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距离

夜晚温度骤降, 图书馆里, 灯光和暖气同样充裕。

纪宁宁长时间保持勾看书的姿势，在后颈难以坚持的僵硬感中不得已抬起头，然后就看到对面睡得昏天暗地的乌小雅。

她无声的笑了笑, 拿起手机看时间：9点40分。

还有秦识在半小时前来的信息：【我要去预选拍摄地考察。冰箱填满了, 毛茸茸拿过来给你做伴。电梯钥匙放在一楼大厅入口左侧的密码柜, 柜号2901，密码：1225。楼上的密码：12255221。早点回家, 严禁夜不归宿。】

纪宁宁被最后这句‘严禁夜不归宿’震得全身酸麻。

心说我能去哪儿啊，你以为你在扮演铁血亲爹的角色？？？

但是望回那句‘冰箱填满了，毛茸茸拿过来给你做伴’时，心里是说不出的安慰。

看了两个多小时的书, 眼睛很涨, 脖子也酸得不行……

她趴到桌子上放松有些僵硬的背和整条脊椎。

倾斜的视线里，手机上那则秦识来的信息随着屏幕待机时间变作黑屏。

随后, 纪宁宁在黑色的屏幕里看到漾着笑容的自己。

愣住了。

那是一个笑得傻乎乎的表情, 甚至，她从中看出了类似‘尝到幸福’的滋味。

纪宁宁稍抬起头环顾四下, 确定周围没人注意自己、尤其确定乌小雅还在睡着，她这才放心把脑袋枕回原位, 转动头颅，直到脸埋进右手的手肘里。

羞赧的咬住下唇, 无声而放肆的笑了。

一直不想给秦识添麻烦的她, 一直在给他增添麻烦。

可是, 毋庸置疑地，被人照顾真的好幸福啊……

*

十点整回到文海7号楼。

纪宁宁照秦识给的密码打开柜子，里面有一个专属楼层的电梯感应器、一把楼上正门的钥匙，以及秦导叮嘱意味十足的便签一张，内容为：楼上的钥匙留给你做备用，不过一般来说用不上。

她点点头，把钥匙和便签揣进口袋，拿着感应器直奔电梯。

到29楼，纪宁宁特地站在2901室门口，仔细研究了一下秦识家这个看着就相当高端的锁。

表面看是一整块黑色的触摸屏，有指纹识别，也可以输入密码，触摸屏的左侧是最常见的用钥匙开的锁孔。

弄懂之后，她输入密码进门。

客厅里亮着暖色调的附灯，恰到好处的暖气，在纪宁宁的脸上亲昵的打招呼，帮她褪去从外面带来的寒气。

秦识在走之前把家里大致收拾了一下。

书和箱子不再蛮横的霸占地盘，而是老实规矩的靠墙摆放。

虽然瞧着也不怎么整齐就是了……

濒死的植物和盆栽被移到封闭的主阳台上，玻璃门一关，任由它们在外面自生自灭的意思不要太浓。

猫箱就放在玄关换鞋凳的边上，毛茸茸的饭盆和水碗肩碰肩摆在进厨房的门边。

猫呢？

纪宁宁换了拖鞋，唤着毛茸茸的名字到处找遍，未果。

楼上的房门都被秦识关起来了，楼下也一样。

转回客厅，才现他留在茶几上的第二张小纸条，写着：猫粮和小鱼干放在厨房吊柜左1那格，鱼干别喂太多。它没见过世面比较怕生，找不到就去猫箱里看看。

纪宁宁恍然大悟，跑到玄关往猫箱前一顿，再往里一瞧，对上一双略微透着‘怂’的圆眼。

“你好呀，你还认得我吗？”她忍着笑，对里面的家伙挥手示好。

全然没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傻。

毛茸茸盯着她看了会儿，偌大的尾巴一扫，把它正张猫脸挡住，不让她看。

纪宁宁：“……”

就很没面子。

最后，纪宁宁用小鱼干把毛茸茸哄出猫箱，打开茶几自带的电暖，不一会儿，毛茸茸主动跳到她腿上，享受的盘成一团。

她用手给它挠背，它就舒服的闭上眼，不管怎么折腾都不挪地儿了。

*

晚，十点半。

纪宁宁心满意足的抱着猫坐在沙上，给秦导编辑短信：【我回……】

‘家’字已经在按键上打出来，点击选择就可以，迟疑在瞬间生。

这是她的家吗？

很明显，不是的。

这里是有幸得秦识收留，她暂时居住的地方。

很温馨，很豪华，甚至还有猫做伴。

和真正意义上的家，完全两个概念。

纪宁宁也是有点儿闹不明白，为什么非得纠结这个，不过是一句交代——我回家了。

自我刁难似的，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她长久的盯着微信页面输入框里的‘我回’两个字，紧锁得眉心隐隐涨。

