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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拒婚

许还是十七八岁的纯情少年,景岩不似活了十几万年的南宭那样阴冷狠戾,此时的他禁不起苏月这一句调笑的话,脸上微微一红,眼神便观往他处。

本君向来不是心肠好的神仙,我现在看到他这般模样,恨不能直接闯进苏月这记忆里,告诉她景岩在天上可是个屡屡伤害她的混账。

复又一想,若是论起前尘往事,论起天上之时,为了阿玉的一个幻象,撇开落入蟒群中的她于不顾的神仙,却是本君;她于银河深里生下毫无生气的小鱼儿,心痛欲绝的时候,没有陪在她身旁、没有替她承担分毫的也是本君;最后她撞入大火星,灰飞烟灭仙迹无存,害她看错、飞出采星阁的那个,依然是本君。

于伤她这件事上,我似乎比南宭更加混账。

思及此处,心到底是抽了一抽。

指尖稍稍不稳,有丝缕的诀术紊乱,惊得怀中已然睡熟的人儿蓦地瑟缩了一下,喃喃开口说了几句梦话。

我安了安心神,抬手抚了抚她的后背,她素袍渐凉,我脱了外袍披在她身上,又将她揽进怀里。她嘤嘤了几声,额蹭了蹭我的胸膛,又睡过去。我便没有忍住,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

安稳下来的诀术再此探入她的记忆。

依然接着上面的场景。见景岩脸红,苏月便愈来了兴致,侧了脑袋打量他:“嘿,你若是喜欢这超凡脱俗的尼姑,我倒是可以给你说一门亲呢。”

她说的这一句并非瞎话,素书今世的娘亲、也便是当朝皇上的妃子,身边有个跟苏月一般大的宫女,名字唤作木苏玉,小时候在尼姑庵长大,十岁时候入了宫。

景岩脸上红得更甚:“不劳烦姑娘了。”

苏月半眯了眼,我晓得,这一世,她活了这么大,这是第一次这般认真地打量一个人。纵然本君已然身处醋海之中,恨不能跳进去,捧住素书的脸,叫她只能看我。

我这般想着,诀术便探进这记忆之中的景岩身上,寻到了他的想法。他是这家书店的主人,他也早就注意到了苏月。今日终于下定决心打了招呼,便也紧接着邀她饮了茶。

我越来越气,却又想看他到底想对我孩儿他娘做什么。

二人坐在茶案旁,他看到苏月执杯的动作,盯住她的眼睛,淡淡说了一句:“姑娘是宫里人。”

苏月握着茶盏的手蓦地一僵,茶水不小心洒出来两三滴,落在她裙子上。

她从来都是偷偷溜出宫来看书,从未对旁人说过身份,她不明白景岩是怎么看出来的,不过小小年纪的她已然懂得如何以不变应万变,于是她也微微侧头看他,却是令开了话锋,“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景岩啄了一口茶,看着漫不经心,却一语中的:“在下名叫景岩。景星凤凰的景,千岩竞秀的岩。前些日子刚刚买下这个书店,是这书店的新老板。”他也是有些聪明的,先回答了苏月故意扯开话题而问的话,又稳下了自己方才那句叫苏月惊讶的言论,“我看姑娘握茶杯的手势,像极了瑾妃娘娘,所以觉得你是。”

锦妃娘娘,便是苏月她娘亲。

彼时苏月暗暗道了句不好,默想:“他连我娘亲握杯的手势都能记在心上,想必也是见过我母妃的,若是下次他们再见,让我母妃知晓我如今出宫外出得这般勤快,以后的日子怕是不怎么好过。

