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她想起那一次
夜已深,林凤玲毫无睡意。高建成发泄完兽性,呼噜打得山响。
林凤玲眼泪流干。嫁进高家后的一幕幕清晰的印在脑海里,她每一天都过得诚惶诚恐。
高建成对胡氏惟命是从,为了讨胡氏欢心,动不动就对林凤玲拳打脚踢。
她想起那一次。
她正在烧火做饭,胡氏对高建成说:“老二啊,你打她去!”
没有任何原因。
高建成走过去,一脚将她踹倒。她含着泪默默爬起来继续烧火。 火光映着她苍白的脸,颗颗泪珠闪着晶莹的光泽。那一刻,她真想杀了高建成。
她想起那一次。
可儿的布鞋还是拾得大姐巧儿的,如今已经顶脚了,她想给可儿做一双。把自己陪嫁的木箱子翻个底儿掉,也没找出一块布。拿着两件补丁摞补丁的孩子的衣裳,大宝穿都小,可她还是舍不得剪。无奈,只好硬着头皮去找胡氏。
在胡氏窗户下喊了两声娘,没有回应,除了做饭,她平时是不进正房的。胡氏说她没资格。
刚嫁过来那会儿,有一次进堂屋喝水,胡氏硬说她偷了饼,骂了个狗血淋头,在她努力为自己辩解的时候,高建成打了她。
被打蒙了的她惊愕的望着高建成,高建成愤怒地瞪着她,眼里好似飞出刀子:“就是你偷的!”
她捂着火辣辣的脸,看着与自己成亲才两个多月的男人正恶狠狠地瞪着自己,仿佛自己是他十恶不赦的仇人,她哭了,抽噎的上气不接下气,胸口堵了一块大石头,几乎要将她堵死。
高建成厌恶的吼道:“掉啥泪蛋子!”
此时围墙外已经有听到声音赶来的村民,人们窃窃私语。
高建成低声命令她:“滚回屋里去。”
她满心委屈,脸色惨白,浑身不受控制的抖个不停,手脚冰凉却满头大汗。
有几个年轻媳妇见她摇摇欲坠,慌忙跑进院子,抱住她,一点一点挪进她住的西厢房。
人们纷纷指责高建成不该动手就打。
高建成不以为然地狡辩:“这婆娘偷嘴吃,不承认,还顶撞俺娘,教训一下。”
同在一个村子住着,低头不见抬头见,谁还不了解谁。胡氏的为人不用说了,单是当年虐待婆婆、欺负妯娌,就让高官屯的人认清了胡氏的嘴脸,都叮嘱自己的闺女、媳妇莫要与胡氏来往。如今又苛待二儿媳妇,大家都为林凤玲担忧。担忧归担忧,各家过各家的日子,他们也只能摇头叹息。
扶她进屋的几个年轻媳妇轻声安慰着她。同是嫁为人妇,也都受过这样那样的委屈和不公平的待遇,同病相怜的几个人说了很多,直到高建成进屋来。
见高建成走进来,没出五福的四嫂子肖氏说:“赶紧给他二婶赔礼道歉,有话不好好说,还动手打人!”
高建成见风使舵,满脸堆笑,“是是,俺错了,”看了几个人一圈,说道:“让嫂子弟妹操心了。”
“好好哄哄他二婶吧!”几人说着离开了高家。
她倚坐在炕上,高建成坐在另一边,眼睛盯着地,冷冷的道:“你好本事啊,敢顶撞俺娘?俺怎么娶了你这么个不孝的。”
是她不孝吗?她每天谨小慎微,避猫鼠一般,做最多的活儿,吃最少的饭,她视为“娘”的婆婆却无端谩骂,而她的男人——她唯一的依靠,如此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打,她们成亲才两个月呀!
