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坐在浅浅的沙堆上,听乌龟说那过去的事情(续)
李正没有立即上前查看,璇刚刚说话,使用的语言和语调,让他呆了那么一小会。
双方此前的交谈,一直使用着日语,但璇的这句话,虽然最简短,却换成是用汉语说出来的。说话的语气语调,与邹录其的口音很相像,带着非常明显的江浙一带的口音,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吴侬软语。
璇不等李正发问,继续说道:
“包里面,装着家传的各种典籍、功法和游记,用于记录的文字,从甲骨文到隶书都有,还有,我哥哥和姐妹们的遗物。”
遗物?怎么回事,现在连遗物都够资格,可以当做证明使用了吗?
李正一边想着在内心肆意嘲讽,一边上前,拿起那只皮质单肩包。
皮包是竖长的款式,是那种古老的翻盖包,翻盖用两根皮带,系在皮包正面,外皮很陈旧,表面已经被磨出了光,其中一根皮带的固定卡扣座,已经丢失,只剩下一个皮质底,还缝在皮面上,里面塞满了东西,显得鼓鼓囊囊。
“这是1941式,德制地图包,德械师的标准配置。”
稍微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1941年的德械师,意味着精锐,同时也意味着牺牲、悲壮和不屈。璇在旁边的解释,没有打消李正的狐疑,因为他不知道什么是地图包,更不知道,在璇说的这个时候,德械师到底意味着什么。
他退后几步,一手托住皮包,一手去解那只卡针。
李正扒拉了几下,卡针不顺手,没有解开,他顿时有点急躁,动作有些过大。单手开针式卡扣,可不像解纽扣那样便捷,无论对于普通人还是修道士来说,都是一件别扭的事情。
“小心点,别搞破了,这是件纪念品,对我有很重要的纪念意义。”
李正正准备掐断皮带,璇的提醒,制止了他的粗暴行径。于他而言,他可以不知道地图包的作用,不理解德械师的意义,但却不能毁坏掉道友的珍藏。
李正运转法力,托起了这只皮包,腾出另一只手去,这才顺利地解开了皮带。第一个被他从包里拿出来的,是一块厚重的龟壳,李正猜测这应该是玳瑁壳,毕竟,璇的本体,是一只玳瑁,她整个家族都是玳瑁,用来传承的物品,自然是用自们自己的壳为好。
玳瑁壳上,刻满了篆体字,李正辨认了片刻,他多数都能够认出来,是一篇修行功法。
第二块、第三块、第四块,后面的连续六块,都是玳瑁壳制成的笔记薄,每一块都削的很薄,上面也是刻满文字,内容都是些游记、心得、体会、注解等修行笔记,字体涵盖了篆隶楷,书写方式包含了篆刻和笔墨书写。
看到这些文字,对璇说的内容,李正已经完全相信了。如果不是遗留在外的国族,怎么可能懂得这些文字,如果他们忘本,就不会继续使用祖先文字进行记录。
第七件,是一件破旧的制服,四个兜的上衣,胸前破了几个大洞,前襟下摆上,还有黑褐色的血渍。
这算什么证据?想证明什么?李正一边想着,一边继续往外掏。第八件是是一个金属制品,扁扁的,像是一只盒子,盖子上也有几处圆形小口子。
没了吗?李正再掏下去,拿出一个半个巴掌大小的金属制品,再掏,还有一个一样大小的,只不过仿佛被火烧过,边缘已经熔化,不像前一块那样锐利。
李正将袋口朝下,抖了抖,这才确定,这是真的没有了。
李正取出各种各样的东西时,璇一直没有说话,直到李正的手,指着衣服和几件金属制品的时候,才用有些沙哑的嗓音说道:
“上衣和这只皮包,是我哥哥毅的,他叫39毅,化为人形时,用的名字是戴果毅,那个盒子是铝盒,以前用来装针筒针头,给伤员打针的,那两个圆牌子是帽徽,曾经被汽油弹烧过,差点就被烧熔化了。”
璇似乎感到疲倦,停顿了一下,似乎为了恢复体力,或者为了其他。
李正还是不太明白的样子,追问道:
“针盒,还有帽徽,谁的?你的姐妹?”
