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西王母

风中裹着海味，质问过后，便是长久的僵持。

黑衣人显然已经平复，双手分持飞盘，齐齐扔向她，似乎对开瓢这件事情有独钟。

“就不能有话好好说！”倪商眼皮一跳，拼命躲闪。

飞盘钉入她身后的朱木，叶片掉下，树身却屹立不动。

倪商连忙躲到朱木背后，黑衣人见状，掏出一个金属球，瞄准树干，往前投掷。

金属球在半空忽然裂开，光芒无限，倪商从中瞥见机甲外壳，其状如人，孔武有力，整颗心更是跌入谷底。

在她的认知里，这是一个以机甲论道的时代。

蔡小芹也有机甲，不过只是帮助掘土的基础机动甲，再配上一条整日狂吠的幻兽犬，就是她拥有的全部。

而眼前这人所持的既非机动甲，亦非幻兽甲。

在目睹金属球彻底变身成人型后，倪商只想找把铲子把自个埋土里。

黑衣人持有的是最高级别的人神甲。

她原本还抱着侥幸，想引其进入幻兽犬的巡视领域，好叫那凶狗给蔡小芹报仇。

这下看来，怕是来十条都不够。

“西王母，杀了她。”寂静之下，黑衣人向机甲下达了指令。

与此同时，名为“西王母”的人神甲步履轻健，如箭脱离弦，飞跃地平线。

双臂零件组合成高速旋转的钻头，直直插入倪商藏匿的朱木。

听见钻头钻木，倪商下意识偏头，下一秒，钻头穿过树干，戳出一个大洞。

望着大洞，倪商心有余悸，想到自己差点被钻头开洞，双脚一软，扑通摔在地上。

这一摔，她下意识蹬脚，倒将朱木底下的积土踢散，露出一个狗窝来。

倪商见此，眼中迸出希望。

这原是提供给朱木监察员的通道，每月山虞会会派人来岛上进行守岛人考核，顺道检查朱木的发育情况。

检查结束后，他们会要求守岛人将通道口封住，直到下月有新的监察员出现，通道才会被允许开放。

蔡小芹嫌麻烦，又仗着和监察员福东有些交情，便偷工减料，最后将烂摊子推给倪商，让她就地拾掇些杂物，给幻兽犬做个窝。

此时此刻，倪商竟有些感激蔡小芹了，尽管她尸体已凉。

性命要紧，无暇多想倪商双手撑地，用力往狗窝里面爬，她前脚刚进去，后脚“西王母”就挥着钻头，出现在朱木背后。

黑衣人见“西王母”久居不动，不由皱眉，走近后不见人影，于是向其道：“去附近看看，必须找到她。”

“西王母”得令，轻轻一跳，便攀上一棵朱木，无机质的眼睛骤起红光，开始对周围进行扫射。

黑衣人转身，面朝朱木，树干呈深红，按颜色划分，当归中等。

刚才被“西王母”钻穿的树身，树皮形似纤维，相互拉扯，最终在黑衣人的眼皮子底下慢慢聚拢。

“盖山养的这些朱木果然稀奇。”她正感叹，脚踝却突然被什么东西拽住。

“西王母——！！！”

伴随黑衣人的尖叫，还在树上侦察的人神甲闪现落地，双眼直勾勾盯着朱木下的狗窝。

忽然，狗窝有了动静，“西王母”开启警备状态，挥着钻头逼近。

“是我。”对方系着面巾，神情冷漠。

钻头往后一缩，女人趁机爬出狗窝，同时指着身后，不由自主提高了音量。

“快！杀了她！”

“西王母”瞥见狗窝中伸出的手，立即举起钻头，往里狠狠一戳，鲜血顿时如泉涌，直接爆开，染得朱木更加红艳。

一阵狂风刮来，女人面巾被风吹走，鼻梁黑痣闯入视野，“西王母”动作一顿，脖子一扭，直直看着她。

“那个......”

“反正我们长得也一样，要不我做你主人也成......”

下一刻，“西王母”已经举着钻头劈过来了。

“你怎么这么暴力！”倪商尖叫出声。

她虽反应快，但速度比不上机甲，很快被追上。

“我们商量一下吧！我......”

