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蛊惑
接过了芙蓉收拾好的包袱,她带上佩剑,飞身上马,头也不回的奔去了城门。
与队伍中的其他人成功汇合之后,他们分析了地图,迅速做出了下一步的行动部署。
经过短暂而紧张的商议,最终决定兵分两路。
望着城外拖家带口的流民们,他们义无反顾的,按照事先精心策划好的路线,朝着淮州疾驰而去。
夜间的路不好走,马已经在驿站换过一匹。
纵然是江绾骑术尚可,但体力也经不住这样驱赶。
“不妨在此稍作停歇?我去前面渡县换人?”队伍中的年轻人提议道。
天色已经黑了,他们待在路上不是,继续走也不是。
“再走走吧,哪怕骑慢一点,破晓再换也是好的。”有经验的老信使说道。
做他们这行的,一旦停下来,必定会生事端。
“好。”江绾强撑着应声。
可还没等马匹缓过来,咻咻几声冷箭,就将它们惊得乱跳了起来。
她忙不迭的抽出佩剑,率先走在前头,拽着缰绳提着油灯,来回抵挡着。
“呃————”
那个年轻人还是中箭了。
“快走!”他强忍着疼痛高呼道。
可他已经暴露了受伤的事实,埋伏在草丛中的贼人自然显了身形,一拥而上,将他们几个送信的团团围住。
“敢问诸位是何人?”江绾高举着油灯晃了一圈,开口问道。
粗略打量他们的身形和露在外面的眉眼,不像是苋国的人。
“你们要去往何处?”领头人不做回答,反而向他们问道。
“诸位大人,我们是朝廷的信使,奉命送信去淮州求援,诸位大人行行好让道不要找麻烦!”老信使率先下马,他走到那领头人身前,交出了一袋银钱。
能拦截的不是叛贼就是山匪,山匪还好说给钱就撤了,少有非要与朝廷作对的。
但若是叛贼,按道理需是他们这些岁数最大的先去探口风,如果被祭了刀,也算给后面的人创造逃离的机会。
“淮州?庸居关打起来了?”那人的语气有些慌张,他身边的同伙也是面面相觑。
一时之间讨论的声音响彻在林间,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江绾眯了眯眼睛,半天半夜的路程,前方是渡县,丛山峻岭的,这些人莫不是躲藏起来的秦家军?
他们是害怕这路人马是奔着他们的老巢去的,所以才出手阻拦?
“是啊,前方战况惨烈,失了秦将军,可真是大昭之憾。”她假意试探道,谁知那些秦家军却纷纷噤声了。
“鼠辈!”人群中不知道谁率先叫嚷了起来,随即他又识趣的闭上了嘴,没了声息。
“都下马,乖乖的跟我们走!”那领头的还是心有疑虑,举着刀挥舞着、恐吓着,逼他们下马。
江绾见状也不再周旋,翻身下了马,十分配合的被让他们反绑了双手。
他们随着秦家军在山林间缓慢前行着,向着另一个未知的方向不断深入。
山路崎岖难行,树木郁郁葱葱,遮天蔽日,给人一种与世隔绝之感。
虫鸣震耳欲聋,但都是一个声调,实在催人欲睡。
她忽闪着眼帘,身形已然无法稳定了。
直至天边泛起鱼肚白时,山谷中的一处秘密营地才显露在他们眼前。
“苋国和弯月国,突袭庸居关了。”
江绾坐在床榻上,她的面前是端着药碗的秦夫人。
“啊......”秦夫人轻叹一声,双手颤抖,瓷勺晃得叮铃作响。
“那些信使......”她欲言又止,打量着窗外。
她知道秦夫人是重情义的,可现在驻守庸居关的是吴子言,难免秦二将军会因为兄长之死,故意将他们扣下,不让去淮州求援,以报杀亲之仇。
“......”秦夫人垂下了头,答案尽在不言中。
“不行啊,这不是吴将军的事情,这是平阳河,这是数万万子民啊。”江绾的情绪骤然激动了起来。
他们秦家军守了一辈子,就算记恨朝廷,难道还记恨百姓吗?
