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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佳木秀于林,狂风必摧之

刘蜀接下王含的诚意,又把礼品原路返回到王敦的参军谢鲲那里,这一番拉扯,既增进了感情,又梳理清楚了尊卑。

“那就麻烦刘大人再次过江了?”

“好说,好说。这本就是我的分内事。”

刘蜀过江去给建邺改名字,周玘窝着一肚子火回到家中,还没进门,小厮的一句话就给火上狠狠的浇了一壶油。

“主人,顾老爷、陆老爷、贺老爷都等候您多时了。”

“不年不节,不婚不丧的,他们怎么来这么齐?”

“像是来要钱的,咱府中为了屯地,不是找各府借了些银两嘛,奴才看那个架势,八成是为那事来的。”

周玘一皱眉,这墙还没有倒,自家的几代世交,就来刨墙根了。

周玘迈步回府,看到陆玩、贺循、顾和分坐在两侧。

“三位,今天这风可真香,都赏脸光临寒舍。”

“没什么,宣佩兄也知道,我这人哪,不善经营,又爱收集个古籍孤本什么的,这手头啊,时时的不宽裕,这不是嘛,最近听说扬雄的《太玄经》在建邺城出现了。”贺循首先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哦,贺兄是买书要花钱,那么顾兄和陆兄哪?总不至于为了一点买书钱,在这个时候拆我的台子吧?”

周玘看没拦住贺循,只能先吃下这个亏,然后用话堵住了顾陆二人的索求。

“这是哪里的话,”顾和接过话头,“咱们江南世家,同气连枝,都是祖一辈,父一辈的关系,要是有一点办法,谁会为了那些身外之物,来为难至交。”

“要怪啊,就怪那个刁协,他在宣佩兄这里吃了亏,反倒跑到我的府上撒野,说什么我的府邸逾制了,以我的身份不配住那么大的宅子,限我十天之内,先交出两万罚银,否则的话,连这个小小的县令,也不让我当了。”

“这真是欺人太甚,宅子大,他怎么不去看看乌衣巷里那两位?他怎么在彦先兄活着的时候不敢来过问?不还是看君孝兄年少好欺。这就更加不能给他了。”

“宣佩兄,我哪有你这个底气,家里还有私兵,顾府自从叔父走了以后,人才四散,现在连丫鬟老妈子都是别府不用的次等货色,那刁协可一点道理也不讲,直接就把顾府给贴了封条,什么时候凑齐了罚银,什么时候才让我回家,我现在只能借住在陆兄家里。”

“行了,不要哭了,挺大个汉子,不就是一点银两嘛,一会儿你去账上支点就是了,没有这么欺负人的,咱们江南的士人得团结起来,这是咱们自己的地盘。”

“要得就是宣佩兄这句话,”

陆玩一看时机差不多了,该自己做最后一攻了,也插了进来,

“宣佩兄,不要着急,我不是来要钱的,我是来送钱的,我早就看不下去了。”

“这些伧人晋狗,我等好心收留他们,他们居然蹬鼻子上脸,要做起我们的主子来。”

“可惜啊,我们祖上的名声太响,他们防我和防贼一样,我家宅子左边是王导,右边是庾亮,根本不敢有一点动作。”

“宣佩兄,你就不一样了,现在手里有兵有钱,还考虑什么哪?”

“陆兄,你的意思是起兵造反?”周玘只是觉得憋屈,还没有往那方面去想。

“宣佩兄,今天刁协能够封了顾府,那么明天哪?等他一个个把我们这些吴地的世家都拔完了,难道还会留下宣佩兄吗?”

周玘正在想着,看到了自己小厮鬼鬼祟祟的在门口张望。

“没规矩的玩意,我在这里议事,你来干什么?”

“主人,麻烦了,王导到了府外了。还带着一队兵马,说是王宫失窃,奉旨搜查各府。”

“岂有此理,这欺人太甚了吧?三位且坐,我出去看看。”

“哎,我们岂是怕事之人,同去同去。”三人也很够意思的站到了周玘身后。

不多时,周府的大门打开,四人并排的站到了王导的脸前。

“茂弘兄,就算你都督王府内外,是不是做得也太过分了?”

