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临海复无人,拈指颂兰阇
陆家的巴掌虽然挨了不少,但每次王导都陪着笑脸去接这些巴掌,也让很多本来就对陆家不满的人,看到了王导的真诚,反倒是让王导的名声在建邺好了起来。
再加上纪老爷子卖力气的宣传,那把王导吹得如孔丘在世,管仲复生一般,自然就又吸引了一些人才。
甚至连颍川名士庾亮庾元规,都不应司马睿的征召,反倒是赖着住进王府,当起了几个小孩子的教习先生。
有人开玩笑说,这王府哪里是开了个私塾,分明是开了个幕府。
“庾先生,琅琊王请你去做官,你怎么不去,反来这里?”三爷司马绍问道。
“哈哈,三爷这问题问得极好,元规现在还未满三十,这官场上的事情,还不清楚明白,不如先看看别人怎么做官,免得当了官,又不会做官,反害了百姓。”庾亮自然是知道能在王府被喊三爷的人,还能有谁。
庾亮心里想,总不能说我看到了吕不韦说得大好商机——奇货可居。想辅佐三爷你,将来君临天下,现在先和你打好关系吧?但那样说岂不是太傻了?
“庾先生,那边有宴会,老爷还没有下朝,请您去照应一下,辛苦了。”王府的下人来到私塾请庾亮代主人王导赴宴。
“那,你们自习吧。”庾亮甩甩袖子上的灰尘,对着孩子们挥挥衣袖,离开了教室。
“嘿嘿,二哥,你父亲可以啊,三天一大宴,两天一小宴,也没你说得那么抠啊?”三爷司马绍手搭在二哥王悦肩膀上,嘴里还啃着一只梨。
王悦扭头看向司马绍,把他手中的梨转了个方向,“看,这边都烂了,你没看到咱们课堂上的梨,我从来不吃吗?你当我是孔融啊?还让梨?这梨都是宴会剩下的,十个有九个坏了。”
“那不是还有一个好的吗?”三爷司马绍不死心的问道。
“老三啊,你真是不识人间烟火,那个好的,早被端梨的人吃掉了,还能留下来?你这脑子,以后当皇帝,也是个昏君。”全府上下,也就是二哥王悦头铁,敢这么说三爷司马绍,偏偏司马绍还挺开心。
平日里,一个个都对自己毕恭毕敬,和自己说实话的,更是一个也没有。好在有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二哥王悦,敢叫自己老三。
“同学们安静,庾先生是去参加宴会了,但你们还没有放学,接下来的礼仪部分,由我来。”总教习薛兼的身影出现在讲台上,刚刚还焕发活力的几个小子,现在都趴在那里不动弹了。
这个薛兼确实是学问很深,但讲得实在是太枯燥了,远远没有庾先生那种跳脱的个性,总能在玩耍之中,教授到他们知识。
哪怕是卫夫人,也比这个老学究好很多啊。
“大家情绪不高啊,那就再给大家介绍几个新朋友,袁耽,殷浩,大家欢迎。”
“吆,这不是老袁家那个小子吗?赌神你好啊!”能这么说话的,除了王悦没别人了,“这里大哥是王籍之,当然了他通常不在,你们以后都要听我这个二哥和老三的。明白了吗?”
