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是发卡
是陈景喊她。
林拟身形僵了一瞬,缓缓转过头,陈景掐了烟,摁进手边吧台桌子上的烟灰缸,长腿几步走到林拟跟前站定。
“抱歉,在Chroma时候喝的有点多,”陈景口气很礼貌,“李菲说你当时给了我一份什么东西?是资料吗?我好像无意中给弄丢了,要不要——”
是陈景一贯的风格,拒绝了你,但也不至于让你很难堪。大概这样才不会让他有不必要的心里负担吧。
林拟笑笑,姿态故作放松,不至于让彼此都尴尬,直接打断人话头:“是,一份项目上的交接资料,不过不重要,改天再打印一份给你。”
陈景礼貌点头扯唇,说好。
林拟牵牵嘴角,然后说自己有朋友在别处,一起来的,就借口离开了。
陈景看着转过去的小身板挑了挑眉,讶异于人似乎比想象中要干脆。他原本以为又会是个难缠的。
林拟同周亦如去另一边的看台,那边有周亦如的朋友在,热闹的正打成一片。她多多少少透着点不合群。
陈景周边则是围上来一些人拉近乎寒暄,问季度新品、拢投资合作,他听着时不时的应付两句。一番谈话间,只听右手边一直在的司机兼助理王宇看了看孤零零坐在对面另一边看台的林拟,同陈景提醒似的小声说:“老板,凌绘年后听说是跟市博物馆的项目,林小姐是展示设计师,说不准我们还会合作,我觉得关系还是不要弄得太难看的好。”
陈景同人谈话间懒散看了眼助理,视线又看过对面位置的看台,看了眼林拟,接着视线不太在意的收回,淡淡了句:“她看上去没那么不懂事,没事。”
接着想了想,转而又交代王宇:“给凌绘每位员工都准备一份新年礼物,林拟的双份。”
湖面又飘起了雪,一片一片点缀着烟花和早已凋零的林木。
最高处看台里边依旧很热闹,周亦如将林拟拉进一个包间跟一圈人打牌,打累了拉林拟做顶,林拟说自己不会,但无奈又没人,只好硬顶,坐三圈输了三圈。
周亦如叫起来:“你们一圈大老爷们这么不地道,逮着小姑娘欺负。”
“本以为你特意送上来让欺负呢,不是啊?”一公子哥模样的男的看了眼林拟冲周亦如打趣儿,带着点不正经。
“滚开吧你,少在这挑拨离间,这我表妹,注意点。”周亦如上去一脚将说话名叫杨考的玩伴踢到一边。
杨考笑嘻嘻的看看林拟,皮肤白的像润泽的玉,问:“你哪门子表妹?”他还不知道周家跟林这个姓氏还会牵扯有关系,以为周亦如胡说的,“仔细介绍介绍不就知道认识了。”
周亦如:“不想跟你介绍。”她再了解不过这些公子哥的品性,搞个暧昧,玩个小女生,图个新鲜刺激,不承认不负责。能用钱解决的,绝不走心。
杨考笑嘻嘻的也没在意。
眼看时间一点一点消磨,雪越下越大,陈景也早已不在这里。
两人玩到差不多快凌晨两点的时候下来看台准备回去,不过周边的商业区依旧人来人往的热闹,不少人会选择在这个晚上玩通宵。
出来后林拟上去周亦如的车子,还没发动,车窗被人敲了敲,是陈景的助理王宇,手里提着一个礼品盒,盒子没盖就那样敞着,散了不少雪在上面,里边是一份一份包装好的精美礼品。
周亦如将车窗降下来,问:“有事?”
王宇提了提手里的东西,“给大家准备的新年礼物。”
周亦如哟了声,“看不出来,陈大少爷这么有心。”然后往后边车座偏了偏脸,“放后边车座上吧,上班了我给他们分,一并传达一下你们老板的心意。”
“行,”王宇特意看了眼里边坐在副驾驶位置的林拟,直接拿了一份出来先递过去,“这份是给林小姐的。”
林拟没多想,接过道了声谢。
王宇拿着剩下的往后边车座上放。
半个小时后回到周宅,周亦如在林拟下车的间隙扫了眼后车位上的礼品,又看了眼林拟手里拿的,完全不同的规格,禁不住挑眉,笑着说:“原来陈大少爷给你准备的和给我们的不一样,怪不得特意先拿给你,偏心!”
