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一场梦中的雨

今天的天气并不好，大滴大滴的雨水打在广袤的海面上，溅起一阵又一阵的水波。

这里的海每到下雨的时候，就会像涨潮一般，淹没过为数不多的土地。海洋在这颗星球上与天边连成一片，只不过今天的海和天是乌云密布的。

在这阴沉的“幕布”下，一个人，一个头顶双角，身后有着带着鳞片的尾巴的人平静的走在海面上，下落的雨线避开了他的身影，然后重重的砸在海面上，将原本倒影着天空的水面扰乱，打碎了其中的景象。

在周遭空旷的风景下，倒是显得那人渺小起来。

龙有些无聊，祂有着强大的力量和无尽的时间。看着这副千百年来并无差别的场景，祂的心里泛不起一丝波澜。

这颗星球是祂的造物所生活的地方，而祂只是过来看一眼，甚至连一丝的想法都不曾有。

天气的变化并不影响祂眼中的世界，漫长的生命中，祂见过多少次天晴，便有多少次雨日。甚至在凡人眼中不常见的气候，对祂来说也不过是平凡又普通的一天。

或许“天”的这个时间单位已经不能用来描述祂的时间了。

尽管眼前的暴雨对祂而言没什么特殊的，祂还是化作了寻常持明的样貌，行走在海与天之间。

不朽，不朽。

祂只要存在着，便是对其含义的最好诠释。如同祂的后裔们那万世不变的容貌，也亦是“不朽”的另一种解释。

耳边是不间断的雨声，龙感到十分无趣，如果星神真的会有那么丰富的情感的话。

今天还是回去吧。

水面之上，有着曲折的亭廊，廊道两边是没有靠背的长木凳，中间的石子路因为涨潮的缘故，盖上了浅浅的一层水，随着水波的传播而起伏着。

但是在蜿蜒的向天边蔓延的亭廊中，一如既往的没有其他生灵。

龙甚至不屑于用神识去看，便已经笃定了答案。

因为千百年来都是如此。

就算是十分喜爱水流的龙裔也不会刻意在暴雨的天气出门，除非有什么急事。

可是，习惯使然，祂还是朝着那边远远的望去一眼。

只一眼，祂的视线便顿住了。

在一个小小的亭子里，一把红色的伞静静的撑开在那里，不知道待了多久。

伞下有一只小小的龙裔，龙对此的感知从未出错。

没做过多的思索，龙已经走到那个小亭子的附近。

伞的主人没有什么动静，或许他压根没察觉到什么不对，暴雨淹没了整个世界，任何声音在这场雨中都显得不那么清晰。

走近了，龙只觉得伞下的小家伙应该是还没回家的小崽子，按照汤海的算法或许还没到成年，甚至算不上少年，还是个奶娃娃。

因为那把伞的高度实在是太矮了，即使是坐在长木板凳上，成年的持明也不会如此低矮。

作为所有持明的长辈，龙当然见过在雨中嬉戏打闹的小崽子们，又或者是一些坐在这些长木板凳上摇晃着腿，和旁边的小伙伴要么低声，要么高声谈论着一些在自己看来习以为常的事物。

可是，眼前的这把红色油纸伞的主人却不同，他只是在看着。

墨绿色的衣角垂下，面朝着风雨，双腿规规矩矩的，没有晃动。这个小孩儿就像是完全没察觉到背后来的人，依旧安静。

也难怪最开始的时候，自己都未曾用这具肉身注意到他。

这个孩子沉默着，就仿佛融入了眼前的雨，却又格格不入。

龙走到了小孩的旁边，和他隔着一小段距离，同样沉默着看向他所看着的方向。

在雨中，更远的地方被雨幕所遮掩，逐渐模糊，近处能看见的地方除了些水生的植物外，便再无其他。

一大一小就这么在这座小小的亭子里看着暗沉的外面。

天地间唯一一抹亮色或许就是小孩手中的伞了。龙想。

自己最开始怎么没注意到他呢？明明那么显眼。

汤海上的雨季是漫长的，眼前在弱小的生灵眼中与末世同等的暴雨不止会下一两天，而是漫长的一个季节。

而这颗星球的一个季节便是其他普通星球的几十倍的长度。

“汝何所视？”

