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险情
三天前,徐柏樟进入无信号区以后,两个人彻底失去了联系。
于清溏能理解救助工作的繁忙,但外派到那么危险的地方,担心总归少不了。
为方便照看花和鱼,于清溏住进了徐柏樟家。
每天下班,他会先去阳台看花,再把大部分时间留在书房陪鱼。困了就睡在沙发,梦里会期待有人推开家门,对他说“我回来了”。
于清溏握着把鱼食,也许是偏爱,他总喜欢喂完接吻鱼再去照顾其它“小朋友”。
他把精挑细选的饲料颗粒丢进鱼缸,起初的两天,接吻鱼和之前一样,躲在水草里像是没看到,完全不和他有交集,
渐渐的,于清溏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多,小鱼开始在意他,偶尔会晃着残破的尾巴游出来,见他转身,吓得呲溜躲进去,隔着水草偷摸瞧他,跟小贼似的。
于清溏乘胜追击,坚持在固定时间喂鱼,顺便和它聊天。聊当天的工作,聊路上的趣闻,聊他的童年,也聊对徐柏樟的担心和想念。
聊着聊着,彼此终于熟络起来,小鱼不再躲他,还会呼扇着鱼鳍和他闹着玩。
偶尔加班晚了些,小鱼会提前守在他喂食的地方,摇晃着尾巴等待。
喂饱小鱼,于清溏试着拨通徐柏樟的号码。分别几日,他已然养成了习惯。鱼每天喂一次,电话也每天打一通。
于清溏按掉手机,指尖贴在玻璃缸上,和小鱼玩“追逐游戏”。
它都和我熟了,你怎么还不回来。
当天下午,新闻中心接到最新消息。
在执行救援任务的途中,省院有两位骨干医生和十三位救援队成员遭遇雪崩,暂时失联,情况未知。
次日,开完总台例会,于清溏和柳思妍在食堂吃午饭。
于清溏拨弄着餐碟,把茄子挑烂了也没放进嘴里。
柳思妍实在忍不住了,“就你现在的情况,我简直怀疑你感情受挫。”
开总会的时候柳思妍就发现了,这人全程心不在焉,和工作狂人设完全不符。
但他绝不可能被公事影响,柳思妍问:“不会跟你家医生闹别扭了吧?”
于清溏支着下巴,继续杵茄子,“没有。”
“那怎么了?”柳思妍掐指一算,“总不是半天见不到人,就害相思病吧?”
“你乱想什么呢。”于清溏把烂茄子含进嘴里,“他最近有外派任务,我有点担心。”
“那就多打电话嘛,热恋初期,一天八百个电话也不为过。”
聊天被骚乱声打断,食堂门口围了七八个同事,交谈中夹杂些争辩。
于清溏:“他们在聊什么?”
柳思妍从他餐碟里夹鸡翅吃,“还能是什么,日喀则外派的事呗。”
于清溏皱眉,“不是派过人了吗?怎么又派?”
柳思妍揉揉胸口,“别提了,一说我心眼儿里就不好受。”
当初日喀则消息来得急,台里立即下通知,安排了一名记者、两名摄像和一位技术人员赶过去。他们前两天还外往台里传消息,到了第三天,跟人间蒸发似的,四人全部失联。
台里焦头烂额,通过各种方式联系指挥中心,也没换来任何人的消息。
出了这种事,一来台里担心他们的安危,二来日喀则的情况也需要人持续报道,打算再派十四个人。
可“前人”情况未知,又要派“后人”过去,众人打退堂鼓,谁也不愿意去。
一说就是家里孩子小,或是有老人需要照顾,总之各有各的难处,人死活凑不全。
实在没辙,台里换了个说法,说是招募志愿者,把实习生都拉出来了。结果一个个哭哭啼啼的,不是说恐高就是说高原反应强烈。生拉硬拽、连哄带骗,折腾了大半天,还是没凑齐。
人员定不下来,上面领导急了,要求下午之前必须决定,否则部门负责人顶上。
柳思妍叹气,“说实在的,真不能怪大家不愿意去,除了海外部外派给的钱多点,剩下的部门就那么仨瓜俩枣的,谁没事愿意豁命啊。”
“再说了,真不怕死的早就申请驻扎海外拿高工资了,留在国内部门的,谁不想捧个铁饭碗安稳过日子。”
于清溏问:“他们还差几个人?”
“不知道,这次没抽到我们组,具体也没多问。”柳思妍说:“那么恶劣的环境,又那么危险,都是同事,谁去我心里都不舒服。”
“可翻过来再想,做新闻工作的早就该有觉悟,涉险身不由己。”柳思妍抓乱了头发,“要不是我高原反应实在太严重,去了也是帮倒忙,我真想顶上去了。”
于清溏把剩下的鸡翅夹进柳思妍餐碟,放下筷子起身。
柳思妍拽住他,“你还没吃两口呢,坐下。”
于清溏:“来不及了。”
柳思妍:“今天又不是你的班,急什么。”
“急着当志愿者。”
“你疯了吧?”柳思妍使劲扯他,“再缺人也轮不到你。”
“对,你不说我都忘了。”于清溏拿出手机,给同事发条消息倒个班,帮他带班两天。
柳思妍突然反应过来,脑子里轰一声,“不会是徐医生……”
“嗯,他在那边。”
徐柏樟醒过来的时候,人正挂在悬崖边的松枝上,幸运躲过一劫。
他爬到山崖的断层处,简单查看伤势。只有局部擦伤,各器官组织良好。
跌落的途中,背包拉链挂开,大部分物资滚到了山脚,仅剩少量饮用水和压缩饼干。
但麻烦的是,定位手表不见了。
应该是刚发生雪崩时,被硬物挂掉的。在这片广袤区域,气压极低、环境恶劣,定位表是他获救的唯一希望。
徐柏樟往山坡上看,滑落的区域还留着他滚来的痕迹。找到手表比登天还难,只能尽量靠近定位表的区域,离得越近,被救援队发现的机会就越大。
可滚下山容易,再上去难上加难。要承受恶劣环境,还要对抗下降的身体机能和一系列高原反应。
徐柏樟扛着风雪,努力爬了几百米,中途经历了两次小型雪崩,山头依然遥不可及。
作为医生,他日复一日问诊号脉,遇见形形色色的人,听他们讲悲欢离合的故事。对他来说,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活着还是死了,不过是人生的两种表达方式。
在此之前,他的生活淡得如水。自从有了牵挂,就浓成了杯烈酒。他一饮而下,烫疼了喉咙,终于理解什么叫“世事无常,生命可贵”。
但仔细想来,可贵的从不是生命,而是用生命来牵挂的人。
他想活着,疯狂地想。
徐柏樟扒着雪山,一步一步往上爬。冰雪湿透了手套,渗血的指尖染红了白色的雪,最怕的事情还是来了。
长时间的跋涉,徐柏樟不仅体力透支,同时出现了暂时性的雪盲。
他不得不放弃攀爬,原地休息。
因为失明,他点不开手机、输不了密码、看不到照片、也无法收听音频。又或者,他连手机是否停电关机都不清楚。
徐柏樟想起了家中的盲鱼,突然羡慕无比。
羡慕它们毫无视力,还能拥有灵敏的感知能力;羡慕它们无忧无虑,在无光的洞穴也能生存;更羡慕它们隔着层玻璃缸,就能陪伴他心里的人。
雪花在寒风颤栗的空气里,冷得像杀.人凶器。
徐柏樟塞回手机,右手捏住左手无名指,用力吻了上去。
于清溏。
于清溏。
于清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