“要不然,咱们赌一把,谁赢了听谁的?”袁耽拿出赌具来要和王悦一较高下。
“滚滚滚,谁和你赌?谁不知道,这才没几天,建邺的赌坊都挂上招牌了,袁耽与狗,谢绝入内。”王悦衣袖一扫,没收了对方的赌具。
“来,我领你认认兄弟们,这个是羲之,你别看他不爱说话,一肚子的鬼点子,就属他最坏。”
“羲之兄,幸会,早听说羲之兄翩若游龙,今日一见,果非世上人。”殷浩也知道自己父亲就是个大佬宴会时的陪衬人物,自然不敢再去说话之间得罪了王府诸位公子。
“殷浩兄谬赞了,论气度,羲之不如殷兄。”王羲之今天难得说了几句话,往日里有外人在,很难见王羲之张嘴的。
“来来来,这个,王应,不重要了。”殷浩还没来得及说客套话,就被王悦一把拉到纪友面前,“这个人,可是纪老爷子的宝贝孙子,你们要是和他处好关系了,十个八个美女,纪老爷子都能给你们安排明白。”
“王悦……”薛兼看着这个二世祖在课堂上闹腾,脸上不免有些挂不住。
“啊,对对对。差点忘了咱们这里的龙头老大,薛先生。这薛先生千万不能得罪,他小心眼。”
“王悦!《论语》再抄十遍!”薛兼的好脾气都被这一个混小子给磨没了,什么气度涵养啊,都被他这个狗见了都烦的半大小子气疯了。
王悦又一把搂过和王羲之一般年龄的殷浩,开始了威逼利诱,“现在是你立功的时候了,你也看出来了,这里我说了算,额~虽然我也没交学费,但那不重要。这《论语》你喜欢不喜欢?”
“额~”能被家里送来王府学习的,哪个不是七窍玲珑心,话说到这个份上,殷浩岂能不知道对方什么意思,“圣贤之言,自然是喜欢敬重,不过,我这个字太丑,现在还见不了人。悦兄是不是……”
“哈哈哈,碰钉子了吧?”三爷司马绍捂着肚子大笑,“你当所有人都是小纪这么好糊弄哪。人家就不想当官,自然就不用巴结你这个少爷。”
“老三,你要造反吗?来了新人,你想立新规矩了?”王悦这话吓得薛兼把头埋到了竹简堆里,心里还默念,我是谁?我为什么要在这里?都看不见我,都看不见我。
好家伙,一个臣子的儿子,反倒说王爷家的世子殿下造反,王悦这个头是真的铁。
“王悦,我忍你很久了,你仗着都是王家的兄弟,指挥这个安排那个的。”三爷司马绍也来了情绪,“现在来了新人,你又要刁难人家,真有本事的咱们学问上见功夫。”
“嘿嘿,这可是你选的,老三,别忘了,我这边可是有羲之。”
“那个,悦兄,我能说一句吗?”
“讲,我们家羲之,语出必惊人。”
“我想站在三爷那边。他家有钱,伯父实在是太抠了,我不要吃烂梨。”王羲之悠悠的走到司马绍身后,对着王悦做了个我也没办法的表情。
“叛徒,你个小叛徒。所有人都让开,我要清理门户。”王悦挽了袖子就要上去削王羲之一顿,让他知道德不只是有文德,还有武德。
“咳咳,阿奴,你又在闹事?”刚刚散了政事的王导兴致勃勃的来到私塾,想看看孩子们的功课,结果正好看到儿子王悦撸袖子就要打人,要打的还是自己的侄子王羲之。
“父亲,没有,我给羲之讲些道理。”王悦倒是没有什么害怕,反正有他亲娘曹氏撑腰,他谁也不怕。
“茂弘师傅,这王悦最坏了,我建议啊,关他个禁闭。”三爷司马绍瞅准了机会就报复了一把。
“嗳,你个老三……”
“住口,”王导脸都绿了,这个儿子头是真的铁,“你们随我来,带你们见见世面。令长兄,请。”
王导和薛兼在前面走着,不时交流着各种典籍的心得体会,王悦和司马绍跟在后面,王应、袁耽、殷浩又在他们身后,留下王羲之和纪友走在最后。
转过几个院子,就能听到那边笑声连连。
“看来,元规真有将相之才,这么短时间,就能和大家相处的这么融洽。”王导说道。
“元规虽然年轻,但学识和谈吐,纵使是兼,也自愧不如。”
“令长过谦了,谁不知道学问文章,令长是江南第一人。”
“那是以前,现在不是了。”
“哦?怎么讲。”
“茂弘兄来江南,兼自然就只能是第二人了。”