“针盒是姐姐的,帽徽有一个也是她的,她叫十二璇,为人的时候,叫戴玉璇,戴末璇,是十四,只留下一只帽徽做纪念,其他的,都被烧没了。”
璇的语气越来越伤感,愚鲁如李正这般的人,从她的语气里,也听出了不一样的意味。
“都是战死在疆场?”
“八十多年了,想不到已经这么久了。1940年,哥哥在海外见无数兵船渡海,得知神州陆沉,百姓涂炭,就召唤我们几个一起回去。我家向来不善于争斗,传下来的法术中,没有一种是为了杀伐争斗的,只好参军报国。我姐妹三个,依靠祖传和留洋学的医术,被编入了卫生队,哥哥嫌不能大展手脚,就去了前线。”
璇因为体力不支,说不下去了。
去国不知几千载,不知几千里,听闻故国有变,毅然做到了千里赴戎机,这是何等忠贞之举,自己自愧不如。
李正一时间,陷入在这短短的几句话里,无法抽离出来,脑海中,都是些满门英豪,忠肝义胆这类赞美之词。
这哪里是妖啊,妥妥是天地正气附身,十世大善人啊。如果天庭尚在,这不得一纸天诏,立地成神!
李正伸出双手,托起浮在半空的几件遗物,恭恭敬敬的放在一处沙堆上,自己再缓缓跪了下去,即使这样,他仍嫌不足以表达自己的敬意,唤出自己的那颗玲珑球,想从中找出根香,为英魂点上,聊表心意。
“谢谢道友。”
“能说说他们,你们的事迹吗?”
“其实没什么可说道的事迹。在现代化的战争中,个体的本领大小没有多少用处,铺天盖地的钢铁,惊天动地的爆炸,我怀疑,就算是真人之境界,也做不到这种破坏力,也逃不出必死的命运,何况我们这些小小的、初窥门径的修道之人。”
听璇这回说出泄气的话,李正极为诧异,难不成你现在后悔了?那你的姐妹兄弟算什么?算白送?
李正一怒之下,睁大眼睛,就要呵斥,璇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庆幸,还好没乱说话。
“不过,我们不怕,我们从来没怕过这个。哥哥在前线,打了两年多,手刃了三十多秃顶奴,我三姐妹在同一个卫生队,用法术救回来的同袍上千了。我们虽说是在卫生队,可大部分时间,都设在战场边,最远的地方,不过隔前沿阵地百米。十二璇,就是在冲上去救伤员的时候,遭遇了炮击,被一颗炮弹打在后背上,尸骨没找回来。”
看到李正点燃了香,璇的就停了下来,直到李正祭拜完,才继续。
“十二璇是第一个捐躯的,哥哥第二个,也是中炮,不过,打中十二璇的,是巡洋舰上的炮弹,哥哥那,是野炮炮弹,还能留下点遗物。”
野炮与舰炮之间的区别,李正不清楚,他也不打算问,但璇似乎猜到了这点,解释道:
“巡洋舰上的舰炮,都是大口径,炮管能钻进去一个人,炮弹比一个人的腰身还粗,野炮,只有人的手臂粗细,大小威力差了很远。”
看李正明白过来,璇才将话题带了回来。
“收敛了十二后,十四和我接过了手术器械继续,半个月后,十四在做手术的时候,医院被炮击了,秃顶奴打了半小时的炮,还有燃烧弹,毒气弹,十四被烧没了。我没有逃。直到四五年,胜利了。我不想为了争天下卖命,而且,西北方位,时时霞光万道,正气充盈,赤色贯通天地间,我,就知道,这里已经不适合我了,只好再次流浪在天地间。”
李正的思绪万千,久久无法平息下去,那时候的自己,似乎早已死了,无法投身于此,没有轰轰烈烈的战上一次,还真是遗憾啊。
如果可以的话,自己也会吗?这国,其实很遥远,距离自己最近的,不过是柴米油盐,不过是饥寒交迫,但这些是理由吗?是逃避责任的借口吗?
李正不知道,这样的情况下,该如何选择,受限于知识和性格,他想象不出来。
当时如果换成是自己,会不会挺身而出,与璇一样,共赴国难,如今的自己,是肯定会这样做的,换作是当年的李正,会吗?他真的不知道。
他沉吟许久,冷不丁问道:
“你的肉身,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