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决斗险胜

令狐龙一寸寸接近，孔有德一分分沉稳，关键时刻万万不能有失，拼着挨他一脚也要一击必杀。突然，流速猛增水压忽变。“洪峰。”孔有德大愕，武当山的雨季早着呢，河水怎么会暴涨？抬头一看，倒吸一口凉气。

潮水激起一个，三四丈高的洪峰，夹带着碎石泥沙，山倒墙塌似得滚将过来。困兽出笼般横冲直撞，堤坝树木皆被扫平，来势好不凶猛。孔有德自忖即便杀掉令狐龙，自己也难以从这泥石流中生还。他再不犹豫，飞身出水，沿着河堤狂奔，力求将那洪峰甩在身后。

令狐龙突觉身前三尺处河水愰动，似乎有物快速离去，心道：“孔有德狡狯，必有奸计。”用心查探，浮上水面睁眼一看，骇得险些晕去。数丈高的泥石流铁幕般碾压过来，距己不过五六丈。难怪水流猛增，孔有德抽身而退。他大叫一声跳上河岸，向着反方向奔逃。

这次奔跑同孔有德比脚力大是不同。孔有德身法之快当今天下几无敌手。令狐龙年过半百，血气已退，他全力奔驰速度虽快，体力消耗更快，同孔有德这个壮汉比体力殊为不智，是以以深厚内功催动身体，不急不慌鎚在其后，在傍人看来已经疾奔如飞，他只当散步，他千年修为深厚之极，奔驰一天一夜亦是无碍。现在死神在身后数丈处追逐，只得使出吃奶的力气全力飞奔。

这突如其来的大水本是武当派构筑的御敌手段，修成已有百年。如若有大批敌人前来攻山，武当高手寡不敌众，掌门就会带领同门且战且走，将敌人引到河边打开闸门，山谷内所蓄之水裹挟着预先布设好的石块泥沙奔腾而出横扫千军。这种机关并非一处，设置何处，启动之法皆在一张武当地图中，夙由武当掌门亲自保管。慧智遇害之后，那张宝图落入凶手之手。他见孔有德，令狐龙两大高手在河底打得生死不知。无论谁赢对自己都不是好事，干脆一不作二不休，把两人都干掉。

这水淹七军的机关凶猛之极，一流高手都是在劫难逃。缺点是后劲不足，山谷之水一涌过后，再无援兵，谷外宽广，四下流淌，要么由西流河导走，要么流入田间散于四野，很快就会消散，杀伤对象是寻常高手，而非绝顶人物。孔有德、令狐龙都是绝世高手，眼见不妙飞身遁逃，快如狡兔奔马，比之潮峰不相上下。他们越奔越快，潮峰越冲越慢，数里后消失不见。

孔有德拄膝大喘，这次不是装样子，是真喘。人步行一万米不会很累，速跑一千米站立不起。先前上百里越野，孔有德有意压住步伐，这几里路可拼了老命。孔有德见令狐龙自后追来，举起狗腿弯刀正面迎战，劈面一记刀风，喝道：“令狐老儿，太阳下山之前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接招。”

令狐龙身中数刀血流无数，一瘸一拐如风如电狂奔数里，已经筋疲力竭摇摇欲坠，听到到剑气呼啸嗖嗖嗖声响，劲力着实不小，心道：“米粒之珠也放光彩，当真不知所谓。”挥掌将剑气打散。

令狐龙出身名门，资质绝佳悟性超群，自幼得名师教导父母疼爱，学得一身盖世武功，与人动手无不数招获胜，可谓事事如意，从未受过些许挫折。今日河底处处遭制，接连受创，早已经怒火中烧，又见到孔有德一身污泥，形如水鬼山魈，杀气腾腾冲将过来，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更是暴跳如雷。他双掌交替遥劈远远击出。

孔有德距令狐龙尚有十丈，听得轰然作响，一股排山倒海的劲风压将过来，未曾近身气息已然凝窒，如同一头无形疯牛向着自己疾速冲撞。孔有德大惊，令狐龙身受重伤，力道依旧强猛，前所未见。自己即便挡住一击，挡住两击，如何挡得住源源不断的数十击。此时短刀已经无用，他收刀入鞘，左手连划几个圈子带动气流，右手自圈中穿过抵住令狐龙掌风向外粘带，轻轻一捺，甩在身后，同时足尖发力，反向掠开三丈，躲过后继掌力。正是以《武当太极拳》施展《乾坤大挪移》第九重。

