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清白
“大人,您不是在开玩笑吧?”二人异口同声道。
“老夫什么时候给你们开过玩笑?”屏风后那人的语气霎时间严肃了起来。
“这两城是你们管辖的,朝廷能胜任你们二人位置的官员多得不要再多,反正这些事情与老夫无关,至于洛大人那边,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话音刚落,他又咳嗽了两声,挥了挥手,命侍女将人送了出去。
夏夜的凉风拂面,二人顿觉头晕脑胀,黎大人更是抚了抚额头,生怕自己被感染上。
“黎大哥,这回可怎么办啊?”陆大人凑到他身边说道,虽然这几年在任上他没少贪,可怎么可能一分不花呢?
要是被抄了家,那不就全完了吗?
“怎么办?这位大人是皇亲国戚,那位大人......唉算了,先从那边想办法吧。”黎大人的视线向汾宁的方向看去,咬了咬牙,下定决心再去一趟。
洛池州正大半夜招来药商一个个对着账本,就听闻下午刚走的人又回来了。
他长叹一口气,无奈的戴上官帽,本来还想着忙完今天的去好好睡一觉呢。
“二位大人又回来了,所为何事啊?”
堂下的药商闻声望去,情绪瞬间都变得激动了起来,可黎大人和陆大人只是一个眼神,他们就不敢妄动了。
“哎嘿嘿,洛大人这么晚还在处理政务,简直是百官的表率!”黎大人还是一如既往不管怎样先开口赞叹。
“黎大人和陆大人这么晚不也是一样在忙吗?”洛池州反问道。
二人相视一眼,神秘兮兮的凑到他身边说:“洛大人请移步后堂,我们二人有事想找您商量。”
洛池州听罢点了点头,看来是要私下里给他好处。
他卸下官帽,随着二人向后堂走去,刚一进屋,就见堂中的圆桌上摆着一个不大不小乌木匣子。
黎大人招呼他走近,陆大人悄悄地抽开匣屉,只见一沓银票正平平整整的躺在木匣中。
“小小心意,不成敬意。”黎大人笑道,嘴角都咧到了耳后根去。
洛池州扫视了二人一眼,这银票分明就是他们贪墨然后去地下钱庄换的,如果他收了,那就是与他们为伍。
“依两位大人的俸禄来看,拿不出这么多钱吧?”他语气严肃的问道。
“这......”二人顿住,黎大人随即转了转眼睛,压低了声音道:“城郊东处有座百亩别院,那里住着一位大人,来头可不小呢,这是他让我们给您送来的,他告诉您识趣些就收下,否则......”
陆大人闻言惊骇的看向黎大人,他怎么没想到让狗咬狗这招呢?
如果他们二人咬起来,老大哥输了,他贪的那些银子自然会被收出来填上窟窿,但如果洛池州输了,那也解了燃眉之急,最起码短时间呢不会有人再找他们要赈灾银了。
况且说不定这事拖着拖着,瘟疫就好了呢!
