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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39

严忱的头痛是从四年前开始的,那个时候从静叶湖回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那夜呼呼刺骨的风声,都会回荡在他的脑海中,带来冰冷的痛感。

从那以后,他就有了这个毛病。

再后来他开始没日没夜的工作,海城刑事罪案调查科初建之始,他用尽了心力,最后胃穿孔被苏虹押上医院的急救车,才终于停止了那种类似自我折磨的忙碌。

“唉!”他深深地吐出一口心中的闷气,推开办公室的门走进去。

他真的累坏了,一头倒在唯一的一张长沙发上,连衣服都顾不上脱就昏睡了过去。

十多分钟后,海城调查科科长办公室的门再次被缓缓推开,一个人影端着一盆水走了进来。

严忱不喜欢喝矿泉水,因此他的办公室里面专门配了一个热水壶,他通常都是自己煮水来喝。

走进来的人到小桌边拿起热水壶又走了出去,不一会儿再次回来明显感觉端着的东西重了很多。

把热水壶重新放上加热器按下按钮,不一会儿水就煮热了,他把电源关闭,拿着水壶走到自己端进来的水盆边将热水兑进去,然后想也没想就伸手进去想试试水温。

“嘶!”没有控制好用量的结果就是手指被结结实实烫了一下,他低声痛呼着一把握住手,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把被烫着的手指放入口中含了会儿,感觉没那么痛了,他再次跑出了办公室,一会儿又拿了一个水壶进来,往水盆里兑了些,再试试,终于不烫了。

他才松了一口气,从上衣口袋里拿出准备好的毛巾放进水盆里浸湿,然后拧得半干叠成四方形,转身悄悄走到沙发上昏睡过去的人身边,将带着暖暖温度的毛巾放在那人紧皱的眉头上。

睡梦中的人似乎被温暖所安抚,渐渐舒展了眉宇,神情变得安然平静。

来人松了一口气,不由得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浅浅的笑纹,目光变得柔软而幽深。

随后,他便如此反复的重复之前的行为,直到睡梦中的人额头变得暖暖的,而水盆里的水彻底冷掉,他才停了下来。

跑出去了一趟将水倒掉,东西收拾好,他再次返回办公室,轻手轻脚地将熟睡的人已经被压皱的风衣脱掉,悬在沙发边的脚抬起来放在扶手上,缓缓脱了鞋子,从衣架上拿了一件黑色的羽绒服给那人盖上,才停了下来。

他站在沙发边上,看着睡着的人安静俊逸的睡颜,眼神灼灼仿佛暗夜中熠熠发光的星星一般。

最终,他忍不住内心‘砰砰’乱跳的节奏,弯下腰轻轻地将那人压在身下的一只手拉出来,慢慢摊开放在沙发边上。

他轻轻靠着沙发边坐在地面上,双腿曲起单手抱着膝盖,另一只手撑在沙发边,整个人缓缓的靠了过去,侧脸贴进了睡梦中的人摊开的手掌中,感受着掌心炙热而熟悉的温度。

屋内,突然安静了下来,只有办公桌边那个座钟的钟摆在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就仿佛是多年来在人与人之间悄然流逝的时光一般……

*

第二天清晨,严忱是在门外传来的敲门声中醒来的。

他睁开惺忪睡眼的一瞬间还有些恍惚,多少年了,他从来没有一次像昨晚一样睡得那么安稳,竟然无梦一夜到天亮。

他摇了摇还有些混沌的脑袋,对门外道:“怎么了?”

“老大,冉祺的报告出来了。”门外的兆麟的声音。

严忱坐起身弯腰穿鞋,边道:“通知所有的人,半个小时以后大会议室开会。”

“是。”

穿好鞋子站起身,他回头看向滑落在沙发角落的黑色羽绒服。

那是他一直准备在办公室的衣服,有时候加班晚了,就拿来做被子用,原本一直安静地挂在角落的衣架上。

严忱紧紧闭上眼睛,眉宇间全都是对于内心即将汹涌而出的情绪的抵抗。

原来多年的防线想要溃败也不过是瞬间的事情……

他转身将衣服重新挂上衣架,推开门走出办公室的同时,他又变回了海城刑事罪案调查科铁腕刚毅、雷厉风行的严忱科长,冰冻的神情看不出丝毫的裂痕。

来到会议室,众人早已等候在了那里。

“结果怎么样?”严忱坐下后,对冉祺问道。

耸了耸肩,对方笑了笑,“如我们预测的一样,卫海家里找到的三齿冰锥,果然就是造成刘瑶腹部伤口的凶器,而且我也将你们给我的卫海的皮肤组织做个dNA分析,确认和我之前在刘瑶身上,以及案发现场找到的第二种血样完全吻合。”

