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银钱兼使(二)
四人在陈洪的通报下,依次进入乾清宫内,面见了隆庆帝和朱翊釴后,才在小内侍搬来的软凳上坐下。
朱翊釴仔细观察了一下四人的坐姿,发现只有高拱是满臀就坐,其余三人都是屁股边挨着凳子,尤其是李春芳,随时一副站起身来回话的架势。
隆庆帝见四人就坐后,不慌不忙的将一份奏折递给侍立一旁的冯保,“诸位国老且先看看这折子。”
冯保双手接过隆庆帝的奏折,捧着缓步走下御阶,到高拱近前时,高拱便要伸手去接,谁知冯保直接略过高拱,将奏折呈给了徐阶。
李春芳和郭朴诧异的盯着冯保,高拱则是双眉紧蹙,鼻息不由得加重了些,虬髯似乎都有竖起的征兆。
徐阶接过冯保的奏折,面色不变,打开奏折也不去看一旁高拱那黑的发紫的脸色,自顾自的看了起来。
入目一看,徐阶不由得了然,只见奏折上写着,“臣户部尚书志,问圣躬安。”
“国朝税赋之弊,自嘉靖起,尤为起重,往输米粟,耗费之甚,且起解押运,徭役农夫之众,甚为空耗。”
“……”
“税吏奸猾,踢壶泼撒之例,更添民怨,臣志以为,当废米粟布匹缴付,而行税银征缴。”
“此可节省民力,减缓贪腐,修养民生。”
“往来关卡,轻减粮商之税,不至堵塞粮道,使直隶之民受饥挨饿,或通关文书,以运粮为凭,效仿盐引之法,减轻商贾返回之税,臣愚直之言,望圣上裁决。”
通篇下来,洋洋洒洒的一千多字,徐阶一目十行的快速掠过,心中冷笑,开始要图穷匕见了吗。
这不就是要施行一条鞭法的前奏,转物为钱吗。
徐阶将奏折递给一旁的李春芳,又一次略过了高拱,朱翊釴看得嘴角抽搐,真怕高拱这个炮仗直接被徐阶给点炸了。
高拱则是侧眼斜视着徐阶,缓抬左脚,踩住了徐阶的影子,还正好踩在了徐阶影子的脖颈处,这下就连隆庆帝都不禁莞尔一笑了。
高先生真的是太有个性了,不愧是朕青睐的高先生。
朱翊釴轻摇浅笑,要不要这么幼稚呀!
你这个张飞样的高拱,怎么跟个幼童似的,还玩心理上胜利是吧。
待李春芳和郭朴二人看过后,郭朴正要递给高拱,却被高拱示意不用,“老夫已经看过了,无需再看。”
陈志的这封奏折属于是奏本,是以私人的名义上疏给隆庆帝的。
明朝的奏折分为两种,一种为题本,一种为奏本,题本是官员以其职位写就,交由上官或本部主事直接呈送至通政司,通政司誊抄后一份送至皇帝御案,一份送至六科抄录。
一种为奏本,是官员或者老百姓写就的,官员可以直接投送至通政司,而百姓则需要先投送至都察院,由都察院的官员审核决定要不要帮你投送至通政司。
题本是朝廷公文,通政司可以誊抄,六科郎也可抄录,奏本是密折,不属于朝廷公文,除皇帝本人外,任何人无权查看。
题本是朝廷公文,皇帝或司礼监必须查看,奏本是密折,皇帝看不看,得看上奏之人和皇帝的关系如何。
因此高拱的这一句我已经看过了,才让其余三位阁老动容,徐阶和李春芳不由得思量起高拱在隆庆帝心中的地位。
内阁四位阁臣,偏偏就高拱先看了,让徐阶不由得更加憎恶高拱,也怨恨上了隆庆帝,他徐阶才是内阁首辅,而隆庆帝却事事先高拱而后才是他徐阶。
李春芳内心却是重新打算起了到底是上高拱这艘大船,还是继续脚踏俩船玩内阁平衡,看起来徐阶似乎不受隆庆帝待见,但他是嘉靖朝的老人了。
从徐阶斗倒严嵩后,徐阶的声望与日俱增,加上暗改大行皇帝遗召,起复了许多过去因言获罪的官员,徐阶在大明官场人脉可谓是达到了鼎峰。
这个时候的徐阶,你说隆庆帝想随随便便的就将他赶出内阁,委实不太容易,可高拱又是深得隆庆帝信赖,只是徐阶卡着首辅职位,高拱更进一步不得。
李春芳内心十分纠结,他怕自己才上了高拱的船,转头徐阶一党就把高拱给整下台,那他就坐蜡了。
又怕彻底的得罪高拱,徐阶下野之后,他在内阁的日子也不好过,愁得他白头发都长了不少。
“诸位国老,具都看过,以为如何?”
面对隆庆帝的询问,李春芳当起了缩头乌龟,不先表态,而是看向了徐阶高拱二人。
高拱不等徐阶讲话,抢先开口道,“臣以为户部尚书之请,甚为可行!”
隆庆帝笑着看向朱翊釴,又问徐阶,“元辅以为如何?”
“臣以为可行!”
高拱和郭朴以及李春芳不由得望向徐阶,见徐阶老神在在的坐在凳子上,脸色如常。
高拱内心不解,以他对徐阶老匹夫的了解,他是向来反对急于求成的变法的,每次自己提出,在内阁中,徐阶都是反对为主,怎么今日吃错了药,竟然点头同意了。
朱翊釴也诧异的望向徐阶,这老家伙竟然同意了,难道他是见自己一直反对变法,恶了隆庆帝,才同意打算缓和自己跟隆庆帝的关系。
要是真的是这样的想法,那朱翊釴就不得不改变在内阁乃至朝堂的策略了,若徐阶真的肯配合执行一条鞭法,朱翊釴就不得不劝隆庆帝少拉一点偏架了。
高拱这厮,性格暴躁,得志容易猖狂,可不能让他在内阁一家独大,让他在朝堂当肉盾吸引仇恨可以。
可要是真的赶走了徐阶,又没有一个人来跟他对着干,容易做大,加上郭朴又是高拱的同乡,两人同气连枝的,内阁不成了高拱的一言堂了。
指望李春芳这个墙头草是不行的。
隆庆帝也是吃惊,呦呵,老家伙开窍了,终于点头了一次了,看来朕的拉偏架还是很有用的嘛,这不,徐阶看来是顶不住高先生的咄咄逼人了,开始向朕服软了。
“郭先生和李先生之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