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故人之女
秦华信和颜歆月根本不在乎秦铮,找上门只为秦家脸面。
但他们真在乎的两个儿子,一个天生体弱多病,一个身体康健却不学无术,是盛京出了名的纨绔废物,跟秦铮对比可谓惨烈。
颜歆月气得站不住,秦华信几欲呕血,两人互相搀扶着往外走,再说不出一句话。
秦铮和沈翎目送秦华信和颜歆月走远,他才放开手,“多谢。”
沈翎摇头,“不必。我倒要谢你,帮我买回沈家宅子和慈安堂。”
方才还是默契超绝的一对毒舌璧人,一下子又成了客气有礼的合作伙伴。
……
秦华信当真进宫请求改立颜歆月所生儿子秦镝为安国公世子,痛斥秦铮不孝父母,言行无状,不堪世子之位。
东方衡并未给好脸,“立嫡立长立贤立才,秦镝占了哪一样?占个听起来像嫡子的名字?他是正经嫡子吗?这名字谁取的?疯了吗?他体弱多病,怕不是这名字克的!回去改了!”
秦华信又硬着头皮表态,绝对不能接受沈翎这个出身低微名声败坏的下堂妇当儿媳。
“你如今的夫人当年嫁给你做续弦时,又是什么身份?”东方衡冷声问。
秦华信汗涔涔道,“寡妇。”
东方衡冷哼,“你告诉朕,寡妇比下堂妇好在哪里?”
秦华信无言以对。
……
五月十五,是八公主东方芷十八岁生辰。
她因生日得以提前解除禁足,便接到秦铮和沈翎明日成亲的消息。
东方芷求见东方衡,说她唯一心愿就是嫁给秦铮,哪怕做平妻也要嫁!
东方衡也没惯着她,“堂堂公主,跟下堂妇做平妻,朕看你也是疯了。再反思半月,不得出宫!”
……
明日沈翎要从穆国公府出嫁。
午后青辞送来嫁衣。是来盛京途中,姚滢亲手设计的。嫁衣上半身简洁优雅,裙摆上用金线绣着燃烧的火焰,寓意涅盘重生。
傍晚,青辞又送来一套男装和一根竹簪,“主子请夫人去个地方。”
白衣为底,自下摆往上绣着青绿竹枝,错落有致,栩栩如生。
竹簪束发,不施粉黛,端的是个云淡风轻的翩翩公子。
“姑姑好帅呀!我可以加入姑姑和舅舅的约会吗?”穆屾不知何时坐在墙头上。
沈翎笑道,“你舅舅叫我扮男装,大概不是去什么好地方。小山早点睡。”
……
每月十五,风月楼会举办盛大的歌舞表演。新进楼的姑娘,也都在十五登场亮相。
天色刚暗,驶往风月楼的马车络绎不绝。
先前沈翎被赤焰抓走,秦铮曾找上风月楼老板雪衣打探消息。雪衣开出条件,让他当夜去趟风月楼,但沈翎自己回来了。
今日秦铮收到请帖,雪衣邀请他今夜前去观看表演。
风月楼高三层,楼内灯火通明,楼外挂满轻纱,五颜六色,随风轻舞,像苍茫大地长出一朵摇曳生姿的食人花,艳丽、浓烈、诱人。
“天哪!快看那是谁?”
“秦铮!他不是明日成亲吗?今夜跑来逛青楼?!”
“我早说他跟那个下堂妇成不了!只是一时兴起玩玩而已!”
“他身边的公子好面生!”
……
雪衣脚步轻盈跑下楼,像是去迎接朝思暮想的情郎。
肤白胜雪,鹅蛋脸,五官精致明艳,身材丰满婀娜——这是风月楼诸多客人想染指却失败的尤物老板。
“没想到秦将军真会来。”雪衣视线落在沈翎身上,笑意便淡了三分,“沈小姐,久闻大名。”话落转身就走,连秦铮也不招呼了。
“她喜欢你?”沈翎轻声问。
秦铮摇头,“装的。”
沈翎挑眉。秦铮是不是以为喜欢他的女人都别有居心?不知道该说他对自身魅力没有清醒认知,还是防备心太重。
但他作为麻烦体质,谨慎些,总没错。
走进风月楼,香风扑面。
沈翎身材高挑,走在秦铮身旁则显得娇小纤细。
秦铮墨袍上绣着竹枝暗纹,两人一黑一白,竹叶相映,头上的发簪也是同款。
懒洋洋的男声从二楼传来,“大哥明日成亲,今夜来逛风月楼,那位下堂妇要哭了吧?”
安国公府三公子秦铖,盛京知名纨绔。秦家没有丑人,秦铖一身宝蓝锦袍,斜倚在二楼栏杆上,风流倜傥。
沈翎神色淡淡,“秦三公子是说我吗?”
秦铖缓缓站直,凤眼微眯。
楼中一片哗然。
“那白衣公子竟是下堂妇女扮男装!”