林拟闻言也车里和自己手里的对比了下,果然不一样,自己的这份看上去更用心些。
但这代表什么,没人比林拟更清楚。
给周亦如道完再见,一边回房一边将那份礼物拆开,是一部便携款索尼的单双影像摄影机,办公室同事有人用这个型号,不便宜,五位数的价格,却也是中规中矩的礼物,工作需备。林拟其实已经想到,他肯定是不会送项链手链口红香水一类容易让人产生误解的东西。
凌晨两点整个周宅静悄悄的,唯独远处阳台落地墙玻璃外边依旧簌簌下着落雪,远远的看,仿佛能听到声音那种。
林拟拿着摄影机进去卧室,然后放到临墙的写字桌上。旁边就是前一晚泽昱哥给的那个小礼盒,林拟随即拿到手中,闲下来没事来回仔细翻看一遍,很精致的小盒子,下意识用手晃了晃,也听不出是什么东西。大概还是会跟往年一样,要么是小摆件,要么是包装过的现金,她记得有过水晶杯,钢笔等等。应该都是谢秦帮忙准备好,然后他随机拿来送。毕竟他没那么多时间操心这个。
“会是什么?”林拟一边拆一边小声呢喃了句,像是周泽昱替她抓的阄一样,心里想着最好是现金,她觉得最实用,想着想着小嘴禁不住咧了咧。
然后拆到最后,林拟捏到手中一个发卡——
粉蝴蝶结的,款式简单,没有logo,但拿在手里很有质感。
心中疑惑,怎么会是发卡?
谢秦这次备礼物有点太马虎了,还好送到的是她手里,不然送给别的人,指不定会乱想。
不过刚好她今年短发蓄了长发,能派上用场。
林拟拉开手边抽屉,将发卡放了进去。
过年三天一直在淌饭局,不是在周宅来了客人刘嫂做好吃的跟着大家一起吃,就是被周亦如拉着各种场子吃,周亦如像是终于找到称心的吃饭搭子那种。真的一直都在吃东西,还大多是甜食,林拟觉得短短几天,她能胖上三五斤。不能再吃了。
第四天直接提前说明,说自己有别的事,然后跑去公寓睡了一天。但晚上没能幸免,被卫青媛拉去赴了一场同学聚会。
是卫青媛的同学聚会,林拟过去是陪同,纯纯的背景板。
面前放着一杯白开水,在一团打牌划拳唱歌的乌烟瘴气里,一直低头玩手机。
卫青媛扯了扯人问怎么不吃东西,林拟从手机屏幕散开的微光里抬了抬脸说:“减肥。”
卫青媛呵的一笑,说:“你减什么肥?”
林拟个头一六六,一眼看上去属于高挑偏瘦的类型,有点单薄。
“大小姐,过度减肥,胸会没有的。”卫青媛压低声音凑到人耳边,说着视线不怀好意的往林拟裹得严丝合缝的胸前瞄了眼,她没跟人一起洗过澡,自然也窥不出个真切。
“......”林拟闻言顺手将外套又裹了裹,更严实了。
对面有男同学冲卫青媛抬了抬手里的酒杯,视线倒是往林拟身上瞟,男生长相周正,穿搭有品的类型。卫青媛抬手戳了戳林拟冲对面抬了抬下巴,让人看过去:“诶,我说,那陈景是帅,是优秀,是有魅力,但远水毕竟解不了近渴,你没恋爱经验,不如先找个人练练手?”
林拟抬眼看过去,男生冲她腼然一笑,嘴角弯弯,挺阳光的,年龄也相仿。
她扯了扯嘴角回应,垂眸再次看过手机正在玩的小游戏,不太走心似的应了声:“好啊。”
“我说认真的。”卫青媛抬手肘戳了戳林拟,强调了遍。
“就是认真的,不过个头要185靠上,他太低了。”林拟说的正正经经,好像真的在考虑一样。
卫青媛切了声,“185?你也不怕接吻够不着。”
包间里烟味弥漫,林拟被呛的咳嗽了声,起身。
卫青媛抬头看人,皱眉:“干嘛?别走啊,快结束了。”
“不走,上个卫生间。”
林拟出门右拐,迎面便碰上了沈钟意,她翘腿坐在长廊休息区的沙发里,似是也是在这有饭局,出来透气,嘴角咬着一根极细的女士烟。听到动静抬眼往林拟这边看,目光由浅变深,接着嘴角勾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讽笑。
有句话怎么说的?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林拟是躲过了初一,没躲过初四。
今天初四,距离正式上班时间还有两天,林拟深吸一口气,想着,怎么就不能让她把年过完呢。
而沈家做为清禾第二大股东,沈钟意的优越感此刻全写在脸上。林拟私下自作聪明的小动作看在她眼里似乎根本就不值得一提。
林拟走过去大大方方跟人招呼:“沈经理,新年好。”
沈钟意嘴角的那点似笑非笑一直没落,“林拟?”话语间却是像什么都不知情,看了眼远处林拟出来的那个包间,领导关怀下属的口气,“在这里聚会?”
