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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4、水蓝玉玦

他们又说了许多话,梨容不愿意信她,便道出了一件事:“你这三年来经常翻看的那卷书。你睡在桌案上,我去找你时候,看到你翻到的那一页。整本书都是新的,只有那一页,好似反复摩挲研究过,有些字迹已经模糊。可我仍然看到,那页上一行字。”

凄凉笑了一声,把她看到的那行字念出来——“种魂成树,树落梨花。梨花寄魂,飘零散落。取来食之,可得魂魄。”

聂宿身形又一晃。

“你反复琢磨过罢,把我的花瓣,喂给那条鱼。这书你看了三年了,你其实是在等罢。你在等我枯萎,花瓣凋落,你在等着我离去,好养成它的魂魄。会不会,你说要娶我,也是因为……”

聂宿再未犹豫,御风飞上殿顶,将她抱在怀里解释:“不是,不是。我娶你,不是因为……”

那时候,他腰间系着的、被甩到身后的玉玦,微微亮了一亮。

可聂宿看不见,他只看到怀中的梨容笑了笑,同他道:“没关系啊,其实我觉得这样也很好。等我……真的凋零了,你就把我的花瓣喂给它罢。兴许,它会化成一个同我一样的姑娘,兴许,我还能以这种方式陪在你身边。你……你觉得呢?”

此话一落,她火红的裙子上,梨花花瓣便纷纷扬扬落下来。

聂宿只顾着化开手臂,只想着救活她,可他不晓得,这种植物啊,枯萎了就是枯萎了。对他怀中的梨容是这样,对他身后、越过湖心亭的那一株梨花也是这样。

是的,那一株梨花在梨容枯萎前一刻已经枯死了。

而这边殿顶的这一对儿,还在悲苦相别——

一个问:“你说……这条银鱼吃了我的魂魄化成的花瓣,会不会跟我长得一样……如果不一样,你会不会把我忘了……如果不一样,你或许就不记得我了罢……”

一个回:“会跟你一样。它如果化成个姑娘,会跟你一模一样……你一直都在。”

一个笑:“那就一模一样,等我回来……”

一个果真就把他的小银鱼、我孩儿他娘亲,雕刻成了梨容的模样。

他看不到身后的那一株梨花树啊,可他身后的水蓝玉玦却清清楚楚看到了。

湖畔那一株梨花花落的场面更盛阔,可声音却更寂静——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当是如此。

没有谁观心这一株梨花树,只有湖中那一条银鱼,茫然无措地游到它身旁。看到纷纷扬扬的花瓣,无意识地食下几瓣。而这梨花树在枯萎的最后一瞬,也注意到了这条弱小的、没有魂魄的银鱼,它心中恐怕也生出了怜悯,就如当初聂宿对它生出怜悯一样。所以,最后,这株梨花将她所有的花瓣敛了敛,攒聚成六七片花瓣,尽数送到了这银鱼口中。魂魄寄在这银鱼身上,银鱼得到魂魄打了个挺,再抬眸时候,眼睛亮了许多,就连身上的银光,也璀璨了几分。

而后来,从殿顶之上、梨容群中落下来的花瓣,这银鱼,一片也未曾食下。

本君到这里,才恍然大悟。

若我没有猜错,素书身上的魂魄,根本就不是梨容的!

种魂成树,树落梨花——没错;

梨花寄魂,飘零散落——没错;

取来食之,可得魂魄——也没错。

但是,聂宿却自始至终都弄错了——他好生喜欢的那一棵梨花,却不是当初他种下魂魄得到的那一棵梨花!

所以,到梨容仙逝之后,他会控住不住喜欢上素书——这一切都是因为,素书身上才有他当初种下的那些魂啊,梨容不过是节外生出的那一枝罢了!

不仅如此,梨容她或许自己都不晓得,她曾抢了不属于她的东西。聂宿想要的,从来都不是她。

她没有理由来怨怼,更没有借口来诛心,素书的魂魄不仅不是她给的,而且同她没有一点关系。她再也不能拿这件事来令素书难过,素书也再不用因为此事而悲苦。

至于皮相,这便更不能怪素书了,这全都得怪在聂宿头上。

聂宿这厮着实眼瘸,眼瘸得叫本君想骂娘。纵然他的魂魄和记忆都在本君身上,骂他在一定程度上就等于本君在骂自己,但本君仍然想骂——真该把聂宿也关在老君的炼丹炉里烧个七七四十九日,也成一副火眼金睛,不至于眼瘸至如此地步。

而到这里,本君也现了一件物什,这件物什有着收藏和记录场景的能力,它记载着关于聂宿、素书、梨容许许多多的事,这物什就是这三幅景象之中都存在的一件东西——聂宿腰间所系着的,水蓝玉玦。

