩小一圈,是不是找到的希望就增大一圈呢?
露五渊自我安慰地想着,冲老头礼貌地笑笑,继续策马趋前。
昂首阔步来到城门口的官兵队伍前,把守的官兵头目眉头一皱,正要出言喝斥,露五渊不想跟他啰嗦,干脆利落掏出玉佩递送到他面前。
那兵头狐疑着接过去扫了一眼,立时面现惶恐之色,双手端着玉佩过顶,恭恭敬敬呈给露五渊,嘴里恭声道:
“末将包温见过公子爷,恭请公子爷入城!”
露五渊随手接过玉佩,微一点头,自得一笑道:
“包将军守城辛苦了,有机会我再来犒劳兄弟们吧!”
包温面现讶色,忙诚惶诚恐道:
“多谢公子爷!”
露五渊心怀大慰,悠闲自得牵着马三在众目睽睽之下昂然入城,心道,那温丝羽看来还是个豪门贵妇,要不怎么会如此有面子!
进得城来,抬目四顾,这才恍然发现情形并非他所想象的那样,这北京内城一样鳞次栉比、浩瀚无边,铺天盖地的庞大气息压顶而至,令他不自觉心生敬畏,这京城就是京城啊,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即便已经大兵压境、岌岌可危,依然给人凛然不可侵犯之无限威严。
颇令露五渊诧异的是,外城冷冷清清,这内城里却是繁闹异常,街上车水马龙、人流如织,路旁小贩吆五喝六的叫卖声,路边商铺、饭店、酒楼里的笑闹喧嚷声,响成一片。尤其此时已至掌灯时分,路灯渐次开放,各条烟花柳巷里淡红光影旖旎而出,在空中互相交织浸染,将京城的夜空抹出一片绮丽烂漫的色彩,与兵连祸结的严峻境况极不相称。
这些历来养尊处优的王公大臣、公子小姐、红粉佳人们,不到火烧屁股的时候,估计是感觉不到火势的猛烈的!露五渊颇为痛心地想着,开始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
他对于寻找林玉真地毫无头绪,他只知道林玉是北京人,但到底是海淀、朝阳、西城、东城、宣武、崇文、丰台、石景山还是北京的郊县地区,他一无所知,要是知道得细一点的话,虽然这京城的地名未必与中国北京的一致,但他至少可以根据地理方位的一致继续缩小寻觅范围。
而且他现在身上一个子儿都没有,已经有点饥肠辘辘了,他还得想办法寻找吃的,否则,没找到林玉倒先找到阎王爷那里去了。
他本来可以如约先去找找杨梓棉或者温丝羽寻求援助,但这样势必会耽搁自己寻找林玉的时间,这又是他极不情愿的,所以他踯躅街头,有点左右为难。
除了他的马车有点醒目之外,他混迹在人群中,稀松平凡之极,倒没有引起多少注意,可以随意漫步徜徉。
正在慢步缓行、兀自苦闷的时候,一抬眼发现前方街角一堵高大围墙下挤挤嚷嚷围着很多人,在高声大哗议论着什么。
露五渊横竖无事,便牵着马三走过去看热闹。
在人群外围停驻脚步,抬眼看了过去,这才发现人们正在指着墙壁上的一张大红告示议论纷纷。
露五渊仔细瞧那上边的字,却原来是一张招募通告:
甲子运转,斗换星移,吾泱泱上国立国数百年来,国运昌盛、民生兴隆,龙盘虎踞、傲视八方,煌煌天威、百邦来朝,正义昭昭、乾坤朗朗,天清地明、河山苍苍,蛮夷番邦、不过草莽。
然,曾几何时,北方宵小马贼,区区蛮荒野民尔,昨日尚俯伏于吾天朝膝下,承享圣恩,今日竟贼胆横生、聚众暴乱,屡屡侵扰、凶焰高涨,令神州遭劫、生灵涂炭,吾皇宽慈仁善,怜其边荒夷族,茹毛饮血、未得开化,故一再谦让,至情至理、以图感化,令其自生悔恨、回头是岸,孰料此等乱夷,暴徒本性、冥顽不灵,非但不思悔改,竟欺我天朝无人,变本加厉、兴兵犯境,顽劣至此、孰无可忍?
吾上朝天威,岂容不屑蛮邦侵犯若此?呜呼,兵火之灾、夷族之乱,乃家国之难,亦民族之难也!民族兴亡、匹夫有责,救国护民、玄裔所愿,吾国儿女,当奋起抗争,抛洒热血、保卫家园,痛击蛮夷、扬我汉威。
吾皇万岁,昭示万民,辛亥戊戌、月中午时,紫禁城郭、天安门楼,宝鼎焚香、开坛设场,恭迎神州青年才俊、天下志士仁人,天子脚下、神坛座前,文才武略、一展短长,各方英雄豪杰,当奋勇争先、豪气干云,拔取头筹者,即为神威大将军,统帅三军、号令天下,驱尽鞑子、班师回朝之日,吾国金玉、赛会美女,可任其采撷,尊享无上殊荣,与万岁共尊、与万民同乐,诚哉斯言、伏惟尚飨!