最终删除这两个字，打开拍照功能给蜷在腿上的毛茸茸照了一张全身照，给秦识，粉饰太平地道：【降猫计划大成功！】

纪宁宁心里是带着歉意的。

对秦识的善意，还有她自己。

很遗憾这里不是她的家，她不能自欺。

‘家’是她自小有就的、从未对任何人言过的极度渴望。

就在刚才给秦识短信时，她忽然意识到内心的胆怯。

她害怕习惯住在这里，害怕秦识对她的妥帖照顾。

此刻拥有的一切，多到她快承受不起。

而此刻这一切，包括枕在腿上这只乖顺的猫，都只是暂时的。

*

A市国际机场。

光顾咖啡厅的客人并不多，一来是因为贵，二来……真的很难喝。

秦识和唐景珩面对面坐在靠窗边的位置，只消抬把视线往左，就能看到快被大雾淹没的航道，以及数以百计因为天气原因不能起飞的飞机。

候机大厅里轮番播报航班信息，取消的有，不能确定的是大多数。

秦识无所谓，此行本来就是临时决定的。

他靠坐在不怎么舒适的单人沙里，拿着手机，长时间陷入思吟。

屏幕上是纪宁宁五分钟前的回复。

一张暖黄光线下很有皮草质感的猫的照片，一句过于乐观积极的话。

不倔强的纪宁宁，破绽百出。

秦识几乎不费力的从照片和这句话里读取到她真实的心境。

还真被乔欣说中了，归属感这样东西，他未尽全力与她制造，她竟然抗拒得那么厉害。

接下来，他该怎么办？

原本打算在收到她到家报平安的简讯后，那句‘当成自己家安心住下’的话是断不能说了。

那种拿一个人没有办法的无力感，轻轻浅浅的萦绕在秦识心头，搅得他几分混乱。

对面，唐景珩烂泥似的打直了双腿瘫在沙里，随时能瘫到地上一般，愁苦的哼哼唧唧：“要不咱们回去吧，待定待定，天都快亮了……雾散了再去不成吗？”

会跟导演跑去实地考察的投资商也就独他一份了，早知道投资电影这么麻烦，还不如跟应亦丞合伙开那什么游戏公司。

秦识忽然抬头，幽深的目光直视住他的脸，“为什么你一直躲小乔？”

唐景珩：“……”

“不喜欢她？”秦识追问。

唐景珩不自在的缩了下，含糊不清道：“喜欢、还是喜欢的……从小玩儿到大的关系，总之不讨厌！”

秦识短促的笑了声：“从小玩儿到大，她对你的喜欢能和我们几个一样？”

要不是隔着桌子，他能帮乔妹踢他两脚。

唐景珩也想踢秦识。

以投资商爸爸的身份，行使小之正义！

遗憾他不敢。

唐景珩由着俊俏的脸僵硬半响，似乎反映过来了，从沙里稍微坐起来一些，直起腰杆儿冲秦识嚷：“你有病啊，飞机飞不了怪我咯？我还不知道小乔对我的喜欢跟对你们几个的不一样？我跟你解释什么！莫名其妙冲我问得那么私人，你怎么那么讨厌呢！”

秦识不否认，在追寻某个答案的过程中，他是不太顾虑周遭感受的。

“小乔攒了三个月零花钱送你的打火机你一直用，多少年了？每次说到哪个姑娘，你下意识先把她搬出来比较，我就搞不懂，既然互相喜欢，为什么不试着在一起？”

别说秦识老早看出来，就连不怎么出门的应亦丞前几天都在纳闷，乔妹和阿珩怎么还没好上？

“你说试就试？”唐景珩恶狠狠的翻白眼，“搞砸了怎么办？”

“真喜欢，砸了也能补好，不是？”秦识端着通身闲适，末了，专挑要命的话刺激他，“你这么躲着，就不怕哪天小乔不追了，转身跟别人好？”

唐景珩五官都快拧巴成一团，“你怎么那么招人烦呢？”

他扶着沙扶手坐起来，气势汹汹地：“我就是觉得她还小，我还没有足够包容她的成熟，没到那个时机，勉强在一起会生很多碰撞，伤她伤己，我何必呢？两个没有办法再靠近的人，不如先保持一定的距离，又不是说大家已经七老八十没机会了。以后日子还长，老子是有想法的，你就别问了！”

“没有办法再靠近，不如先保持一定的距离。”秦识重复他这句话，豁然开朗。

唐景珩闹不明白了，盯着他看半响，冷不防问：“你不会也喜欢小乔吧？”

秦识回过神，啧了一声，眼里流露出嫌弃，“想什么呢你？”

见他是这个反应，唐景珩稍微放下心来，然后就感到委屈，“我踏马怎么知道你在想什么！”

*

接下来的两天，纪宁宁白天上课，晚上在图书馆啃书。

没有和秦识联系。

他去拍摄地做实地考察，虽然没说多久回，也没说去哪里，但因为确定了周五要在学校大礼堂做公开试镜，纪宁宁猜想秦导会在这之前赶回来。

周四这天下午只有一节大课，结束后，纪宁宁去养老院看奶奶。

祖孙两在房间里边看电视边聊天，纪宁宁便将该交代的都老实交代了。

从离开郭女士家到四合院遭贼，再到眼下暂时住在秦识家里，事无巨细，毫不隐瞒。

高琴听罢，径自思量了会儿，问：“你觉得秦识这个人怎么样？”

纪宁宁跟奶奶面前道出实情已经够难为情了，没仔细掂量话里的意思，埋着头就道：“挺好的啊，长得帅，有气质有才华，做事细心，公私分明……是个可靠的人。”

高琴把头轻点，“既然他那么可靠，你要不要试试接受他？”

“……啊？”

她幻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