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冒犯天神

不怕贼来偷，就怕贼惦记。

大熊在贝娅那里量了身材比例、双足尺寸之后，独自回返汉军的营帐。

半道上却被苏鲁心怀叵测阻住了去路。

祭天大典那日苏鲁铩羽回营后越想越气，此行不但失去了一员侍从，一名死奴，还在乌兰部落之前大失了颜面。

怀揣着报复的心思日日偷窥高旭等人，终在今日有所发现。麾下前来禀报，那曾属于自己的死奴独自在营地中行走，算是有了可乘之机，便心生一计，率人纠缠住了大熊。

大熊被昔日穷凶极恶的主人拦住，心里有些慌张，虽身高体壮，毕竟是不谙世事的少年，昔日种种被非人虐待的记忆早已梦魇般深刻在心里。

躲躲闪闪便欲逃避开，却被乌桓侍从们死死围住。其中一人在苏鲁的授意下，拿出弓箭对着大熊做挑衅般的表情，随意抬手一箭，准确的射在神像旁的木桩之上。

那射手将弓箭强行塞在大熊手里，说了些大熊半知半解的乌桓语，但其用意却是分明，如果大熊也能一箭射中那木桩，便任由其离开。

大熊懵懂地看着手中弓箭，不知该如何是好，此时茫然四顾，却未见熟悉和可依赖的人，在乌桓侍卫们不住怂恿和鄙夷的撺掇中，大熊颤颤巍巍举起了手中弓箭。

他从未习射过弓箭，如今也只是单纯去模仿其动作，只想着赶紧射中那木桩，尽早离开这些恶人。

第一箭晃晃悠悠射出去，引来众人的嘲笑和谩骂，歪歪扭扭得射在了木桩之前的地上。于是第二支箭被塞在了大熊手里，大熊一狠心，用力拉开弓弦，满眼都是那个木桩，却没有留意到木桩所立之处，正在那一尊木雕神像之前。

第二支箭离弦时多了几分劲道，却依旧没有准头，“咄”的一声……

羽箭扎在了那尊山神像的面颊之上。

嘲笑与谩骂突然消失。

然后在下一刻突然变成了义愤填膺的吼叫声和怒喝声。

大熊茫然看着周围的乌桓侍卫，只觉他们的面目是如此可憎。

在一阵刻意的吵闹中，周围的乌兰族人也发现了端倪。待看见无比尊崇的山神像上扎着一支羽箭之后，纷纷惊慌地叫嚷起来，然后迅速蔓延开去，直至传遍了整个乌兰部落的营地。

乌兰族人闻讯纷纷赶来，大熊被越来越多的愤怒所包围，苏鲁却带着侍从们悄悄退出了人群，在一旁得意地看着大熊深陷怒涛之中。

大熊整个古铜色脸颊紧张的发紫，口中低声辩解着，时而发出无奈的低吼，仓惶间左避右闪，粗壮的身躯犹如虚弱的小舟，在人群拥攘之下摇摆不定，即将被愤怒所湮没。

高旭赶至时，仅仅依靠这几日学得的乌兰族语便了解到大致缘由。待见到木雕神像上插着一支羽箭，再看看苏鲁等人的幸灾乐祸，便知大熊中了圈套，无论是被苏鲁诓骗或胁迫，还是亲手射出了那冒犯乌兰神灵的一箭。

大熊闯下的祸事，此时看来麻烦不小！

竭力分开围拢的众人，高旭放开嗓门对着乌兰族人予以解释，这半大孩子定是受到了蒙骗，方有此不敬之举……

然而在人声鼎沸之中，在苏鲁等人恶意的推波助澜之下，哪怕高旭喊得口干舌燥，却收效甚微。

众人见是汉使出来护短，虽没有采取过激的举动，却也没有就此饶恕大熊的打算。

苏鲁此时火上浇油，怪声大叫道：“大胆死奴！竟敢侮辱我族神灵！”侍卫们见状也齐声怒斥，意图造起声势来。

祭坛前聚集的乌兰族人已经开始群情激愤。

怒骂喝斥的声浪再度卷起，愤怒的目光如乱箭射向违犯部族禁忌的大熊。

大熊显然意识到了什么，像犯了错的孩子般，渐渐向高旭身旁躲去，口中还不住笨拙得分辩着，也不管乌兰族人能不能听得懂他说的古怪语言。

高旭虽听不懂，却完全知晓其含意，只是拍拍大熊的肩头示意别慌，随即向那部落头领的大帐看去。

老狐狸，你也该出来了吧？再拿着架势坐看云起，没准下一刻就是云落！

果不其然有几人冲出了牛皮大帐，沿途陆续有不少人加入，似乎汇集成更为狂怒的浪潮，朝着高旭和大熊摇摇欲坠的地方席卷而来。

高旭对着大熊摇头示意不要轻举妄动，然后立在原处静候乌兰大人。冷冷地瞥了一眼圈外的始作俑者苏鲁，只见他一脸得意的阴鹜冷笑，正被一众侍卫们簇拥着等着看一出好戏。

不明真相的人潮将高旭和大熊团团围住，如果不是因为这汉使是猎获巨熊的英雄，不知轻重的拳脚早已招呼到二人身上了。

首领乌兰勃特面色铁青，领着布克撒力等人一层层分开部众，径直走到高旭面前，沉默地盯着这位汉使。

短短数十步距离，早有人禀明营中喧闹缘由，所有人更是一眼就能看见射在神像上的那支羽箭。

乌兰勃特其实在这数十步间步履有些沉重，一路都在纠结。

他是打心眼里欢喜这个汉人少年，勇敢、冷静且胆大心细，敢于直面山中暴怒的熊罴，并能舍身向前将其击杀。如此勇士，在这草原的任何角落都值得褒奖和夸耀。

这是个年轻的库鲁浑啊！（库鲁浑：古鲜卑、乌桓语，英雄、勇士之意。）听闻他的字还是东方启明之意，其人年未及冠，正如旭日东升时的朝气蓬勃。

更何况，这位汉使的到来，以及目前正在商谈的结盟互易和约，都将彻底改变乌兰族受制于辽东乌桓的现状。再往大了去想，兴许在草原更北面的鲜卑人，也将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这一族的存在。

可是，光天化日之下冒犯部族有史以来就崇拜祭祀的神灵之一，可以说是众怒难犯！无论如何都必须给部族一个交代！这个关头却是给老夫出了个难题，该当如何处置……？

乌兰勃特沉吟不语看向身侧的老萨满。

老萨满经年不变的枯木瘦脸没有任何表情，翻着一双三角怪眼，以不容置疑的口吻用乌桓语说道：“触犯山神，罪不容恕！以箭犯之，当以箭还之！”说罢怪眼一闭仰面朝天，摆出凛然不可冒犯的姿态。

乌兰勃特闻言后面色更加阴沉。

布克撒力乍一听时有些心惊，然而略一咂巴味道，却是渐渐舒展了紧蹙的眉头。

看不出来这素来臭脾气的老萨满，今日难得心有恻隐，竟还如此不着痕迹地留了一丝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