不过她灵光一闪,几乎没有多想,便微微笑道:“景公子好眼力,我服侍瑾妃娘娘五年有余。”说罢从容地饮完了手中的茶。

本君没有忍住,于飒飒夜风中抬手抚了抚她的头。我当真爱极了这个聪明狡黠,若一只皮毛顺溜的狐狸、叫人抓也抓不住的素书大人。

苏月及笄之后,同旁的公主不太一样,她开始穿男装。皇帝大约也很宠她,她喜欢这么穿,便也由着她了。

纵然她偶尔也想不明白她为何喜欢这素衣玉冠配三尺折扇的打扮,可我晓得——这是自前尘我的素书大人身上,带下凡间来的习惯。

只是当初,似乎听老君提过一句,素书之所以是男子装扮,还是当年聂宿逼她的。

有些事情便是这般,纵然当初如何如何抵触,但也禁不住时间把排斥打磨成习惯,又把习惯打磨成喜欢。

苏月及笄次日,便跟了她表兄去列国游历了三年。临走时候,景岩虽然没有来送她,却托人给了她一封信,告诉她等她三年后回来,一同讨论防御护城的方法。

本君没有去窥探信上的内容,但是用小拇指想一想,这混账大概是同我娃娃他娘表白了。

这三年游历,苏月学识大涨,骨子里自带的风雅散出来,整个人儿愈潇洒。性情爽快,举止倜傥,再加上这男子装扮,便有越来越多的人把她当成了少年郎。

只是她常常也会摩挲临别时候景岩给的那封信。纵然我不想承认,却也能觉出来,苏月这般,约莫也是瞧上他了。

三年后苏月归来,恰赶上边疆大捷,这下双喜临门,皇上便在皇宫御花园里大摆了宴席,邀请皇亲国戚、朝堂重臣,以及皇亲国戚、朝堂忠臣家的少年,宴席人数众多,年轻人占了一半,有择婿打算。

只是这皇上不算太昏庸,想着为大将接风洗尘事大,欢迎公主回家事小,整个宴席上便没有提他的苏月公主。

苏月她爹不提,不代表苏月她娘不着急。游历三年回来,苏月十八了,这下连个对象也没有,要到何时才能嫁得出去。

本君有些悔恨。恨自己不能早早在这凡间遇到素书,若我早早遇到她,我便一定要八抬大轿、十里嫁妆,将她娶回我身旁。

可那时苏月她娘亲却暗暗给她寻了个公子,苏月素衣玉冠随她兄长准备赴皇上的宴席的时候,她娘亲拉住她嘱咐了一句:“今年殿试状元极其难得,模样甚好,学识渊博谨慎懂礼,前几日还被你父王提拔为左相。我看他的生辰八字都与你极为相合,今晚你仔细瞧一瞧,那个唤作景岩的。”

苏月一愣,“哪个景岩?”

“景星凤凰的景,千岩竞秀的岩。为娘极喜欢他这个解释,”她娘亲又道,“他祖辈是开国功臣,于工事防御上颇有智慧。后来隐居江南,不问朝政。近年来护城屡遭侵袭,你父皇便请了他们一家出山。三年前他初到帝京的时候我便见过,模样甚好,清雅俊逸。”

苏月没有料到他竟有这般身世,她甚至在那三年里想着,该如何同她父皇母妃说自己看上了城南角的书店老板这件事。现在既然缘分这般清明,算是锦上添花。于是揽了揽袖子,笑道:“劳烦母妃惦记,孩儿记着了,宴上定多留意几眼。”

只是宴上,苏月虽然转着酒盏打量着那个天青绸袍的景岩打量到眼珠子快要贴在他脸上,可景岩却自始至终没有看过她。苏月觉得有些不太对劲。想来想去也不知道哪里不对劲,便只能想到一个解释:怕是这三年来,景岩变心了。

本君以一个身外人看,觉得那时候月光落在她那素单的袍子上,叫人瞧着有些疏冷。

只是苏月万万没有想到,她母妃会在宴上说出将她许配给景岩的话,也万万没想到景岩铁骨铮铮地拒绝了。

本君心下欢愉,觉得这实在是——喜闻乐见。

纵然苏月并不这么想,她转着茶杯,歪着脑袋眯起眼打量他,心里却是蓦地一抽。

他自始至终没有看过苏月一眼,跪在殿中央,摆出一副大义凛然、不向恶势力妥协、甚至是打算英勇就义的模样。苏月自然也从来没想到过,看似文质彬彬、谨慎懂礼的景岩也会有这般的样子。

“皇上、娘娘对景岩的厚爱,景岩无以为报,但景岩已然有了喜欢的姑娘,并决心此生非那位姑娘不娶。”

苏月闻言,手中的茶杯转的越快,撑着下巴继续打量他。

瑾妃显然怒极,声音颤抖:“你说什么?”

他脊背挺得笔直:“景岩与娘娘身边的宫女木姑娘情投意合,还请娘娘赐婚。”

木苏玉,本是尼姑庵的小尼姑,超凡脱俗如是,十岁那年还俗进了宫,三年前便已经是在瑾妃娘娘身边伺候了五年的宫女了,现今也是十八岁。

诸多巧合,诸多不对,原来是认错了。

景岩他认错了姑娘。他以为,当年常常出宫去他的书店看书的,是木苏玉。他甚至没有去过多打听,木苏玉是什么样,可是他三年前表白的那个姑娘。他甚至不抬头看一眼,正在打量他的这个素衣玉冠的“公子”,纵然这个“公子”就是他念了三年的人儿。

苏月聪明,对此事自然也清晰明了了,终于停下了手中的茶杯,缓缓拂了拂茶芽,抿了一口。抿下这一口茶,她便也明白了,皇亲国戚,朝堂重臣,众目睽睽之下,景岩拒了她堂堂的公主,她担着皇族的颜面,自然是不可能再去嫁给他了。

看到此处的本玄君,几乎要喜极而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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