眼前的景色在龙的眼中与前几次看见的没有什么不同。因为不朽的祝福，持明能轻易的改变生态，这让他们对于变化的渴望并不强烈，甚至格外淡薄。

这让祂十分好奇这个奇怪的孩子究竟在看什么，看得这般入迷。

“看雨。”

小孩子稚嫩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卡在不被雨声掩盖，能让身边的龙听清楚的程度。对于突然出现的声音，他没有过多的疑问，只是淡淡的回答了龙的提问，便不再继续言语。

好吧，这个小孩真是奇怪，一个陌生人离他这么近，居然都没什么反应。

而且，雨的话，这也不是第一次出现吧？听声音，这孩子至少得有5岁左右了，在早慧的持明眼中，这副场景应该已经见怪不怪了。

龙这样想着，却没有什么其他情绪，祂依旧像最开始在雨中踏水而行那样平静无波。

就像之前说的，祂活了很久很久，已经见过了很多很多的家伙了。

两只持明之间再度延续了之前的沉默，就好像之前两人都未曾开口般。

但是，无聊的日子总是漫长的，龙有很多的时间，所以祂不介意将时间花费在听一个小孩子的想法上，即使这在别人看来或许会很无聊。

第二次出声的还是祂。

“汝何所见？”

这或许是老家伙们的通病，比起自己去讲述，祂更想听听这个奇怪的小孩是怎么看的。没有一个老人会拒绝成为年轻人的指导者的机会。

龙想，这个小家伙真是幸运，能得到星神本尊的指引。

祂是很喜欢思考的家伙，即便成为了命途的顶点，祂依旧喜欢思考。

“雨。”

像是想不到身边的家伙会问这种一看就能明白的东西，这次，小孩沉默了一会儿，才继续回答。

好吧，这真的是一个奇怪的小孩。龙想，面对不同的画面，和相同的疑问，其他回答者要么说出一番感悟，要么赞叹一句景色的美丽。

结果这个小孩真的只是在看雨。

龙得承认，这确实让祂有些措手不及。

而第三次的对话，是由小孩发起的。这让龙挑了挑眉，祂本以为这个小家伙不爱说话，看来不是啊。

“你呢？”

像是随口一问，小孩儿连头都懒得转过来，从龙的视角来看，只能看见伞下一个带着婴儿肥的下巴，两只手握着伞，生怕伞被风给吹走。

龙想了想，如实相告。

“天地。”

祂就像是被这个小孩传染了一样，也开始用一个词去描述自己想看的东西。然后，龙便不再言语，等待着这个小孩儿来问祂看到了什么。

很可惜，这个奇怪的孩子一点儿上进的自觉都没有，连追问都不打算追问。

好吧，龙再次感到挫败。尽管这么一点儿情绪在祂的本质面前甚至掀不起一丝波澜。

他们之间的对话估计就到此为止了，反正龙是不打算和这个奇奇怪怪的小孩儿聊了，谁知道他的脑子里想的是什么。

时间又过去了一段，龙用余光看见小孩儿伸出手，接住了空中落下的雨水。此时，祂才意识到一点儿不对劲，持明有着不朽的庇护，若是想的话，这种不含任何力量的雨水自然淋不到他们。

那么为什么这个孩子要打伞呢？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何故持伞？”

龙是骄傲的，想到什么自然便问了出来。在祂的看法中，可没有这个小孩儿拒绝回答的可能。

这个时候，小孩儿就像是终于受不了这个一直在打扰自己听雨的陌生人了似的，连话都多了不少，不过语气依旧平缓，倒是没有多不耐。

“因为下雨了，所以要撑伞啊。下雨出门要打伞，这不是常识吗？”

小小的人儿认真的回答问题，然后转头看向龙所在的方向。

面容模糊不清，在伞的遮掩下，只露出下半张脸。

“我是来听雨的，你说你是来看这方天地的，可是天地一直在这里啊。既然想要看雨天的天地，那怎么能不看雨呢？”

说着，小人儿的语气中都带上了些疑惑。

“此番景色，吾已阅千百见矣。”