令狐龙感觉自己的掌力好似斜斜击在水面上，被柔滑水流所阻，打个水漂不知去向。自己刚猛无铸造的掌力被孔有德随手挪开，更是怒不可遏，掌力狂涌势不可挡。见孔有德身法飘忽左躲右闪，右手食指向自己遥点。令狐龙不以为意，如此远的距离认穴岂能准确？何况孔有德功力有限，即使点到亦与搔痒无异。呼呼又是数掌，忽然一股柔和绵延的指力击在身上，随着自己的动作划过身体，三处穴道被指力触及直灌而入，穴道被封动作不由一窒。令狐龙大惊：“劲传十丈，弱而不衰，微而不竭，凝而不散。孔有德内力空明反照精纯之极，远非我所及。他小小年纪怎么会有如此境界？”

孔有德大喜，十丈之外准确点中某一处穴道简直不可能。想人身大穴数百个，相距只是数分远，只要将指力持续点中人体总会碰上一两个，将其封住可使令狐龙短时间内无法移动。十丈之遥他倏然而至，身法快如鬼魅。

令狐龙功力深厚之极，被封穴道力道既弱又非关窍，运力一冲便即破开。却见孔有德已冲至身前，大喝一声，搂头盖脸一记五雷拳。他大惊之下哪里有余暇寻求化解之道。数月前吃过碎骨五雷拳的苦头，但知若挨上一击势必重伤，甚至全身筋骨寸断。他只得挥掌正面迎击，呯的一声，令狐龙连退三步。

孔有德身处空中无从借力，顺着对方掌力连翻筋斗，向后落在三丈之外，丹田之气皆被震散，短时间内无法聚集，空洞洞的难以容忍。“我痛苦，令狐龙也在痛苦。”孔有德钢牙狠咬飞身而上，五指如钩抓向令狐龙面门，武当派外门绝技《龙华爪》第一式，青龙出水亮爪式。

武当派创自张三丰真人，内家拳法天下第一，外门功夫只能算是江湖一流，并不出类拔萃。自从九阴九阳真经花落武当山之后，派内高手将其修炼心得溶入本门武功使其更加精妙。原本依靠招数变化内功修为取胜的武当龙爪手，加入九阴神爪种种窍门之后，指锋如锥，指力如钳，威力大的异乎寻常，最后演变成了一门新功夫——武当龙华爪，比之少林龙爪手更胜一筹。孔有德内外兼修，外功更胜内功，十数年的苦熬打煞，即便摒弃内功单纯依靠肉体的力量施展少林金刚指依旧可以碎金裂石，以此为基础修行龙华爪，理路相通进展极快，五根手指如钢钎铁锥锐不可挡。一个泥人瞬间变成一条黑龙，忽拳忽掌，忽指忽抓，极尽变化，片刻间已经变了十几路。

令狐龙胸口气血翻涌，丹田真气乱作一团，孔有德一番急攻，他一口气始终缓不过来，只能勉力守御。孔有德好容易抓住令狐龙破绽，十几路少林武当内外拳法揉合在一起越打越快，招数越打越怪，完全是胡踢乱踹又抓又挠，偏偏神妙之极。令狐龙深谙《独孤九剑》，最善查察旁人武功中的破绽，奈何孔有德蒙慧智教导已臻无招胜有招之境，同师兄师姐一战，对无招领悟更深，已经有器械延至拳脚，出手全无理路可寻，毫无破绽可查。

招数混成无懈可击的对手令狐龙第一次遇到，无法寻暇抵隙一击克敌只能见招拆招硬挡硬架。他不是外家功高手，没有孔有德那样强健的肉身，每接一招着处都是一阵剧痛，似乎在与精钢大棒、钢锥铁矛相拚，不由暗生惧意。再过数招，猛听嗤的一声胸口衣衫被孔有德撕去一大片，现出五条长长血痕，鲜血淋漓落下，再进一寸就可将他心肺摘下肚肠掏出。