除了有需要的时候对她软语温存,其余时间似乎无话可说。每每她想找个话题聊聊,高建成都是“嗯啊”的,很不耐烦的样子。就连后来有了娃,每每娃喊爹,得到的也是“嗯”,多一句也没有。
也是从那时起,她知道了,胡氏说雪是黑的,高建成就说雪是黑的,毫无是非观,只有他爹娘兄弟姐妹才是最亲的人。
她觉得自己多么可笑。她曾经还憧憬着夫妻恩爱、相濡以沫了!高建成的一巴掌,打碎了一个少女所有的期盼,缤纷的梦想犹如泡沫一样破碎,消失的无影无踪。
从那时起,她便不敢踏进正房。
她甩甩头,不去想吧,咽下苦涩的泪,转身走出院子,向着高树声家方向走去。高树声家屋后有一棵大槐树,附近的村民没事儿就在树下坐着,有聊天的,有做活计的,有看着娃玩儿的。胡氏是槐树下的常客。
果然,老远就看见胡氏手舞足蹈白话得正起劲。
她走近槐树,和婶子大娘打着招呼。胡氏白话的嘴边都是白沫子,见她来了,夹了她一眼。
她轻声说:“娘,俺想给可儿做双鞋,您老给俺点布打夹子。”(打夹子是方言,把布头一层一层粘到木板上,需要厚的就多粘几层。晒干了裁剪出鞋底的形状,再用线密密的缝制,称为“纳鞋底”) 。
一听找她要东西,胡氏黑了脸,小圆眼儿一立,刚要开骂,忽然意识到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立马换了一副模样:“是该给娃做单鞋了,娘这就给你拿去。”
胡氏说着,慈爱的笑着起身离开。
树声婶子对她说:“大宝他娘,俺打的夹子昨儿干了,你要是用夹子板就去俺家拿。”对于这个远门儿侄媳妇,她是从心里怜惜。
“二婶子,还真得用您的夹子板。”她笑着说道。
树声婶子平时没少接济她们娘儿几个,娃们小的时候,有个头疼脑热的,也是树声婶子跑前跑后的。她对树声婶子犹如对娘亲一样有种依赖感。
“走,跟俺家拿去。”树声婶子乐呵呵的说道。
她随着树声婶子进了院,树声婶子压低声音说:“俺这有些布,你一并拿去。”树声婶子太了解胡氏了,她不会给林凤玲多少布的。
她也深知这一点,因此也没有拒绝,她哽咽着说道:“婶子,要不是您,俺们娘儿几个······”
“娃啊,摊上这样的,自个儿得往开里想。”树声婶子眼圈也红了,“把几个娃拉扯大,好好教养大宝,大宝日后有了出息,你也能享福了。”树声婶子的话给她注入了生命的源泉,以后每当她熬不下去的时候,这句话就成了她的精神支柱。
她跟着树声婶子走进里屋,见她家三儿媳妇桂梅正在炕上哄孩子玩儿。桂梅见了林凤玲,忙笑着招呼道:“二嫂,快坐。”
她笑着坐在炕沿上,逗着孩子。树声婶子从炕橱里抓出一大捆碎布头,递给她:“这些你先用着,不够俺再给你找。”
她接过来,沉甸甸的,忙说:“婶子,用不了这么多。”
“多做几双。”树声婶子笑着说:“娃们都大了,又整天干各种活计,费鞋呢!”
她眼圈红了,“婶子,也就您替俺们娘儿几个着想。”
树声婶子语重心长地道:“宝他娘,俺看可儿和多儿心思通透,等她们再大大,必不会再让你受委屈。”
她点头:“是呢,这俩娃伶俐的很,可儿是个有主意的。只是······”她顿住,面露哀凄之色。
树声婶子没有接话,虽然她和林凤玲相处的不错,林凤玲什么话都愿意跟她说,但她从不是八卦的人,林凤玲不想说的,她从来不问。
她继续说道:“只是,自从多儿醒了以后,就像换了个人,没有跟俺喊过娘,与姐妹之间好像也有些疏离。”她看向树声婶子,“婶子,你说,多儿是不是怨恨俺呢?”
“唉!”树声婶子叹口气:“娃还小,不会有那个心思的。你多疼疼她,时间一长也就淡忘了。”
她连连点头:“他们打俺骂俺,俺都能忍,要是因为俺不中用他们再伤俺的娃,”她眼里透射出一缕坚毅之光:“俺绝不答应!”
树声婶子眼里满是希望,这个侄媳妇受气受惯了,如今因为娃竟能说出这样有气势的话,她心里又多疼了她几分。
也是因为有了这次和树声婶子的谈话,林凤玲将全部希望寄托在大宝身上。好好教养大宝,不能像高建成那个狗男人一样打娃打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