“否则就怎样?”洛池州反问道,他丝毫不惧,这穷乡僻壤能有什么大人物,更何况他原本就是在这天底下最大的人物手下做事的。
“油盐不进!”黎大人见他不应,一甩袖子气呼呼的收起了木匣,转身就准备往外走,可谁知还没行到门口,就被突如其来的衙役拦下了。
“官场行贿,速速押下,今夜本官就写信上报州府,请人来审。”
洛池州话还没说完,他们二人就被齐齐押了下去。
黎府和陆府在门口等候的车夫们见天色漆黑俩人都没出来,意识到一定是出了事情,连忙托人回去禀报了。
半夜,汾宁县衙击鼓声四起,甚至盖过了打更人的声音。
洛池州被迫从梦中惊醒,他披上衣袍,随着手提火把的衙役一起打开了大门。
只见卫降香满身是血的站在原地,她的身后还拖着一张草席,上面躺着她的父亲,看起来像是刚刚断了气。
官府的仵作染了病,洛池州只得拿出刀具自己来验尸,他面上蒙着帕子,一层层的拨开伤口,油黄色的脂肪在皮下肆意展露着,期间挂着血珠,怎么也融不到一起去。
卫降香跪在卫斌身旁,神色呆愣,已然失了魂,她的手上和脖颈间满是鲜血,必然是想为她父亲止血来着。
“这是刀伤不假,但卫斌死前身上还有几处淤青,指甲间藏有皮屑、污垢,应该不是职业杀手所为。”洛池州查完放下刀具,净了净双手,平静的叙述着。
忽然,卫降香猛地站起了身,她拔下墙上挂着的官刀,就冲向了官府中暂时关押嫌犯的牢房,她听说了,本地所有有头有脸的商贩都被抓到这里来了。
可她刚走到门口,就被衙役们不由分说的拦了下来。
“让我进去!让我进去!他们这是杀人!屠戮百姓!要遭天谴的!我爹做了一辈子善事......救了那么多人......”
她一边叫嚣着,一边挥舞着手上的刀,但很快就卸下了力来,认命似的坐在了地上,埋头啜泣着。
洛池州注视着她抖动的肩膀,无奈的了口气,他缓缓走近,蹲下身子,从她手中抽走了官刀,想要说些什么,但又闭上了嘴巴。
毕竟卫斌的死也有他的原因,他明知道卫斌写出那些东西就会被商人们暗杀,但为了大多数人的命,他不得不那么做。
卫降香的眼泪决堤,她撕心裂肺的哭嚎着,嘴里还不停的说着她父亲行医济世救了多少人,责骂里面关押的商贾们没良心。
她每一句指责的话语都在揪动着洛池州的心,丧亲之痛他再明白不过了,十四岁那年母亲积劳成疾、撒手人寰,从此之后世间就只剩下了他一人。
为了守孝三年,他没有去参加会试,再想考时就遇到了江绾。
他垂下了头,长叹一口气,江绾的冷情让他都不自觉变得冷血了,如今眼前的这一幕,才是他记忆中丧亲该有的样子,而不是勾起嘴角,冷眼看着亲人被一捧一捧的黄土掩埋在郊野。
“全都押出来,挨个审讯。”洛池州向身后的衙役们吩咐道,现在这是最好的机会,人证物证俱在,就算分不清谁是凶手,也可以一齐定罪,谁让他是官,而他们是商呢?
更何况,另外两城的县令也自身难保了。
翌日清晨,整个汾宁的街道都热闹了起来,送货的马车络绎不绝,无一不是在想着赎回他们自家的老爷。
洛池州挨个清点着账簿,货齐了才放人,少一丝一毫都不行。
卫降香见着这一幕,也强打起了精神回到了济世堂,她知道这些是她父亲用命换来的。
半月后,整个汾宁县迎来了入夏的第一场雨,雷声轰隆,似是把这片地方全部都笼罩进了大鼓中。
眼看着病患一批一批的被治愈,洛池州也清楚的意识到,他的报复要来了。
可他没想到会这么快。
雨声掩去了杀手的脚步,门窗齐开,满屋的蜡烛瞬间被吹灭。
一片漆黑中,唯有忽明忽暗的银光,以及刀剑撕裂布帛的声音。
随着最后一盏瓷器碎裂在地,这狭小的房间内也终于分出了个胜负来。
可这还没完。
一个身形高挑,气势与刚刚那帮刺客截然不同的男人伴着暴雨出现在了门口,他缓缓抽刀,一举一动皆是信心十足。
“你又是谁派来的?”洛池州喘着粗气嘲讽道,他隐约觉着,能雇佣的起眼前人的,少说也是藩王级别。
“在下......”