令狐龙心下一寒更加手忙脚乱，连连败退，一个声音在心中响起：“孔有德凶悍之极，我即便得胜也得断手断脚，输了必死无疑，我不能残废，我不想残废，我不能死，我不想死，怎么办呀？赶紧逃跑吧。”心神沮丧锐气大挫，又被孔有德一拳打在鹅卵石重击的断骨上。令狐龙剧痛入心，吓得肝胆俱裂，哪里还有丝毫斗志，只想转身遁逃，此生再也不见这个可怕的魔鬼。他心神溃败破绽纷露，呯呯呯，嗤嗤嗤连续中招。

令狐龙出身名门，有势力庞大的家族作为后盾，自出生起便有无数名师教导，无数神功可学。《易筋经》神奇无比，《独孤九剑》犀利之极，《吸星大法》无往不利，掠夺高手内功轻而易举，从来都是以泰山压顶之势碾压对手。他从未遇到过旗鼓相当的敌人，更加没有进行过艰苦卓绝的战斗。正如不可一世的王子皇孙依仗巨大的权势，对平民百姓高傲凶蛮横行无忌，自尊自负莫可名状。

先前困于河底，只道孔有德占据地利，自己长处不得施，受创后更多的是愤怒而不是反省。王子一时不察落入盗贼之手，他们对盗贼蔑视不会改变，因为他们骄傲的依仗——帝国，依旧存在，随时可以翻转局面。孔有德正面出击，打乱他的内功压制他的招数，无疑破除他最后最大的倚仗，等于摧毁他心中的帝国。绝对的优势一旦消亡，面对势均力敌的对手拼死反扑，他虽有反击之力，但内心的胆怯懦弱主宰一切暴露无疑，已经没有反抗的意志，只能可怜王孙泣路隅，但道困苦乞为奴。

孔有德在武功上远远不及令狐龙，他自幼随父饥寒交迫跋涉千里，后随师父负重奔行近万里，到得海宝岛更是每日在狂风巨浪中受虐修行；回到家乡创立孔家寨，风沙冰雪兵戈杀伐是家常便饭，身负重伤被虏狗追杀，数日数夜不眠不休不饮不食与之周旋亦是寻常。受尽人间磨难，毅力之坚韧性情之狠辣岂是娇生惯养的令狐龙可比？两人一个是擂台上战无不胜的盖世拳王，一个是丛林大漠江河湖海四处征战的特种兵王。放在擂台上，因为规则束缚，四五个特种兵王打不过一个拳王。下得擂台，一个特种兵可以轻松宰杀数十个拳王。

令狐龙锐气尽丧愈战愈熊。孔有德连下杀手意欲将他迅速击毙以免夜长梦多。令狐龙内功深厚之极，幸亏多是吸取自其它高手，在无意运使的情况下只能护体无法伤敌。令狐龙拼命抵挡护住要害，孔有德杀招连出将令狐龙伤得血肉模糊，他自己手脚受令狐龙内功反震剧痛难当，肿涨成球几成紫色，数处爆裂流血不止，再打下去手脚都要残废。孔有德有心使用狗腿弯刀，奈何自己拚命一击只是将令狐龙打得气息闭塞呼吸混乱，一时间真气难以运用，自己方才凭借十数年的横练功夫抢的上风。若是因为拔刀稍减压制令狐龙就会获得余暇换气调息。他内力之深厚远非孔有德可比，只需要数息调整，真气就会畅通，功力自可运用自如。孔有德却无此能力，立时就会落败身亡，是以孔有德对自己伤势毫不在意，拳脚难施换肘膝，肘膝大损改换铁头功，顶不死你就顶死我？忽听令狐龙大叫道：“我认输了，不要再打了，我认输了。”

孔有德攻势如潮毫不停留，道：“真的？”

令狐龙抬头道：“真的，咱们的恩怨一笔勾销。”

孔有德道：“我师兄师姐他们呢？”

令狐龙抢口道：“我公私分明，绝对不怨恨他们。”

孔有德倏然后退两丈，道：“那你走吧，从此以后你我互不相干。”

令狐龙大喜，江湖人食言而肥者不计其数，但武当、少林以名门正派自居将信义看得极重，话一出口如板上钉钉。

孔有德手指向令狐龙身后一指，喝道：“你是谁？”

令狐龙回头去看咽喉剧痛气息顿绝，不由抱颈后退靠在一棵大树上。只见孔有德手持狗腿弯刀，道：“不要怪我言而无信，孙子曰‘兵者诡道也，攻其不守，打必全歼。’你要不死后患无穷，要怪就怪你自己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