“但是卫海却并不是凶手是吗?”崔珏在说这句话的时候都觉得自己有些脱力了。

苏虹开口道,声音里也带着一丝无奈,“我昨晚再次联络了卫海的医生,已经确认过了当年他中风的具体情况。现在几乎可以肯定,刘瑶胸口的那道狭长平整的伤口绝对不是他可以切开的。”

兆麟愤愤地一捶桌子,怒道:“怎么会又不是?一个一个行了凶却又不是致命的凶手,到底刘瑶得罪了多少人?这个女人在人前带着一副温和善良为人师表的好面具,却没想到私底下竟然是这样的人,谋杀导师、引诱学生吸毒、骗取他人的感情达到她不可告人的目的,她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这就是人性。”子骞嗤笑一声。

“我记得我在海城大学看到刘瑶当年送到国外参加比赛获奖的那幅油画,画上的风景干净纯然,从画面上就可以看出绘画者以情入画的细腻,将自己内心对于故乡的感情全部的寄托在了画布之上,山水寄情,竹林幽幽。”说到这里,林樾叹了口气,接着道:“真想不到,那样美的一幅画,竟然会是刘瑶这样的女人画出来的。”

“你说谁?刘瑶?”兆麟打断了他,疑惑地皱起眉,“我们上次去刘瑶老家,那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县城,方圆百里都看不到山,也没有除了小溪之外更大的河,你说的到底是哪里的故乡?”

“什么?”林樾愕然。

“等一下!”崔珏突然出声,神情像是突然醍醐灌顶一般,“有山有水,竹林花丛,我怎么觉得这里这么像是伍川呀?”

“哪里?”众人问。

“伍川,我上次去旅行的时候路过那里,就是竹林最多,依山傍水,山上长满了各色的野花,景色非常不错。”崔珏回答道。

“伍川不是西操场看门的那个徐大爷的老家吗?”刘鹏道:“之前在徐大爷那里查钥匙的线索的时候,发现他那儿有一盒特别齐全的医药箱,不像是一般家庭用的那种。我问他他说是一个经常来操场锻炼的老乡送给他的。”

“伍川?”

一直坐在角落的一个人突然开了口,微微昂起头若有所思的样子。

此人正是前几天被林樾派出去调查苏丘底细的刑警——黎锡。

“怎么?”众人都看向他。

只见他从身边的文件夹里面拿出一份资料,送到林樾和严忱面前,边道:“之前头儿让我去查那次在海城大学碰到的苏丘,我跑了学校的人事科和资料室好几天,才终于查到这个女人的底细。大概你们谁也想不到,这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素助教,竟然也是我国油画界泰斗年群的关门弟子之一,是刘瑶的师妹。五年前,年群在已近杖朝之年的时候,在学校艺术系挑选了三位出类拔萃的学生收做关门弟子,那是他有生之年带的最后一届博士生。一年后,年群推荐他们其中的两个人,去参加被誉为世界最高艺术殿堂之一的俄罗斯艺术科学院,所举办的油画大赛。”

“其中一个人是刘瑶。”林樾道。

黎锡点点头,接着道:“没错,而另外一个人,便是年息群最得意的弟子,艺术系当年的油画天才——陈骏。”说着,他拿出一张照片放在了展示台上,会议室正前方的屏幕上就出现了一个男人的照片。

屏幕上的男人有着一张出众的好相貌,俊秀的面容,浅蓝细格的衬衣,手腕处松松挽起,简洁略带华美,又有几分说不出的性感,就像参加完豪华夜宴后,刚刚将晚礼服随手扔掉的王子。

众人似乎都为照片上男人姣好的容貌?以及恬淡安宁的气质所惊讶,完全无法想象这一桩隐藏着人性阴暗与污秽的案子?竟然会牵扯出这样的一个人。

“这个就是陈骏。”黎锡道,“而他就是十年前从伍川考入海城大学的,他的家乡就在伍川乡下,一个名叫雾霞的小山村。但很不巧的是,虽然年群推荐了两个弟子去参加这个国际大赛,但是在刘瑶交出自己的作品‘梦中的故乡’之后,陈骏却因为意外扭伤了手骨,无法作画,自动放弃了参赛资格。”

崔珏愕然地看着屏幕上的男子,无法置信道:“这个男人,可能是杀害刘瑶的凶手吗??”

黎锡摇了摇头,“不可能,他绝对不可能是凶手。”

“为什么?”众人皆疑。

“因为他已经死了。”

“什么?”

