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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深眸不似意中人

“殿下,这离京城还有多远啊?”

沈厌有些无聊地打了哈欠,拨了两下缰绳又抬手揪了两下耳边垂下的一条辫子,又觉得实在无聊直接躺在马背上望着天空。

今日晴,不过天空中白云也很多。

越靠近中原,这一路上的雪便越少。

秦越瞅了他两眼,见公孙祉一副愁容,便开口回答:

“右将军,依现在的速度,还有一日路程。”

沈厌倒是没什么反应,倒是公孙祉挥了一鞭走得更快了些。

到京城外围便能看见来往的商贩,入了城门眼前更加繁华。看遍了西北的风貌此刻沈厌倒是有些呆住了,急急下马凑到店铺门前打望,像是新出的婴儿一般,一对眼睛里充满着好奇和对世界的打量。

“都说京城是当今世上最繁华之地,我起初还以为是言过其实,如今看来,倒是那些人说得谦虚了。”

沈厌最喜看的还是来往人的衣着,西北那处靠近黎国,他自幼在大将军麾下从未去到过别的地方,自幼看的是黎人的衣裙,因着气候恶劣来往的商贩都会蒙起面纱以挡风沙,那些人何其富贵他是知道的,可那些人的衣饰也比不得这京城的一个普通的行人。

他见着别人新奇,别人见着他也觉着猎奇,纷纷投来目光,沈厌平日里在千万士兵的注视下操练,对他们那些眼光也是习以为常,可如今对上这京城人好奇的目光,倒是显得有些局促了。

四下打量了一番自己,沾满泥的靴子,起毛的袖口……还真是不够看的。

“殿下自幼便在京城,可知哪家的衣裳好看?”

他凑着脑袋问,可见着公孙祉的心思不在他身上,便去凑秦越,见秦越也不理,他只得安了心老老实实跟着他们。

“殿下要直接去王府吗?”

听着秦越这样一问,公孙祉反而停了下来。

公孙祉看向沈厌:“方才听右将军想去买衣裳,前方左拐便有一家不错的衣裳铺子,若是右将军想去,我们便先找客栈落脚而后便逛一逛着京城如何?”

“殿下回京定是有要紧的事情要处理,属下怎能耽误殿下呢。”沈厌牵马拱手,他还是能分清楚主次的,说着便爬上马背摇了摇头,“我们还是先去处理事务,待闲了再逛也不迟。”

公孙祉点了点头,这回进京连皇上都不知晓,他自然也在脸上做了些动作。

摸了摸脸上的痣,不禁想到她的那一颗痣,她的痣生在嘴角,都说是颗贪吃痣,虽说她小时候确实是挺贪吃的也挺护食的,想着就和小时候的朝朝一样,不过这两家伙长大了也一样,都不怎么喜欢吃东西了。

公孙祉下了马,蓦然回首,一身墨绿色的衣袍不再像方才那般普通,金线绣着的滚边图纹呼之欲出一般,如今还未行冠礼,发髻垂至腰际,衬托了他更加儒雅随和:

“我的事也不至于茶饭不思,我们还是先找地方落脚吧,明日再处理事情也不迟。”

沈厌和秦越相互看了看也点点头。

即使是入了春,可是入了夜风里还是掺杂着冷意。

屋角檀木桌上熏了香,公孙祉揭开窗子一边望着屏风后躺着的人影,心下一急就要翻窗进屋,可另一边有人推了门走了进去。

黑黢黢的屋里点上了灯顿时明亮了不少,公孙祉暗暗放下窗子,光影倒映在窗子上,透过那层薄薄的窗户纸公孙祉只能看见移动的人影。

只见人影走到床边坐下,大抵是为昏睡的人掖了被子,见那人如此小心翼翼的模样,想必也是极其爱惜那昏睡之人的。

稍后便听屋里传出话来。

“未儿,已有十二日了,你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啊?大夫说你身体已无大碍,又是为何一直不愿醒来呢?”

“未儿,这几日院里已开了些花了,你总说院子里太过素净了,再过些时日天气回暖些了我再移些花树过来种上,那时也不会那般素净了。”

“什么梦如此美好,竟让你不想回来了吗?”

……

拳拳真情,不得不让人在心底留下一个印象。

豫王萧衔在娶妻后的一个月便又招了数位姬妾,甚至是娶妻之前便已有了几位小妾且还有过身孕,如今再听萧衔这些发自肺腑之言,倒是让公孙祉有些刮目相看了。

公孙祉守在屋外,萧衔守在屋内。

熏香浓了许多,夜半时分一声咳嗽刹那便惊醒了两人。

而后便有人弱弱地,像是梦呓一般道:

“殿下,这熏香熏人得很。”

萧衔急忙拉住程十未的手,唤人前来处理,急急地问了好几声,直到确认她确实是醒来了不错才放心不少。

公孙祉听闻便揭开了一块瓦片。

屋里又点了灯,公孙祉揭的地方正好在两人上方,清清楚楚看着两人之间的怜惜,他若无其事一般地笑着,好似风轻云淡了一般。

那坚挺的腰肢却是弓了起来,好似连公孙祉都未曾察觉到这些,只觉得眼前雾蒙蒙的。

见着两人的互动,公孙祉细细考量着这人是否是真的她。

突觉奇怪,他记得豫王妃有一个陪嫁的丫鬟,可直到现在也不曾见过那人的身影,而且看着屋里那位豫王妃的言行举止,倒也不像一个久病之人,更不用说一个怀着身孕的人昏迷了十余天了。