林拟嗯了声。
沈钟意将细长指间夹着的烟敲进烟灰缸,也没摁灭,就那么燃着,然后看过林拟说:“瞧见你我想起来一件事,我们单位不是年后有个博物馆的项目么,原本我是交接给橙阳那边,因为我们同维科早拟定好还有个高端的科技展示会要做,结果前天李馆长打电话又添加了项合作条款,展示设计师指定的你,李馆长说特别信任你,这么一来两个活动直接冲突,博物馆这边就只能全权麻烦你了。没办法,谁叫我们人手不够,卫青媛你带着,别的人我无能为力。”说着她面露了些为难。
接着又说:“对了,博物馆这边可是上半年北城最大的一个展示活动,市政府还有媒体都很关注,听说上半年能否招商引资吸引游客全靠博物馆这张名片能不能打出去,几十万人盯着呢,加油。”
林拟拿手机的手指攒了攒,沈钟意一番不紧不慢的话确实出乎她的意料之外。有种自认疏通了道路,却不料被再次落井下石的压抑感。
这是将整个展示项目全推给了她。
意味着做好了皆大欢喜,沈钟意这个领导管理有功。做不好全单位人指责,在业内声名狼藉,这个锅需林拟自己来背,彻底翻不了身。
林拟啊林拟,你这次可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这是林拟此刻该有的内心独白。
但沈钟意到底不是林拟肚子里的蛔虫,更不知道林拟的犟脾气。
自从十一年前那场大火,将她幸福的三口之家烧散的时候起,就没有比失去双亲,更难面对的事。
沈钟意桌面手机震动响起,她看了眼来电显示,直接摁下接通,开了外放。
林拟没等她给人通电话,直言:“那我需要您出具一个此项目不予插手干涉的声明,创收额就按照我入职时候跟凌绘签订的合作合同,按全权代理的模式,属于三七分成。”
一个合作案,短了三五个月,长了三五年都有可能。沈钟意这样做无异于将林拟同凌绘一起抛了。像凌绘这样的小单位,她带走核心团队,等同于就剩了一个没注销的空壳在。
她自然也不需要再讲什么情面,既然出了事情她自己来背,那该有的功劳她理应都要才是。最好丝毫的牵连都不要有。
沈钟意笑了笑,林拟这番话似乎在她意料之外:“我不是让青媛帮你了么?”
林拟:“青媛是行政部门,有自己的本职工作,这件事跟她没关系。”
沈钟意带团队走,意味着所有的一切都要再次重新组建,是假意还是好心,她分得清。
“沈经理?林拟?”
卫青媛刚好出来寻人,最后一番话其实听了个正着,走到林拟跟前装作一脸疑问的问:“你们在聊什么呢?”
“没事,”林拟冲人牵了牵嘴角,“回去再跟你说。”
沈钟意将那根烟从新夹起,吸了口,不知是故意,还是真的已经忘了随手接通的电话,电话半天没出声,另一面陈景旁边站着的王宇禁不住问:“老板,怎么了?”
陈景索性将电话挂断,扯唇淡笑了笑,“不怎么,电话打的太是时候,凌绘没了。”
“什么意思?”王宇不明白。
“就是树跑猢狲散的意思。”沈钟意这么标准的精致利己主义者,肯定抱了更大的一棵树,剩下的虾兵蟹将,能成什么气候。可不就是没了。
天色已漆黑,林拟下车回到周宅,两条腿沉重的像灌了铅。大门两边的地灯黄腻如蚕茧,透过覆上的一层雪努力在草坪里发着微弱的光。
迎面看过刚好立在那的周泽昱,他在院里踱步打着电话,黄色光晕圈染的眼镜片最下面的嘴角微微扬着,原本一脸落魄想着后天该怎么收拾凌绘那么大一片烂摊子的林拟,蓦地跟着周泽昱那点若有似无的浅淡勾唇跑了下神。
想着如若彻底笑开,也不知道是什么样,人毕竟对未知总是会充满好奇,只因从未见过。
周泽昱也察觉到林拟,往门口看,林拟直视的眼神不自觉闪躲了下,像是小孩子见到家长后方才突然意识到——
自己闯祸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