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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陈淳安

陈颂薪,身为玉璞境大修士,此时在眼前这位老人面前,那极差的脾气,也变得温顺至极。

倒并非出于惧怕,而是源自内心的敬畏。

只因他对面坐着的老人,不单是颍阴陈氏的祖师,更是世间独拥“醇儒”二字的读书人,是令颍阴陈氏得以冠以“醇儒陈氏”之名的陈淳安。

陈淳安微笑着沏了两杯茶,推给对面的陈颂薪。

“不是已经有夫子们护着了吗?”

“可……那样终究会让弟子们冒险,万一夫子们一时疏忽……”陈颂薪端起茶水一饮而尽。

陈淳安问道:“那依你之见,该如何做?”

陈颂薪不假思索道:“自然是停止此次秋考,让弟子们赶快返回书院,如此最为稳妥。”

陈淳安既没点头又没摇头,只是忽然说了句与先前毫不相关的话语。

“你觉得‘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句话说得如何?”

陈颂薪闻言静下心来,这种看似是简单的问题,其实最不简单,尤其是从眼前老人的嘴里问出来。

陈颂薪知晓,这既是考校,又是授业,只是他思索片刻,依旧看不出老祖到底要说些什么,只能开口道。

“此话原为‘性敦朴,不拘小节’,后来变为‘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哪怕不是读书人,也能懂得的书上道理。”

陈淳安笑着再问:“书上的道理,就都是好道理吗?那如果,我把这句话改成‘成事者,不拘小节’,你觉得如何?”

陈颂薪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

陈淳安继续道:“一字之差,天壤之别。但归根到底,都和文圣一脉崔巉的事功学说,是一个道理。他的先生,文圣,曾赠他八个大字‘世风日下,罪魁祸首’,此话是在说崔巉不假,毕竟是他提出了事功学说嘛,可真正所指的,是事功学说。”

陈颂薪一时间哑然,但仍然不知道眼前的老人说这些,到底有何深意。

“古之道理,就‘性敦朴,不拘小节’,在我看来可以为乙等,‘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则略高,为甲下,‘成事者,不拘小节’最次,丙上。可我之今日,能给人人皆知的道理减一个字,日后这个看似道理,实则为自己做错事而辩解的话,就会让世人不分对错,而且心安理得,毕竟有‘古人云’三个字,作为立身之本嘛。”

“我辈读书人,接受得了这些利己的道理,但唯独接受不了,有人把这话挑明。此次秋考,这些妖族使了些手段,如此看来妖族也不全是没脑子的。”

陈颂薪大惊失色:“祖师,你是说,这些山水神祇遭逢变故,是蛮荒天下的手笔?那更应该让弟子们速速回到书院了。”

“没那么夸张。至于回书院……”陈淳安笑着摇头,“读书人,山上人,来我颖阴陈氏又是求学又是修道,自然要为世道做些什么,如果看到危险,就不去管,那还读什么书,修什么道?”

陈颂薪摩挲着茶杯的边缘。

陈淳安笑着起身走至窗前,看着书楼外的大江奔走。

“横渠书院的碑文,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是山上人更是读书人应该追求的。可太高,触之不及,依我看,三字足矣,‘行善举’。

这,就又说回了事功学说,能否在行善举时‘不拘小节’,明知对方有错,却在规矩内,还占着所谓的道理,而我们要想行善举只能用错误的方法,这样可不可以?”

自己所学的道理,与他人所学道理不同,孰对孰错,评判的依据是什么,他错了该怎么罚,由谁罚。若双方都有错呢?又该怎么办?

陈淳安忽然叹息一声:“道理多了,有好有坏,好的道理会让世道变得更好,坏的道理则相反,如今浩然天下的很多人,尤其是读书人,山上人,他们是知晓道理最多的人,也是最会挑选道理的人。”

书上道理很多,相反的道理也不少。

人往往只会去学对自己有利的道理,对于约束己身、无利的道理,总是避之不及。

陈颂薪恍然,旋即叹息一声:“浩然天下世道下行,归根到底,离经叛道四个字,前人为了自己的自由,去学一些看似有理,实则错到不能再错的道理,会让后人以为是对的。而前人造就的世道,让后人出生就已经身处其中,不得不接受,和认可那些荒诞至极的道理,循环往复,世道只会越来越差。”

人之初,性本善。

可身处的世道是恶的,学的道理是恶的,人自然也就变成了恶。

不少人因为一些道理变得更加自由,可却让别人不自由,这就是看似有理实则无理的道理。

陈淳安点点头:“蛮荒天下却因为对浩然的敌视,世道开始上行,如此一来,蛮荒天下攻入浩然,也只是时间问题。”

陈颂薪脸色大变。

陈淳安宽慰道:“只是不知道是千年后,百年后,还是十年后。我们这些老家伙老了,浩然天下的世道光靠我们怎么行?再者,待到蛮荒攻入浩然,你们还能一直护着他们不成?如今是个好机会,让他们历练历练吧,确实有性命之忧了,再让书院夫子们出手不迟。”

陈颂薪点点头,忽然开了句玩笑:“真到了蛮荒攻入浩然那一天,我们这些玉璞、元婴或许护不住他们,这不还有祖师你吗?”

陈淳安气笑了,骂道:“真当老子是王八啊?”

陈颂薪干笑两声。

若是此地有人,肯定会震惊的说不出话,这居然是肩挑日月,独占醇儒二字,南婆娑洲第一人,颖阴陈氏家主,飞升境圆满大修士,陈淳安所说出的话。

陈淳安说完这些,忽然没了看书的兴致。

儿时读书时,总是犯困,就想了个好办法,抱着书在院子里边走边读。

只是养成习惯后,千年岁月,依旧如此。

看的书多了,见的人多了,只是去的地方却很少。

老人望向窗外,一个比南婆娑洲更南的地方,老人忽然想去那里看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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