翌日晨

阳了太阳,萧衔便带着她在院子里休憩,正因天气极好,程十未久病的身子也硬朗了许多,两人在院子里嬉闹,公孙祉扮作侍卫守在一旁。

见她如此利落的行动,他更加确定了这位豫王妃并非是真的昏睡了十余天。

而昨夜里一直不见的浣儿也出现了。

好似有什么巧合一般。

如此一来,兴许西北营中也有萧衔或者豫王妃的探子也说不定。

见着两人相濡以沫的模样,公孙祉只能暗暗笑自己,岁数加起来都百来岁的人了,按理说世间世事早该无感了才是,只是一想到那人或许会是真的刘沅心口还是止不住地发疼。

此生所愧,无异于是那时的刘沅了。

程十未倒也是享受独自与萧衔在一起的日子,先前陆老爷让她退在小姐身后时她便心中有郁结,此时小姐去了西北,她也能同萧衔好好过几天日子。

“王爷,听闻在臣妾昏迷的时日里五殿下来了几次带了糕点,臣妾现下口苦,而且今日王爷难得在府中,天气也甚好,王爷可否将糕点拿来?”

“本王看你就是馋嘴了,平日里就爱吃那家的酥饼,怎知阿傩拿的就是那家的糕点呢?”

萧衔唤人去取,林项一点便点到了公孙祉,幸得他们没有仔细打量他的模样,不然说不定就露馅了。

好似,那日认出她时阿傩嘴边就沾满了酥饼渣。

回宫后他也曾问过阿傩,那家最后的酥饼被他买了,刘沅才追去的,那些手忙脚乱的事情也是出自于这些酥饼。

她是喜欢吃那家的酥饼的。

见着被包裹了好几层的酥饼,公孙祉只感叹阿傩对她的上心,阿傩如今还小,出入宫门都是有人严格把控的,能送上这些酥饼,许是又和父皇哼了好些时日。

这也是他第二次如此靠近这两人了,见着豫王妃微隆的小腹,公孙祉低着头,始终未去看她的眼睛。

程十未拿起一块饼递给萧衔,本就大病初愈的身子,此刻单薄了些,倒是让人不禁心生怜惜。

萧衔咬了一口,也是赞许了一番。

“未儿,你既已康复,本王已然有十几日没去早朝了,明日还是要去去的。”

程十未一听便闷闷不乐起来,咬了一口酥饼也觉得索然无味,伸手揪紧了萧衔的袖口,她倒是想说出一些挽留的话语,可是到了嘴边还是无法出口。

“既如此,王爷今日便陪臣妾去街上逛逛如何?臣妾久卧床笫之间整个人也无精打采的,多去外边走走也能让臣妾早些恢复一些。”

萧衔抬头看了看一旁的浣儿,刘沅不在一切的事务都是由浣儿决定处理的,虽说他也怜惜程十未,不过到也不会不顾浣儿的意见,他要做什么他还是很清楚的。

浣儿恭敬地看向萧衔,刘沅离开的这段时间,她很少会与这两人相处,若不是昨夜刘沅送来密信说公孙祉已回到京城,她今日也不会待在他们身边。不过对于萧衔她还是十分尊敬的,无法忍受的只有程十未罢了:“大夫说王妃若能出去走走有利于身体康复,方才遣人去街上看了看,因着连日小雨今日初阳,街上热闹得很,王爷同王妃若要去街上今日也是不错的。”

见着未儿开心,萧衔心底也是有些满足的,毕竟自己心爱之人能够欢心。

只是,望着不远处的一片竹林,竹子刚劲、清新,春天明明才来,它们似乎早有预感了一样,一层层,一片片,新竹和旧竹的颜色是不同的,夹杂在一起,却是不显突兀。

那里深处只住过一个人,如今她去了西北,平日里便是浣儿住在那里,她好像还没正经住过几日。

那人……也不知现下如何了。

前几日传回的战报,说是西北大捷,想必过不了多久她也要回来了,届时,计划兴许便要开始了。

再看向未儿的肚子,也不知这个孩子能不能顺利生下来,若是计划开始了的话,他们必定会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这孩子,也是个苦命之人。

小贩的叫卖声似乎更加加深了春日的温暖,萧衔与程十未走在前边,公孙祉扮作的一行侍卫跟在不远的身后。

这最热闹之地,难免于会碰到一些熟悉的人。

昨夜听秦越说太子独自去处理事务了让他们不必担忧,他虽说一开始也纠结了许久,就怕回去后大将军知道了要处罚他,只不过在这街上逛了两圈,他也决定不管了。

毕竟是太子殿下让他们不用理会的,而且天下都将是太子殿下的,更何况一个小小的京城呢,而且以太子殿下的武艺,想必也没什么人是他的对手。

起初还未在意,可是蓦然回首见着程十未的身影,脑子里却立马想到了左将军,虽说他也不曾见过左将军的相貌,只不过相处了那么久他对左将军的身影和习惯还是很熟悉的。

那人是位女子,而且看着是她身边那人的妻子,又见着那两人衣着华贵,便立刻打消了自己的念头,只觉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了。

“今日是有人娶妻吗?”