“哎呀,误会了,”王导一下就笑容堆在脸上,挤到周玘和顾和中间,拢手在周玘耳边低语,“你还没听说啊,咱们俩人被人卖了,你还能我当对手哪。”

“什么意思?”周玘也看不明白了,现在王导领兵围了自己的府邸,怎么他自己还委屈上了。

“哎,这些人太坏了。那个长安来的刘蜀,又进建康来了了,对,刚改的名字。”

“刘蜀,他无非就是来传个旨意,正式把左丞相的位置给到王爷,和你我二人有什么瓜葛。”

“瓜葛大了,贺兄、君孝都任职丞相府的参军司马,只有你我两人,被征召做了吏部郎和兵部郎,要给咱们两人拉回长安去。”

“什么?你我在江南开创基业,说把咱们甩了,就甩掉了?这司马家也太无情了吧?”

“嘘,这左右都是耳目,进府去说,”王导神秘兮兮的看看左右,然后回身对士卒说,“把门口看住了,任何人不许入内。”

王导勾着周玘的肩,搭着顾和的背,拥着几人又重新回到周府中。

“你们还没听说吧?西阳王司马羕已经进了建康城了。哎,现在知道为什么了吧?收成的时候到了,人家可不得把咱们踢走吗?”

王导又在周玘的火焰上添了一把柴。

“茂弘兄的意思是,司马睿故意挑起南北争端,暗地里已经网罗起了自身的势力,让你我鹬蚌相争,他好渔人得利?”

“唉,对, 就是这个意思。我不能呆太久,我已经不被信任了,现在刘隗正带着人,满大街的抓我呐。”

“抓你?在建康城,还有人敢抓你?”

“欲加之罪,他们说我去拜见王爷的时候,一脚踹死了王爷最心爱的鹅。我得走了,不为难几位了。”

王导留给几人满头问号,起身就走。

王导刚走出周府,门下就又来禀告,戴渊也到了府上。

“几位都在哪。”戴渊没用请将坐了上座,“这刘隗是个什么东西,居然把我的镇东司马也免掉了,说我包庇帐下士兵。不就是王府的一只疯狗发疯咬人,那个士兵给一脚踹死了吗?这也是罪过?”

“若思兄,你是说,连你的官职也被停掉了?”

“也?怎么还有其他倒霉蛋吗?”

“我和茂弘兄,也被停了差事,被长安征召了郎官。”

“茂弘兄?我说刚才看见他急匆匆的离开了哪,他怕是已经乘船往豫章去躲清净了。宣佩兄有什么打算?”

周玘已经有一个想法,却又被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人是一波接着一波,门槛都快被踢烂了。

“谁啊?”

“是……”

“说啊?”

“刁协。”

“啊?周兄,我们几个得先从后门走了,被这疯狗咬上,那就别想好了。”

戴顾陆贺四人同时起身,跟着小厮从后门出去。周玘整了整情绪,重新打开大门,把刁协就怼在台阶之下。

“刁大人,咱们不熟,也没有私交,有什么事情,就在这里说好了。”

“也没什么大事。”刁协拿出一封手谕,“前几天到周大人的园子里参观,发现这里颇有灵气,非常适合盖个官学,想请周大人搬个家,毕竟依礼制,您这个府邸逾制了。”

“又来这一套,是吧?纪瞻那个乌衣巷的宅子,都快有王宫那么大了,也不见谁去说一句,我这个园子还没有他家的一半大小。”

“又?看来周大人还组织了朋党,周大人,我不得不提醒你,现在变天了,过去王导无为而治,才娇纵起你们这帮人来,现在就是要给你们定一定规矩。来人,把周府的人请出来,上封条。”

“我看谁敢?”周玘眼睛一瞪,扯开衣裳,露出了条条伤疤,“你和它们说说,看一看,这都是我历次作战的证明,我在前面冲锋陷阵,反被你这小人诬陷,你特么算什么东西,给我打。”

周玘一声令下,门后藏着的兵丁涌出门来,把刁协带着得二十来人,从府门口一直打到了王宫门口,直到刁协跑丢两只鞋,连滚带爬的进了王宫,才算停下来。

周玘这口恶气总算是出了,得胜回来看到谁都那么顺眼,见谁都说一句——今天,我把刁协那个狗东西狠狠的揍了一顿。

回到了府上,竟然又看见一个让他来气的家伙,那个东莱人王恢。

东莱能有什么好人,尽是些王弥这样该死的反贼。

“怎么?王大人,得空到我这里坐?”

“宣佩兄,别提了,你也被召郎官了吗?”

“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等等,也?”

“看来传言是真的了。”

“什么传言?”

“调虎离山,王爷要清除对自己威胁最大的一文一武,把你们的名字都写到了上面。”

“那你来是?”