“我做不了主的......”秦夫人的语气讪讪,她偏过了头去,将药碗放置在了桌子上。
江绾看着她渐渐垂下的脊梁,忽然想到了什么,开口劝道:“若是苋国破了庸居关,您说,他们会不会......鞭尸呢?”
秦夫人猛然一怔,她浑身打起了寒颤,仿佛有个人在后面揪了她一把,下意识的坐直了身子。
“这么多年,您对他们的恨与他们对您的恨,都是一样的。”
这话缓缓将秦夫人带去了回忆中,她那斩下敌方将领头颅的大儿子,和目光怨毒的质子、衣衫不整的王妃......
一桩桩一件件,他们都要讨回来的,他们都要讨回来的......
“你随我去,你一定能说服他的,你一定要说服他。”
她的眼泪夺眶而出,声音哽咽了起来。
她无法停止想象,与她共同度过了那么多年的秦家人被从墓中扒出、吊挂在城门上曝晒,还有那苋国王子以剑击碎她儿子们的头骨时的样子。
她颤抖的手拉住江绾,那力道几乎是想将她扯下床榻一样,生拉硬拽着她走到了主营前。
江绾从领口摸出信件与地图,深吸一口气,挺胸抬头,步伐从容的踏入了营帐。
曾经她在生死一线之时去与楚南柯谈交易,她猜到了楚南柯想要什么。
但这秦二将军想要什么呢?
不知怎的,她的脑海中回想起了温知熠。
他也是有兄长的人,温家百年士族,出过开国大员,温霁的玩伴都是襄王那种品阶,他年纪轻轻受任一方总督,又是扶持赵弘登位的得力助手。
御前统领,看着风光,但实际上大家看的还是他身后的家族。
赵弘将他拴在身边,一方面是在向朝臣宣告他的支持者,另一方面也是在给温家一个体面。
秦二将军同样作为嫡次子,难免屈居秦将军之后,之前守城就出过分歧,两方人马各奔东西。
看来兄弟之间,感情未必深厚。
但他扣下信使,也是在给营中军士一个交代,毕竟都是从秦老将军手下出来的,秦老将军被吴子言所杀,他不得不给兄长报仇。
“杜姑娘,又是你啊。”
秦二正在翻动着沙图,他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头瞥了一眼江绾和她身后的秦夫人,然后又面露不屑的低下了头。
“是啊,我总能给将军您带来好消息。”江绾顺着他的话答道,那语气,就像他们是一伙人。
“哦?”秦二嗤笑一声,视线向秦夫人看去,似是在说:听听她说的什么笑话。
“实不相瞒,您应该知道了,我就是曾经的魏王世子妃。”
秦二点了点头,还是懒得理她。
“您可知我为何至此吗?”她开口道。
秦二摇了摇头,并不在意。
“是陛下送我来此的。”江绾忽的转身对上了秦夫人,“吴子言知道是我放走的你,但他不敢追究,也只有我才能将你放走。”
她的语气笃定,唬得秦夫人皱紧了眉头。
“陛下给我传来密信,他体恤秦老将军,但国法没有例外,原本是想放过你们的,但秦老将军战至最后一刻实在是让他寒了心。”
“救下您的那日我就传信去了宫中,倒是还没等到回话。”她低头轻笑一声。
“但我想,陛下是想放了您的。”
秦二停下了手上的活,抬起头认真听了起来。
“吴将军早已怀疑,但我将你放走,他无法追究,那日颜大人紧随其后前来救人,我也提醒您了,让您赶紧走,免得与秦夫人阴阳两隔。”
秦二细细回忆起来,在他的记忆中,好像确实是听见这段话。
“那日在牢中我已然在吴子言面前说出了是我将您放走的话,而回到了平华城,我依然没有受到任何惩戒,”
“他不敢动我,因为我是圣上的女人。”
话音刚落,满室寂静,仿佛连着山谷里的鸟儿都停止了叫声。
“魏王府的火是赵弘放的,但他嫁祸给了襄王殿下,让我来此躲一躲,待楚南柯在封地待上些时日,确认他老实了,我就会被接回京中。”江绾娓娓道来。
屋中二人低头思索着,她说的一件件事,确实可以串联。
单吴子言没有杀她这一件事,就已经足够证明她身份特殊了。
“平阳河,数万百姓,无边无际的良田,秦家守了庸居关半辈子,就忍心看着它付之一炬吗?”