钻头飞速转动，锋利逼人，眼瞧就要劈中命门。

倪商猛抬胳膊，护头的瞬间，从身体中迸发的气流将“西王母”震倒。

人神甲从地上爬起，再度展开攻击，倪商掉头就跑，慌张之下，左脚绊右脚，摔倒在地。

同一时间，钻头剖进了肩膀，倪商疼得弯腰，一只手死死握着“西王母”的胳膊，不肯放它再入一分。

血液顺着钻头淌入机甲外壳，只听轰的一声，“西王母”动作一顿，各处机关开始解体，最终在女人脚边堆成小山。

钻头离体，倪商得以缓气，她疼得浑身抽筋，凭着一口气，硬是爬回蔡小芹在岛上搭的帐篷，从女人抽屉里翻出一个木盒子，打开后，里面放着一根千年参。

她将其含住吮吸，有人参吊命，倪商感觉肩膀的痛有所缓解。

简单处理好伤势后，她靠着桌腿，开始梳理记忆。

生逢乱世，诸国交战几十余年，最终形成中容与盖山相斗的景象。

直到半年前，一种名为“蝶人”的变异生物横空出世，它们啃噬庄稼，破坏建筑，无孔不入。

更恐怖的是，其他生命但凡被其尾针叮中，皮肤会立即腐烂，出现白骨化。

战争随即叫停，在中容与盖山的牵头下，诸国签署了和平协议，并依照中容国师的指示派遣工匠研制出了对抗“蝶人”的新型武器——机甲。

而盖山开始研究自家门前的朱木，发现朱木中含有强大的树核，要是将其取出，与机甲结合，会对蝶人的伤害更强。

短短半年内，两国依靠自身优势，再度在诸国建立起庞大的市场。

中容负责机甲生产，盖山则提供优质树核，一个靠工业，一个靠农业，最后纠集其他小国，共同组建“蝶杀队”，达成一副世界和平的假象。

背地里，两国利益牵扯繁多，更别提互相使绊子，毕竟作为强国，都不想屈居人下。

就拿这朱木来说，盖山仗着资源优渥，每年向外出口的树核价都极为惊人，而中容的机甲制造费更是一笔天文数字。

中容国主曾号令国内工厂研发一种名为“树形发电机”的装置。

原型机近8米，外形像棵树，每个枝节中分布着多个小型涡轮叶片，风一动，涡轮就开始运作，催动发电机内的“电核”成熟。

他们想以电核取代树核，成为机甲新的动力源，效果虽然显着，但攻击威力却不比盖山自然产的朱木。

为此，盖山的君上还在上朝时，拿“树形发电机”取笑中容不自量力，工业化的东西怎敌得过纯天然？

想到此处，倪商苦笑摇头。

这种朝堂上的东西离她实在太远了。

思绪一转，想到自己初次上岛时的情形。

朱木的价值不必说，在盖山，只有山虞会下的守岛人有资格接触朱木。

守岛人说白了就是培育朱木的农场主，从F到SSS级共分为九等。

而山虞会是盖山设立的环保反间机关。

即便诸国表面和谐，可暗流涌动，以中容内廷掌控的间谍组织——红冰台，历年派往各地的人员无数。

据传红冰台手中掌握着各国权贵乃至君王的秘密，为防止中容间谍侵入，盖山可谓是做足了准备，尤其是在保护朱木这一环节。

机甲问世后，各国间开始流传一个传说。

相传朱木能孕育出一种超级树核，而这种树核具有改变世界的力量，人们称其为“机甲之血”。

为了获得“机甲之血”，盖山提高了守岛人资格选拔，而中容对电核取代一事也不死心，派遣了更多间谍赴往敌国，调查朱木树核强大的原因。

过去的记忆不断袭来，支离破碎倒令倪商苦恼。

“今天这是怎么了？明明以前也不在意这些......”

比起回忆，更像是冥冥之中在为她梳理。

天空亮了一层，女人心中一惊，顾不上肩膀的伤，从帐篷里扒拉出一铲子，准备出门。

“汪——！”

恶犬挡道，冲来人叫唤不停，声音却听着式微。

蔡小芹一夜未归，想必是走前没给幻兽犬充电，倪商也不再惧怕，挥着铲子恐吓。

“不让我就给你一铲！”

幻兽犬忽然噤声，转头往岛外跑，倪商怕它跑到其他守岛人驻扎地，引人怀疑，只好扛着铲子追逐。

“喂！死狗！你等等！”

幻兽犬蹬脚一跃，跨过石头，落在一棵红黑色朱木前。

蔡小芹死状凄惨，神情诧异，似是根本没反应过来，就被割了喉。

幻兽犬操持着四肢，在其主跟前踱步，倪商怕它误会，握着铲子警惕。

“事先声明！不是我干的啊！”