“干吧,宣佩兄不能再退让了。”

“这……”

“宣佩兄睁开眼睛看看吧,戴渊、陆玩、顾和、贺循,这些之前王府的重臣,现在都给安排了闲职,这还等什么?”

“话是这么说,但时机?”

“时机再合适不过了。我过江去联络夏铁,让他在江北起兵攻建康,这样宣佩兄就有理由回吴兴去调兵勤王,到时候围住王宫,把刘隗、刁协、周顗这三个混蛋一杀,让戴渊来执政,把司马睿弄出傀儡,大事不就成了?”

“夏铁?又是夏铁?他把我坑得还不够惨?”

“这种小人,只要给他足够利益,他谁都能背叛。许他个徐州刺史,让他把祖逖除了,斩获都归他自己,不信他不听话。”

“嗯,倒是有个好消息,王导也被排挤走了,说是治理有方,被征召为吏部郎。”

“哪还犹豫什么?”

“那就干,你去江北,我回吴兴,夏铁一起兵,我就从吴兴出发。”

王恢离开周府,周玘也趁着夜色返回了吴兴郡。

王恢撑船过江,见到了夏铁。

“夏将军,千载难逢的机会,你是老兵,还是上将军,就看这一战了。”

“你的意思是说,让我在江北起兵,把我的上司徐州刺史祖逖,临淮太守蔡豹都干掉。然后率人封锁扬子江,挡住上游的王敦,然后周玘就可以摘桃子了?”

“夏将军怎么能这么看问题哪?这次祖逖抢了多少东西,这些东西将都是你的,有了这些东西,你还怕被别人算计吗?”

“嗯,那也是。”

“咣当,”

一声巨响,夏铁家的院墙被推倒,就听到外面有人喊。

“夏铁,出来受死。”

“这……”王恢悲催的发现,他好像来迟了,夏铁已经被发现了。

“没事,你从地道走,我和他们周旋。”

王恢狼狈逃走,夏铁从屋子出来,看到蔡豹领着几百人已经把院子围了起来,院墙就倒在自己的脚下。

“蔡太守,你这大半夜推院墙,是个什么意思?”

“意思?扬子江上风浪大,脚踩两条船的家伙,容易扯着蛋。”

“蔡太守,你这是说哪门子的话,我夏铁踩谁的船了?”

“周家。”

“你血口喷人,谁不知道我去把周家弄了个天翻地覆。”

“你看这位是谁?”蔡豹一闪身,后面站出一位裹着黑斗篷的人。

那人走到火光下,放下斗篷,露出了面目。

“周札,怎么是你?”

“他行错了路,我不能让他害了整个周家。”

“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哎,我恨哪,他还想取什么天下,他连自己的兄弟都搞不定。”

“那好,你自尽吧,这样,你的那些兄弟,就还能活,一旦打起来,他们什么下场,你是知道的。实话和你说吧,王敦大将军的楼船已经到了芜湖。”

“真是可笑。”夏铁苦笑着,闭上双眼,抽出佩剑,自刎在院子里。

蔡豹上前斩下夏铁的头颅,装到一个漆木盒子里,连夜送到了建康城。

司马睿看到这颗人头,心里的石头就落地了一半,马上发出诏令,征召周玘到建康来做丞相府司马。

周玘那边也慌了神,不但没等到夏铁举兵,还看到王恢狼狈的逃回来。

周玘实在是忍受不了这样的猪队友,就把王恢埋到猪圈里,然后借着这道诏令,领兵就往建康走。

谁知道才走出一半的距离,就碰到了从京口过来传旨意的祖逖。

“杜弢再次造反,为祸荆湘,现调周玘为南郡太守,随大将军王敦讨贼。”

祖逖是带着军队来宣旨的,周玘仓促起兵,各路援军还没有合拢,自然不能翻脸,只得奉了旨意,一边慢悠悠往南郡走,一边等着自己的援军到齐。

刚走到芜湖,周玘就得到了三个要命的消息。

第一是援军一个都没有来,那些信誓旦旦和自己喝了血酒的家伙,齐刷刷的给自己写来了讨贼檄文。

第二是他看到了扬子江上成片的大船小船。

第三,建康的旨意又来,召他回建康做军咨祭酒,命他把所带兵马就地交给王敦。

周玘看到来宣旨的人,正是自己的亲弟弟周札时,仰天长叹,一口鲜血喷出,多年征战的旧伤一时间全都趁机复发。

“杀我的,是伧人。我周家的儿孙,要为我报此大仇。”

这便是周玘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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