见着众人让开了一条路,又见着一顶大红轿抬了过来,程十未倒是好奇地探了头过去看。

见着那位女子探头,沈厌也朝她看着的地方瞅了瞅。

正好鞭炮一声响,倒是把沈厌吓了一跳。

萧衔将程十未护在怀里,心怕她出什么意外,倒是也没心思去看那红轿。

“王爷,臣妾嫁来那天的轿子与这顶轿子比如何?”

一听程十未这样一问,萧衔才去看了看那红轿。

他还记得结亲那日他日盼夜盼终于见了那顶红轿缓缓地从街角出来,红地毯的那一边就是他一见钟情的女子,心中自然欣喜,那时倒是没怎么注意到那顶轿子,只是看见那穿着婚服的意中人由人搀着朝他而来。

他接过她的手,跨过门槛,那时他才知道对方并非他所想之人,或许有失落,可心中竟也有些期待。

对于刘沅和程十未,无论是习惯还是性格都极其相似,要说她们两人是一个人也未尝不可,只是相处得久了,他倒是能发现些两人的不同。

其实在他心目中,刘沅的眉目要比未儿清秀俊逸不少,许是洞房花烛那夜揭了刘沅的盖头,那时她的那对眼睛就入了他的心也说不定。

“这顶轿子自然是比不得那日的,不过因着是别人大喜的日子,自然不愿听见这些,未儿,你可晓得?”

“臣妾知晓。”

公孙祉将手放在腰间的佩刀上,长发被行人路过的风拂动,话说要为他行冠礼的日子越来越近了,他那几个皇兄都是在行冠礼时被皇上下旨赐婚的,朝堂上对太子妃的争议也是越来越大,除了战事天灾,朝堂上最受人议论的便是他妻子的人选了。

虽说他一直跟旁人解释这天下不需用妻妾来维持,可是,如果皇帝执意下旨赐婚的话,他也是无能为力的。加之众大臣也对这件事极其上心,都恨不得把自己家的女儿嫁给他,如此一来,不久后的加冠定不会是轻松的。

他看向豫王妃,这一日下来他也能分辨些了,她不是她。

只是不知她如今在何方。

趁着人多,公孙祉闪身离开,解下侍卫的衣衫他摸了摸脸上的装扮,兴许她又扮作什么人了。

萧衔的身份本就不简单,他身边的豫王妃又是别人的影子,他们必然会有所图谋,至于图谋为何……萧衔是前朝太子,寄人篱下,十多年来喊自己的杀父仇人为父皇,他所求必然是复国。

若刘沅是他复国路上必须的人物,公孙祉倒是好奇他们又该如何复国。当今的大辰兵力不弱,骁勇善战的将军也不少,萧衔与刘沅形单影只,朝堂上地方上的大臣未必会与他们结交,能依靠的也只有前朝旧将……刘沅啊,不知她在这个世界的真名是什么,要说前朝旧部姓刘的,便是大将军了吧。

只不过萧衔从始至终与大将军并无交集,公孙祉也想不通若是这两人串通到是通过何种方法来计划的。

公孙祉坐在屋顶望着来来往往的人群,他觉得自己如同遗世独立一般,他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这个世界人们的主流思想他还是不敢恭维。

见着那顶轿子抬入拐角直至不见,公孙祉有看向一旁的古树,回想着萧衔成亲那日。

红装金裹,凤冠霞帔,见她眉目含情,齿白唇红,抬眸一眼便所隔千年一般。豫王妃的礼行是按照太子妃来的,所有人也都很重视这些。他那日本来不觉得什么,可自从朝朝闯入让他见着了盖头下她的模样,他也开始重视起来。

见着萧衔那紧张的模样,再结合平日里王府的吃食和装饰,想必他身边那位豫王妃是当真有孕了。看来刘沅是用来处理一些事务的,而且刘沅才应该是萧衔手中最重要的一颗棋,既然如此,成亲为假,有孕为假……也说不定,说不定两人也是真心相爱真心结婚的呢。

公孙祉有些无力地笑了笑,他又以何种身份来管这些呢。

虽说确认了眼前的豫王妃不是她,可是看着那一模一样的面庞,他远远地看着他们,只觉得胸口越来越闷,似乎心痛得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他微微扬起了头,闭上眼睛努力平复内心的汹涌,可脑子里还是方才两人之间的亲密,他暗暗发笑,百余岁的人了,还是控制不了这些。

那个世界里的他娶妻生子、成家立业,经历了一个普通人会有的一生,最后面临人生中最后一件事,接受自己的死亡。

愧疚了一辈子,直到如今都无法释怀,哪怕她也活了过来,可他心中还是无法畅通。

似乎他活着就应当愧疚一般,这似乎成了他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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