文末落款是一串弯弯曲曲的字符和印章,看着象是什么“大汉佑仁汉成皇帝诏曰 大汉国尚书省兵部令”等字样,估计是皇帝的玉玺和兵部尚书印鉴。
露五渊看着看着,内心不由得升起一股悲怆之感,这大汉王廷平时把国家治理得乱七八糟,放眼皆是贪官污吏,触目即为民生血泪,死到临头了,还死要面子,标榜自己是天朝上国,神圣不可侵犯,讥嘲精锐的蒙古铁骑为鞑子蛮夷,不屑一顾,要真是不屑一顾也还罢了,至少死得还有骨气,如今却在这里惶惶不可终日地跪求天下英雄去解救他们,还偏不说自己已朝中无人,还冠冕堂皇地说是什么民族兴亡、匹夫有责,又是用民族气节、国家大义来鼓惑百姓,又是用财富权势、美人娇娆来诱惑英雄,真是可气又可笑,可悲又可叹啊!
露五渊越想越激愤,越想越难过,干脆来个眼不见为净,牵着马三扭头就走。
谁知天不遂人愿,自见到这第一份告示开始,此后随便走到哪里,哪里就是这样的人头涌动争看招募公告的场景,甚至错身而过的路人嘴里谈论的也莫不是这一话题。随时就有三五成群的武士相邀着前往兵部报名。临战招募军队统帅俨然已经成了京城的第一热门事件。
也是,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哪个男人睡梦中不曾有过这样的梦想?如今突然有这么个现实的机会活生生摆在面前,连平民士子都可以均沾,如何能不让人激动如狂?虽然要能当上这个统帅并不容易,但即便是渺茫的机会那也是机会啊!
露五渊一路感受着,一路想来,一路苦笑。一开始只觉得自己是‘众人皆醉我独醒’,恨不能闭目塞听、避而远之,慢慢地,触目皆是大红告示以及人们的热火朝天,想着自己于万千人群中寻找林玉的艰辛,冷不丁地心念一动,突然冒出个想法来,这想法太过大胆太过奇特,所以他一开始还有点心虚,但逐渐地,被这一想法实施后可能产生的伟大效果所激励,精神越来越振奋,最后竟至于难以自持,拔腿就跟上一拨正要去兵部衙门报名的青年武士而去。
露五渊的想法是,他这样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闯乱撞寻找林玉,无异于大海闹针,找到的希望几近于零,但如果当上了这个天下兵马大元帅,那家伙,以权谋点私,想找个人那还不就是瓮中捉鳖的事。
他这下就越想越兴奋了,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兵部衙门坐落在皇城东南侧的一条大街旁,自宣武门这个方向过去,正好经过天安门,露五渊看着巍峨壮观的天安门城楼巍然屹立在高大坚厚的城台上,心中真是百感交集,那城楼和在中国北京天安门广场上看到的那座是一模一样的,只是少了几许历史的厚重感而已,不过又在露五渊心头平添了几多人世的沧桑,如果自己在中国时本已有权有势有钱,就可以轻松帮助狗顺坐飞机逃往国外,哪里会到这样一个乱世来受这颠沛流离之苦。
当然,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就连林玉也碰不到了,那也是人生一大憾事,不过又一想,碰到林玉又能怎么着呢?如果没有碰到她,自己还不会遭受现在这样牵肠挂肚的单相思之苦呢!
露五渊浮想联翩地走着走着,前方突闻一声厉喝:
“站住,是否活得不耐烦了,往那边去!”
露五渊骤然惊醒,凝目瞧去,却原来是一队盔甲银枪的兵爷把守着一个路口不让通行,其中一个面目冷森的兵头正在对他疾言厉色地喝斥。
露五渊愣了愣,歪头一看,才发现自己正跟随的那队武士已经朝并排的另一个路口走去,而自己神思恍惚之下竟不知改变方向,闯入正在实施交通管制的路段来了,这个路口那边有一片空旷的平地,位于天安门城楼脚下的金水河前,类似于中国北京的天安门广场,护城河上凌空搭建起一个硕大的武台,估计就是招募告示上所说的要宝鼎焚香的演武场了。
露五渊连忙朝兵头拱手作揖道:“抱歉兵爷,兵爷抱歉,我没看清,这就退开!”
说完,仓惶避开,继续追随那队武士而去。
拐过那边那个路口,一座森然堂皇的古木结构大楼现于眼前,后边一片附属的庭院,外围一圈坚实厚重的高大围墙,看起来庄严沉冷、凛然生威,那便是兵部衙门了。
主楼前的广场上人头济济、热闹非凡,自是来报名竞聘的各路英雄豪杰了。
露五渊深呼吸了口气,心境略平,便牵着马三洒然前行。
露五渊满脸风尘、一身落魄,倒是没有人愿意看他两眼,但马三的神骏矫健则在人群中格外醒目,所以当露五渊走在广场中间的甬道上时,人们纷纷侧目,顺便侧过身子,不自觉给马儿让出一条便道来,并对马三投以惊羡的目光,嘴里小声议论着。
露五渊沾马三的光,很便利地就来到了主楼前搭设的临时报名处。
那是一溜很长的一串几案,每个几案上放着一本花名册,站着一名武官负责查验、登记、发放通行证等事务。
理论上有几张几案就应该有几排队伍,但实际上露五渊看到的是,寥寥几个锦衣华服的公子哥儿占据了好几张几案,磨磨蹭蹭半天不见完事。而绝大部分布衣粗服的平民青年却只对着一张几案轮候,以至于队伍庞大得一眼望不到边,却没有一个人排到公子哥儿的队伍中来。
如此闲置资源,露五渊不由有点纳闷,便想也不想,牵着马三排入公子哥儿的队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