龙很是自然的回答，没觉得有哪里不对。至于小孩儿口中的“看雨”，祂并没有放在心上。

“好吧，那你慢慢看吧，我该回家了。”

伞沿抬了抬，小孩儿似乎是在看天，可惜，乌云密布的天空不能给他任何提示。

龙点了点头，算是为这次突如其来却又毫不起眼的相遇画上句号。

只不过，转身想走时，龙察觉到自己的衣角被人扯住，回头一看，是那个小孩儿。

此时，龙才算勉强看清这个孩子的面貌，其实大部分的情况不算清楚，或许是因为黑漆漆的天和杂乱的雨声，但是那双眼睛还是第一时间吸引住了龙的目光。

黑色的，如墨染般的瞳孔。

里面倒映着自己这具化身的身形，龙却总觉得里面倒映出的是完整的自己。

但很快祂就判断出，那不过只是自己的错觉。

这个孩子的目光分外纯粹，才让祂都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

“何事？”

龙提问，然后看见这个小孩儿将手中的伞递了过来。

“我要回家了，不需要伞了。所以给你用。”

这两句话的前后逻辑在哪里？龙不是很理解，但是小孩子的想法总是想一出是一出的，祂倒是没有多说些什么，只是顺着这个奇怪小孩的意，接过了那把红色的油纸伞。

“拜拜。”

像是知道他们不会再相见，小孩儿平静的说了声拜拜，随后转身向着亭廊的另一边跑去。

“你叫什么？”

龙突然问道。

“我是夏夜里的一朵云。”

小孩没有回头，只是背身挥了挥手，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手中拿着那把伞，龙眨了眨眼，保持着姿势一动不动。

看着旁边的磅礴大雨，龙想了想，将伞撑在了自己头顶，然后同样伸出手，接住了一滴落下的雨。

随着这滴雨水落在掌心，周遭的一切声音停滞了。不，不只是声音，甚至不远处奔跑着的小孩儿都停止了动作。

所有的雨滴都停留在了某一时刻，凝滞在空中。

龙保持接住雨水的动作不变，目光却是再度落在那个孩子身上。

“缺失了部分吗？明明每个持明拥有的是定数来着。”

被接住的雨水随着龙接下来的动作化作一道流光，最后融入了那个孩子的身体。

“现在补完了。”

龙是不朽的星神，持明，或者说龙裔是祂的尝试，对于“不朽”的尝试。

面对一个莫名缺失了一部分的持明，在确认他的状况后，自然是要将缺失的部分补完的。

祂很喜欢思考，为了理解不朽的真谛，祂总是在思考着。

雨继续落下，龙没有再看那个小小的身影，直到对方踏着水花离开。

所以，祂也不曾发觉，在刚看到那个小孩时的那种隔离感随着祂顺手补完后，便逐渐消失了。

真是奇怪的小孩子。

敲门声响起，龙从梦中醒来，祂似乎想起了一点儿放在记忆的犄角旮旯里的东西，但很快便抛之脑后，因为那并不重要。

祂想，这个梦不错。

尽管作为星神，祂已经不需要睡眠，但是作为化身的身体，还是需要恰当的歇息的。

“进来。”

穿着相当正经，一看就是个文臣的白发青年走入大殿。对方恭恭敬敬的行了一个礼，即使是最苛刻的礼仪官来看，也挑不出错处。

“起来吧。”

龙觉得很是无趣，随口便让对方起身。

白发青年站直身子，将自己手上的一份报告书呈上。也不管这位龙神看不看，只是沉默着放在祂的书桌上。

随后出声告退。很明显，这位青年并不打算在这里久留。

“你做的很好。”

在白发青年跨出殿门的前一刻，龙慢悠悠的声音响起。

“柳。”

—————【小剧场】—————

咸鱼：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对方自己的名字呢？

小孩儿：废话，一个陌生人突然和你搭话，聊的还都是那些莫名其妙的东西，你不跑还打算傻傻的告诉对方名字吗？

小孩儿：有点安全意识好不好！

咸鱼：（被小孩教育了，但是自己确实无法反驳所以握紧拳头隐忍）

【另一边】

龙：哈，我魅力还挺大，出来一趟收到把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