“令长,你这就有点,啊,导这点水平,虽也拿的出手,但远远谈不上第一,倒是太原王承王安期,当是第一流人物。”
“茂弘兄,最好的文章是学而习之,用圣人之学再造山河,才是最大的文采,只是写点优美的词藻,那算不得真正的风流,只能是附庸风雅。”
“令长这番见识可真是让我别开生面。”
庾亮生得漂亮,学识也高,为人也谦和,随性,很快就和宴会的人打成一片,举座皆欢颜,只有角落了一个任姓的客人,和几个番邦的胡僧,因为插不上话,略显落寞。
王导一眼就看出了这些人的窘迫,大步走到任姓客人身前,一把将他拉起来,拍着他的胸脯说,“任兄今天来了这里,那临海可就再没有名士了。”
众人见王导都如此重视这个姓任的,自然是纷纷去结交攀谈。
王导离了众人,再走到几个胡僧面前,拈指说道,“兰阇,兰阇。众位高僧,万里传法,功德无量。”
胡僧一听这家主人,竟然通一些佛家语,心情自然也好了一些。
一胡僧仗着胆子问道,“大人,小僧几人有个不情之请。”
“高僧请讲。”
“我等几人,在西域学法,于中原传法多年,但抵不过利欲熏心四个字。如今这天下只有建邺这里安宁,我等几人想在建邺建一些寺庙,修法传法,教化生民,不知道大人可否允许?”
“哎呀,咱们想一起了,实不相瞒,王爷托我请各位高僧来,就是这个意思。待寺庙建成之日,我一定请王爷去拜谒。”
“多谢大人,大人护法的功德,当真无量。”
“二哥,你说这些番僧,修些寺庙,有什么好处?”司马绍看着王导应对着那些胡僧。
“老三,这个你就不懂了吧。我们是有私塾,有书读。那百姓哪?难道也有钱请到薛先生这样的大儒?”
“你是说,这些寺庙就相当于百姓的私塾?”
“大差不差了,连寺庙这个词,本身也就是学堂的意思。”
“二哥,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那是,要不然怎么能当你二哥,你问问他们谁敢喊你老三。”
“那倒也是,这建邺城的人,也就你不怎么怕我。他们,包括今天来这俩,我都能看出来,都是知道了我的身份,有目的来靠近我的,让我一试就试出来,真是索然无味。难道就不能因为我是我,而是我的朋友?非要因为我是世子,然后他们假装不知道,蓄意靠近?真当孤是傻子不成?”司马绍超级厌烦这种有目地的靠近,恨不得现在就喊人来打谢尚、殷浩的屁股。
“没有办法,谁让你生在天家,天家无小事。这再过几年,连我只怕是也不能如此放肆了。”
“别啊,我好不容易有你这么一个朋友,能吵吵架,你要是和他们一样了,那我不就真的是孤家寡人了?”
“恐怕,这个命运,你拒绝不了。听说了吗?北边的形势越来越糟糕了,我看啊,过不了几年,那些草原的胡人,就会饮马黄河,甚至是淮泗。到那时候,你即便是再不愿意,只怕也只能当个孤家寡人了。”
“没事,我父王又不是只有我一个儿子,到时候我就故意办几件错事,撸掉了这个世子,我不就是自由自在的小王爷了吗?”
“打住啊,老三,千万不能这么想,你不记得东吴太子孙和的教训了,这个位置,你只能往上,想退下来,除非是死。”
“为什么啊?”
“你想想啊,你现在就聚了这么多的兄弟,这些兄弟背后是那么多的世家,他们会看着自己的心血白费吗?”
“哎,真是麻烦啊,二哥,我好像不太适合干这个世子,要是有你这个脑子就好了。”
“老三啊,过慧易夭,你别看我这么疯,还敢指使你,我也是做给别人看的。有一天,如果那些人看透了,我可能离死也就不远了。”
“啊?为什么啊?谁会杀你?”
“权势。”
“怎么讲?”
“王爷信任阿父,阿父的权柄就重,但王爷还有宗室还有外戚,这些人对付不了阿父,还对付不了我吗?”
“不怕,以后有我在,谁敢打你的主意,我就灭他满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