第四片荷花瓣上的场景,是聂宿得到卦书,为三界六道,剐素书鱼鳞,剔其鱼骨,雕其面容。

第五片荷花瓣上的场景,是聂宿补银河星辰而修为散尽,于银河畔同素书辞别、仙逝,水蓝玉玦系在素书腰带上,玦中聚血,素书早就晓得,这是聂宿身亡的征兆;次日,素书同长诀并肩,匡扶星盘归为,大劫化去,素书抱着聂宿,一并跳入银河,同眠倌柩。那水蓝玉玦,也随着素书,一并躺在倌柩之中。

在这之前,我果真以为素书她在银河深处沉睡十四万年才苏醒的。

甚至就连素书她自己,也以为她惶然错过了这十四万年的仙途,以为自己年华最好的时候成了虚妄空空。

可是,当第五片花瓣上的场景寂灭之后,第六片花瓣上,却赫然出现了一副叫本君看了也震惊不已的景象。

素书沉睡不过万年,她身上系着的聂宿临死前给她的那枚玉玦,以执念为引,便化成了荷花灯的模样;或者说,素书身上执念太过固执,附在这玉玦之中,化成了荷花灯的模样,只为守护聂宿的魂魄。原来啊原来,总觉得这荷花灯的颜色眼熟,没想到,这荷花灯本就是那玉玦化成。

而素书身上的这执念——堪堪就是当年被聂宿种下的、长成梨花树、最后化成花瓣凋落被那条银鱼所食下的魂魄。

所有神仙都以为聂宿早已灰飞烟灭,只有这魂魄仍然记得,当年的当年,聂宿曾抽出自己一缕魂送进无欲海,将那条银鱼救了出来。

所以——

聂宿的魂魄,未亡。

果真如本君所料,心生执念,观心无常。素书身上的魂,和聂宿身上的魂,有累世的纠缠,所以,她虽遁入倌柩,可魂魄却依然不肯放手,依然不肯相信聂宿仙逝,跳进玉玦之中,化成荷花灯,守在无欲海万年,只为等聂宿回来。

只是这玉玦原身啊,一直被聂宿系在腰间,看不太清楚聂宿的模样。

所以,今日,我说自己是聂宿的时候,她便信了我的话;所以,我说自己是聂宿的时候,她会忽然落泪,“你果真是聂宿么……在无欲海里一直守着你真的好难啊……你终于回来了,真好。”

所以,我会忽然觉得自己那魂魄之中,有一缕,一头连着心脏,一头牵着灵台,因着她哭着说出来的这句话,被扯得生疼——因为,本君身上有聂宿一缕魂魄。

所以,这一缕魂魄应当就是聂宿缺失的那一缕魂魄,因为,醉酒的灯染,指腹从我的心脏处一路抚到眉心,恰好在相同的那个位置,告诉我,“你身上缺的那缕魂魄,改天,我们就可以取出来,给你补个完整,你这里……便不会再痛了。”

她一直在等。

执念成灯,不死长明。

而我也终于明白,两缕魂魄之间,累世的纠缠便就是当初南宭说的那一句——两情相悦,便有一伤。

梨容不过是节外生枝,她的死就是枯死,同这素书和聂宿之间的劫数没有任何关系。而不是完整的魂魄,是没有办法复活的,当初在轩辕之国,南宭亲口说过——聂宿只剩一缕魂,所以聂宿无法复活。

但是,梨容能复活,她的魂魄完整,这也从另一方面说明,梨容她本来就没有把魂魄给素书!

万万千疑惑在一瞬间明晰,云开雾散,柳暗花明。

最后,所有这一切,便又扯到了这“两情相悦,便有一伤”的死结上来了。

我体内有了聂宿的魂魄,我同素书的劫数,果然不是当初同天帝献出素书的鱼鳍所能化解的了的。归根结底,还是在魂魄。

可我到底是如何有了聂宿的魂魄,我当真不知道。我想过自己不曾有聂宿的魂魄会怎样,思来想去,最后却觉得,如果没有聂宿这缕魂,我同素书怕是连“两情相悦”也不会有,她不会感受到我的体内那累世纠缠的魂魄所带有的气泽,她在醉酒归来的时候,看到远处的那个神仙,不会觉得像是故人。

便会如同她和南宭那般,几生几世,天上凡间,次次迟来,生生错过。

说到南宭,接下来第七片荷花瓣上,便出现了南宭这厮。

本君一点也不着急,甚至想变出个小板凳优哉游哉围观,因为本君料穿了,南宭这次,依然会同素书魂魄所寄的灯染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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