“明日成亲,他们今夜一同来逛青楼?是不是疯了?”
“自从秦铮遇见那位下堂妇,像变了个人!”
……
秦铖盯着沈翎,突然大笑,遥遥拱手道,“大嫂,幸会!”
沈翎并未理会,跟随秦铮在众人瞩目中上了三楼。雪衣在请帖中写明,会给秦铮留不对外开放的晴雪阁。
一双苍白的眸子死死盯着那对璧人。
雪衣惊讶,“师兄喜欢那个下堂妇?你们如何认识的?她还真是不简单呢!”
赤焰轻轻摇晃手中酒杯,并未回答。
“我还奇怪,你的任务是杀秦铮,抓沈翎作甚?原来是私心。师父知道吗?”雪衣似笑非笑。
一团火焰闪过,赤焰冰凉的手扼住雪衣脖颈,眼眸阴鸷,“管好你自己!”
雪衣面色未改,“师兄当我没说过。”
赤焰收手,冷声道,“你的任务呢?”
雪衣幽幽轻叹,“师父叫我接近秦铮,我尽力了,没戏。希望师兄早日杀掉他,我的任务自然不存在了。”
……
秦铮倒一杯茶,放在他和沈翎中间,手指蘸着茶水,在桌上写字:“赤焰,在隔壁。”口中却说,“你非要来,这里没什么意思。”
沈翎柔声道,“从未进过青楼,好奇。”手指蘸水写道,“因为他?”
秦铮摇头,口中说着,“你开心就好。”手上写,“对面风华阁,盛京慈心院掌事。”
这才是秦铮今日带沈翎来风月阁的原因。
慈心院封闭,病人只进不出,医官也只有每月十五轮班休假。风华阁里那人名叫仇嵩,是盛京慈心院的掌事医官。
盛京知道仇嵩名字和身份的人寥寥无几。他常年待在慈心院,只有每月十五雷打不动来风月楼看歌舞表演。风华阁没进过别人,他也从不叫姑娘作陪,看完就走。
琴声起,歌舞表演即将开始。
沈翎推开窗户,就见对面端坐一中年男人,窄长脸,样貌平平甚至有点丑。
只一瞥,她视线下移,看向花团锦簇的舞台,又回身招呼秦铮,“要开始了!”
秦铮和沈翎在看歌舞,很多为歌舞而来的客人,时不时看向他们。
乐声渐大,秦铮低头,在沈翎耳边说起仇嵩。
外人视角中,两人旁若无人咬耳朵,亲密无间。
歌舞表演赢得满堂彩,还剩最后压轴节目,沈翎打起呵欠,两人便下楼了。
“大哥大嫂,明日我去喝喜酒啊!”秦铖在他们身后大喊。
两人走后,风华阁窗户也关上了。
……
雪衣再次进门,赤焰还没走。
她面色阴沉,“每月过来挑个人,送去好好的,回来都被糟践得不成样子!我倒希望她们不肯,偏偏都想赚一笔大钱脱身!”
“他喜欢什么样的?”赤焰漫不经心地问。
雪衣若有所思,良久后,神色陡变,“不对……怎么会……”
赤焰凝眸,“说清楚。”
雪衣迟疑道,“我一直觉得,仇嵩心里有个人,他选姑娘不看高矮胖瘦只看脸,多多少少都像他心上人。今夜有个人的脸在我脑中挥之不去,因我一见她,总觉得熟悉,又想不起在哪见过。”
“谁?”
“那位有名的下堂妇沈小姐。”雪衣脸色怪异,“如果说,她就是仇嵩喜欢的人,那么仇嵩先前每月从楼里选的姑娘样貌,都说得通了!今夜要被送过去的小蝶,眉眼跟沈翎有三分相似。”
“不可能!”赤焰摇头,“仇嵩找你这里的姑娘近十年,沈翎才多大?”
“是对不上,但真的太像了。”雪衣想不通。
……
青辞驾车送沈翎回穆国公府。
秦铮也上了车,但在经过风月楼附近一条暗巷时便下车走了。
子时将近。
热闹喧嚣平息,风月楼的灯也都灭了。
秦铮藏身一棵大树,静静望着风月楼后门。他和沈翎都不信仇嵩只是每月单纯过来看歌舞,别的什么都没做。
子时一刻,四下静寂。
一辆马车驶出风月楼,秦铮远远跟着,马车绕了许多路,明显是防跟踪手段。
最终马车去往城西,离开主城区后,才加快速度。
慈心院就在盛京西边。
……
“鉴于孙良的品性和姚滢的遭遇,我怀疑风月楼送了个姑娘给仇嵩。恐怕,还是他今夜亲自挑的。”沈翎面色沉沉。
秦铮点头,“我会查风月楼的女子少了哪一个。”
“仇嵩只是风月楼的特殊客人吗?”沈翎若有所思,“我爷爷遗书里提到过这个人。他跟我爹娘和叔父同期考入医官院,曾去我家做客。后都被调入慈心院任职。”
沈翎的父母叔父死在二十年前,仇嵩已成为慈心院掌事。
桌上放着一个木盒,里面是沈家长辈的遗物。
秦铮将木盒中的东西翻看一遍后,拿着一本纸张泛黄的小册子问,“这是谁写的?”