说着,她将地图展开,上面还有她杀掉那名垂死的士兵时,不小心留下的血指印。
神奇的是,那枚血指印,正好点在了平阳河上。
秦二和秦夫人的视线齐齐注视着地图,他们的心中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叛国吗?但没有归顺于他国。
可还是大昭的臣子吗?
叛了朝廷就不是了。
无数个腥风血雨的日夜,就是为了守住那扇门,城内的一切......
可是回不去了。
这时候再回去算什么呢?
“这封信。”江绾将信件打开,她走至案几前,拿起上面的毛笔。
“如果你们带兵回庸居关,我可以写信给陛下,戴罪立功,让他赦免你们。”
话音刚落,二人一脸茫然的向她看去。
这话只有三分可信,都是官场上混过的人,哪里会轻易相信一个年轻女子。
“吴子言会死。”她忽的放低了声量,“你们卸甲回城请罪,吴子言要是死了,就没有人会比您更适合当这个主将。”
秦二的视线又转到了信件上,其间那殷红的授印灼烧着他的视线,这是主将的印玺,还有调兵的虎符。
从前这一切都是属于他兄长的,如果这次回去,那就能属于他。
“您比大昭的任何人都了解庸居关,民心还在您这儿,出了事情,就会更偏向秦家,只要卸甲归城请罪,这个节骨眼上,吴子言不会不用。”她继续蛊惑道。
“还有,这封信,赵弘识得我的字迹,若是我来书写,他定然会临时应允的。”
“若是吴子言死在了战场上,那庸居关还得秦家来守,虎符,一旦交出去了,就难收回来了。”
“天高皇帝远,从京城骑马到这里要足足半月不眠不休,那行军呢,对吧?”
秦夫人有些激动的绞着帕子,在一旁帮腔:“庸居关我们守了半辈子,真不敢想象那帮蛮子会怎么对待关内的人......”
而秦二还在拧着眉思索着,他的手渐渐攥紧,青筋凸显,似是就差临门一脚了。
“报!”
门外士兵的高呼声打断了里面紧绷着的气氛。
“进!”秦二似是得以喘息一样,立刻将人招呼进来。
“探子来报,弯月国派兵突袭杏宁。”
秦二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慌张的伸手一把攥住地图,带起一捧砂砾。
江绾的心间猛然一颤,两边都有战事,不知道颜言怎样,但那些藩王们必须得动起来了。
看来楚南柯不出几年又能回京作威作福了。
她轻笑一声,转身面冲着秦二道:“恭喜大人,最有可能接替吴将军做庸居关主将的人选也分身乏术了,大人还等什么呢?”
艳阳高照时,队伍重新踏上了去淮州的道路。
江绾把自己的亲笔信交给了那名资历最老的信使,她当着秦二和秦夫人的面吩咐他把信送去宫中。
可地图上,根本没有给他划出都城的位置。
只要让送信的队伍走,她的目的就达到了,管他秦二能不能带兵守城,吴子言会不会同意、朝廷会不会同意,都与她没什么关系。
毕竟她不会帮着秦家军杀掉吴子言,而且就算他们戴罪立功了,赵弘也自有处置他们的手段,是杀是流放,不是她该操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