\快!人在那里!\
突然,那刺客身后传来了衙役们的声音,听脚步声,来的人还不少。
洛池州低低笑了起来,这帮子酒囊饭袋,终于反应过来了。
仅仅眨眼间,那个后来的刺客就消失在了他的门口,待衙役们赶到,点燃火把,惊讶于这满地尸骇时,洛池州已然冲了凉,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准备睡觉了。
“属下失职,请大人恕罪!”为首的衙役瞬间跪了下来,他们是听了别人的故意耽误了些时间,可他们没想到这个新县令看着是个文官,竟然这么能打,刀法狠厉,以前肯定没少杀人。
“把这儿给本官清理干净,天一亮,自己去领罚吧。”他蒙上了被子,闭眼强迫自己进入梦乡。
这只是开始,若把这三座城比作羊圈,那头羊就还在幕后端坐着,而他像一个形单影只的屠夫,先拿头羊周围的开刀,但却吃不下只能关进笼子里,终有一日他们会被其他人放出来。
等他再次将手伸入羊圈,或是出现在羊圈外时,他就会遭到群羊的撞击。
又过了一阵子,汾宁县的疫情好了大半,全靠卫降香最初的药方,加上其他医士的改良,如今的街道上,终于能见到零星的商贩了。
可洛池州却病倒了,许是这段时间都没有好好休息,导致他身体愈发孱弱,一个不小心就染上了疫病。
“喝药了,这是今晚最后一副。”卫降香将药碗端至他床边,拿起勺子搅弄了一下,散了散热气。
\多谢。\他强撑起身子接过药碗,吹拂了一下就一饮而尽了。
卫降香顺势接过空药碗,她看着他苍白的面容,心中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这是一名好官,也是她的救命恩人,她知道父亲是为了救她才出卖那些穷凶极恶的商人,但其中也不乏这位洛大人的逼迫。
她对他的感情很是复杂。
谦谦君子、德行兼备、年少有为,与他几次相处下来,她不否认她确实对他有些心动。
可这样是否对得起她死去的父亲呢?答案她不敢深究。
卫降香将碗放置在桌旁,转身走向了屋门,可她推了几下,却怎么也推不开。
“怎么了?”洛池州闻声侧头问道。
“门被人从外面锁上了。”
“那窗户呢?”
她二话不说攀上窗边软榻上的矮几,扶着墙用力踹了几下,可窗户还是紧紧闭合着,纹丝不动。
就这么又在每个出口都试验了半天后,她终于筋疲力尽的坐在了凳子上,长叹了一口气。
“看来是被有心之人下了套。”洛池州凝望着床板,奈何他身无分文,除了权没有钱去买通官府中的人心,刚来时他们还有所畏惧,相处的久了,胆子竟然越发大了。
“此事是在下对不住卫姑娘。”
“无妨,我本就无心嫁人,一心想着继承父亲衣钵,日后学出名头了,做个山野游医,清白于我而言,不过一句空话。”
卫降香坦坦荡荡,可别人却不这么认为。
第二日一早,门口有了响动,她二话不说就打开了屋门冲了出去,却只见她的叔父带着一群地痞无赖将衙门门口团团围住,嘴上叫嚷着要讨个公道来。
见此,洛池州强撑着病体,穿上官服,站在了衙门门口。
这是想给他冠以与钱大人一样的罪名,背后之人当真是穷凶极恶。
正当他准备开口解释时,只听卫降香辩驳道:“我与洛大人两情相悦,行医者,自当照顾病患,寸步不离,何来强抢民女一说?”
台阶下的卫怵面色一怔,转了转眼睛说道:“那钱大人是怎么回事?!我可听闻钱大人当时也染了病,你不是医者行医寸步不离吗?为何他就强抢民女?!”
周围人似是逮到了话头,又纷纷叫嚷了起来。
洛池州清了清嗓子,唤来了府中的衙役将闹事的人群团团围住,然后开口道:“本官原本想给钱大人留些脸面的,既然如此,本官就当众将吏部下达的通牒摘抄一份,章示在衙门门口,供众人观看,如有异议者,按叛国罪斩立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