沈翎摇头,“并非我家人的笔迹,也许是买来的。”
那小册子上是医官院选拔考试的重点。条理清晰,字迹工整。
“我打算考医官院。”沈翎早有此意,“考中后,看会不会被调入慈心院。”
“若害你家人的凶手盯着你,随便你做什么,都会打草惊蛇。”秦铮说。
沈翎知道。但她不能什么都不做。她成为“名人”有一个好处,走到哪里都被盯着,有人若想让她无声无息地消失,没那么容易。
“你决定就好。”秦铮没再反对。他撕下小册子最后一页带走了,说去查笔迹。
……
五月十六。
凶,忌嫁娶。
穆屾飞奔进沈翎房间,见她穿好嫁衣化好妆,坐在窗边,手中举着一本泛黄的小册子,看得专注。
“姑姑!你能不能重视一下成亲?”穆屾吐槽。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功夫看书?
沈翎莞尔道,“看出你很重视了。”
穆屾打扮得喜庆又可爱,像年画上的童子。
穆远舟乐呵呵走进来,望着美丽动人的沈翎,一时倒真有几分自家白菜被拱了的不舍,“这里是你的娘家,随时回来。”
沈翎知道穆远舟对她好,主要是为穆屾考虑。
一方面穆屾真心喜欢沈翎。
另外一方面,穆家就爷孙二人,穆远舟年纪大了,早晚有照顾不到穆屾的时候。秦铮作为舅舅,其实承担着穆屾父亲的角色,而沈翎要跟秦铮成亲。不管真假,都算一家人了。
……
关于婚礼,秦铮和沈翎简单商量过:既然要打破规矩,那就贯彻到底。既然被当做疯子,那就随心所欲。
昨夜他们逛青楼,今日婚礼也让人啧啧称奇。
没有聘礼,没有嫁妆。
秦铮接亲,沈翎没人背,自己走出来上的花轿。
花轿专门绕路,从林修远家门口走过,还放了串鞭炮。
秦铮没发喜帖,依旧宾客盈门。
安国公秦华信和夫人都没露面,但在将军府大门外热情迎客的居然是秦家赫赫有名的纨绔三公子秦铖。
也正是秦铖,把他和秦铮外祖父颜家的人拦在门外,说不欢迎。
刚见颜家人怒气冲冲离开,付豪正犹豫要不要去,就被秦铖一把搂住,“兄弟面生,是我大嫂家的人吗?”
付豪有些拘谨,“我是慈安堂掌柜。”
“大嫂娘家人,快请快请!”秦铖格外热情。
……
吉时到,新人拜堂。
高堂上一边摆着沈思明和叶柔嘉夫妇的牌位,这是沈翎已故的父母,另外一边是秦铮母亲颜清月的牌位。
宾客头一回见亲爹活着只拜亡母!也是头一回见成亲拜女方父母牌位!又不是入赘!
总之,太没规矩了!简直乱来!
午后宾客散去,还是秦铖送的。
薛清泽正要走,被青辞叫去秦铮书房。
“你不去陪她,找我作甚?”
秦铮拿出一张泛黄的纸递过去,“你认得这上面笔迹?”
薛清泽细细看过后,点头道,“认得。你从哪儿得来的?”
“是谁写的?”秦铮问。
“慈心院掌事仇嵩。我在师父那里见过他写的药方。”薛清泽说。
秦铮收起那张纸,“把你那里医官院考试的资料整理好,稍后我让青辞去取。”
“为何?”薛清泽不解,“你夫人要用?她都嫁给你了,还考什么医官院?你们从认识到成亲都奇奇怪怪,昨夜跑去风月楼,现在该洞房的时候你找我要考试资料?还今天就用?今天用来作甚?”
秦铮淡淡道,“我们喜欢在床上看书。”
薛清泽脸一黑,“有病!”起身扬长而去。
迎面碰上秦铖,他热情打招呼,“薛公子,改日一起喝两杯!”
薛清泽驻足,拧眉问,“今日是秦铮叫你来待客的?”
秦铮跟安国公府早断绝来往,为何这个纨绔会在?
“不是啊!我大哥说让我滚!”秦铖摇着扇子笑道,“但我闲着也是闲着!薛公子哪日成亲?我也去帮你待客!”
……
秦铖也没找秦铮和沈翎邀功,从贺礼中选出几样他喜欢的,拎着就走。
将军府大门外停着一辆马车。
车夫戴着斗笠,看不到脸。
车上下来个瘦高中年男人,灰衣黯淡,脸窄而长。
“你找谁?”秦铖在盛京混这么多年,没见过此人。
中年男人淡淡道,“在下仇嵩,前来恭贺故人之女大婚之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