黎锡叹了口气,“四年前,在刘瑶的作品得奖之后,学校给了年群一个推荐留校的名额。可是没多久,陈骏就在一天晚上从教学楼二层挑高的楼梯上滚了下来,成了植物人,没多久就去世了。”

“四年前,也是年群心脏病发作猝死的时间。”林樾道。

黎锡点点头,“没错,就在陈均平死后,年群推荐了自己的另一位弟子刘瑶留校任教。后来没多久,他就因为心脏病发作也去世了。”

会议室内陷入了沉默,所有的人都对自己听到的事情而感到惊讶,也因为内心对于事实的猜测而感到震撼。

严忱吐出一口心中因为隐隐浮出水面的真相而压抑出来的窒闷之气,开口道:“陈骏是不是还有什么家人?”

“没错,他的母亲,四年前从伍川来照顾已经成为植物人的陈骏,没多久陈骏就死了。”

“她现在在哪里?”

黎锡摇摇头,“只有这一点我没有查到,当年她来的时候基本上都是待在医院,陈骏死后根本没有开追悼会,谁也没有见过他的母亲。”

此时,严忱注意到身边的林樾半天都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右手中食指交替敲击桌面,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怎么了?想到了什么?”

林樾紧蹙着眉头,犹豫了一下,道:“我突然想起那次在海城大学苏丘和我说的说谎者悖论。”

“所有克利特人都说谎?”严忱问道。

林樾点点头,“就是这个。”

“她的‘克里特人’指的是??”

“咱们这件案子所有的证人。”

严忱一愣。

林樾接着道:“所有的证人说的都是谎话。如果这句话是假的,那么王珍萍、王景泰、卫海的证词就不对了。他们的话已经被证明是谎言,那么也就是说,苏丘的这个悖论是正确的。”

“如果所有的证人说的都是谎话,那她的……”严忱疑问道。

林樾笑了笑,道:“她当初对刘瑶的评价是‘品德优良、性格温良、睿智端方、惠泽桃李’。”

“这也是谎话。”

“没错,她的证词也被证实是谎话。那么……我们还剩下两个证人,如果这两个证人说的都是实话,苏丘的悖论就不成立;可如果是谎话,那么他们其中一个人的话就是矛盾的。”

“是谁?”众人皆问道。

林樾看了看会议室里所有的人,突然神秘地一笑……

初春的深夜,风中还带着冬季残留的寒冷。

人们都已经陷入了沉沉的睡梦之中,除了偶然一两声狗的吠叫,冷落的街道是寂静无声的。

静默而阴森的校园,黑暗吞噬一切,寒冷仿佛把一切的光源都隔绝了起来,黑沉沉的夜空仿佛浓墨重重地涂抹在天际,连星星的微光也没有。

偌大的校园最深处,荒废了多年的老旧医疗所是上个世纪70年代的建筑,灰色的砖墙红色的屋瓦,门前的墙角早已长满了青苔,因为岁月的侵蚀而泛出黝黯的光泽,阶前土地上的杂草已经有膝盖那么高了,偶尔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从其中穿梭而过,带着一抹阴冷的幽光。

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中,一个身影悄悄潜着夜色,来到了这早就已经荒废的地方。

走到医疗所门口早已经因为岁月侵蚀而油漆脱落严重的大门前,‘它’警惕地四下探看了一下,方推开门走了进去。

顺着一楼挑高的楼梯上去,二楼最拐角的一个屋子,竟然是和这栋腐败破旧建筑完全不同的铁质防盗门,‘它’站在门口轻轻敲了几声,一阵脚步声靠近,门从里面被人打开。

“你怎么来了?”里面的人似乎完全没有料到会看到眼前这个人。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来人似乎也很惊讶,没想到自己的猜测竟然是对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来人挤着屋里的人走了进去,不由得一声惊呼。

“你来干什么?”对方似乎很懊恼。

“前几天那些警察来了,问我除了我还有谁动过西操场的钥匙。我那个屋子,除了我就只有你来过,上次你说给我整理屋子,我看到你打开了放钥匙的抽屉。你告诉我,那个刘老师的死到底和你有没有关系?”

“这件事你不要管,你快走,别来这里了。”

“这里面到底是谁?你为什么要来这个老医疗所?”

“你别管了,快走。”屋里的人语气急了起来,一边咳嗽一边推着人往外走。

铁质的防盗门从里面被打开,一片漆黑的走廊里,只隐约看到两个身影推搡着走出来。

就在此时,‘啪’的一声,走廊的照明灯毫无征兆的全部突然亮起,光明吞噬了黑暗,将隐藏在阴暗处的秘密完全呈现在了人们的眼前。

“要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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