讲真，她真想给这狗一铲。

毕竟这狗跟着蔡小芹作威作福，可没少欺负她。

幻兽犬自不知倪商的心思，它盯着蔡小芹片刻，机械爪有了动作，深深踩入土中，开始刨土。

倪商心中闪过一个念头，随即又自我否定，却还是被幻兽犬接下来的行为震惊。

不愧是机甲，刨土速度都比普通的狗快，幻兽犬几下刨出一个深坑，然后用嘴叼着蔡小芹，将她扯进土中，上岸后，开始用后腿猛踢。

期间，它还看了倪商一眼，那表情像在说，“看什么看？还愣着干嘛？帮忙啊！”

女人一拍脑门儿，抓着铲子加入藏尸哦不，埋尸行列。

等土被填平，幻兽犬又继续向下，倪商感叹着此狗精力旺盛，好奇追了上去。见它直接无视地上那堆解体的人神甲零件，直冲朱木下的狗窝而去。

跟发现新大陆似的，幻兽犬也没能摆脱普通小狗的天性，叼着根骨头，嗦得津津有味。

倪商大老远瞧中它嘴里的白骨，冷不丁被吓出汗，急忙握着铲子，佯装要打它。

幻兽犬怒吼一声，不料声音卡带，应是没电了，嘴一松，骨头摔在地上。

“这是...人的手指头？！”倪商大受震撼，她看向狗窝，寒意阵阵。

于是大着胆子前往，先是站在狗窝前叫了一声，没听见动静，又只好深呼吸，抓着铲子朝里面一顿猛戳。

啥也没有。

她松了一口气，顺着狗窝滑下，黑衣之上，留着一枚玉蝉。

倪商将玉蝉捡起，用的是上好的玉石，白中带绿，光滑无比。

“奇怪，那个黑衣人的尸体呢？”

想到幻兽犬叼出的白骨指头，倪商后知后觉，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岛上不会进蝶人了吧？！！”

她再不敢多留，将玉蝉塞兜里，猛地起身，却因狗窝洞小，撞到了头。

肩膀痛加上手指骨折，眼下头还肿起包，倪商觉得今天实在倒霉。

狗窝环境闷热昏暗，经她这么一撞，土块有了裂痕，透出一丝冰凉，抚过女人额头，肿块竟有所消减。

她好奇，顺着缝隙将土块抠下，一块接着一块，隐约可见朱木根。

倪商不敢再掏，视线下至，发现狗窝里布满了土块，心中一动，开始向下挖掘。

逼仄空间渐渐变大，从趴着到蹲着再到站着，倪商挖得越来越起劲，忽然，狗窝外传来机器轰鸣。

倪商心头一震，立刻跑出狗窝，抬头见一飞艇过海，准备着陆上岛。

“坏了！我怎么把守岛人考核这事忘了！”

她两眼乱瞟，心在胸腔中打鼓，跳得人反胃想吐。

目光最终锁定地上那堆零件机器，三下五除二，将其绑在幻兽犬身上，让仅剩一格电的它负重前行，而她自己则将狗窝洞堵住，准备走回帐篷，思考如何应付即将上岛的监察员。

正想着，面前的白骨指头突兀闯入，倪商表情一沉，怕被发现，只好硬着头皮铲土，要将其掩埋。

不料铲子刚挥，指头却忽然飞起，直冲她而来。

“是、是你的机甲杀的你啊！你、你别找我索命！”倪商锄头一扔，吓得原地抱头。

“谁让你一来就要杀我！明明我们无冤无仇！我为了自保不得不这么做啊！？我一个奴隶想要在这世上活着本就是奢望！为什么你们还容不下我？！”

想到数十年的遭遇，倪商眼尾泛红，她闭紧眼，生怕睁开就会见到黑衣人出现。

白骨指头飞到一半转弯，朝向女人骨折的小指，接合的瞬间，倪商有种熟悉的感觉。

她低头，望着手掌喃喃，“为何我会有种...这是我自己骨头的感觉？”

“一定是魔怔了。”倪商拍拍脸，反应慢半拍，她猛盯手掌，瞳孔颤动。

“怎、怎么不痛了？！”

“是你帮我接好的？”

幻兽犬嗷了一声，在它看来，倪商跟有病似的，对着自己的手自言自语。

与此同时，绑在幻兽犬身上的某片机甲忽而有了动静。

“请主人...救我。”

倪商醒过神，目光落在“西王母”身上，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她亮出手，冲机甲碎片道：“你刚刚叫我什么？”

“主人。”

女人不复先前慌乱，微微一笑。

“我好像可以逆天改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