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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回到漕西支路的住处,杜茉莉朝何国典歇斯底里地叫喊:“何国典,你就不能让我省心点吗,你去追那个男孩子干什么,你就不能醒醒?你儿子死了,他已经死了!事情都过去半年了,你就不能平静一点?你究竟要干什么,你就不能好好地活着吗?那么多人失去了亲人,难道都像你这样消沉?你就不能好好想想,你没有了儿子,至少还有我!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了,要坚强一点,你还不如我一个女人呢,你是男人,你知道吗,你是个男人!”

何国典脸色阴沉地坐在破旧的椅子上,一言不发。

杜茉莉的手机响了。

杜茉莉看了看,是老板娘宋丽打来的。杜茉莉骂了声什么,接通了电话。

宋丽在电话里嚷嚷:“23号,你死到哪里去了?现在有客人点你的钟了,我到处找也找不到你,问别人也不知道你去哪里了,你这是成心和我过不去吗?出去也不和我打声招呼,你眼中还有我吗?你想干就干,不想干就拉倒,想来我这里上班的人多了去了。如果你还想在这里继续干下去,就给我赶紧回来,客人等着呢!如果不想干了,那就随你去了,你自己考虑清楚!”

宋丽嚷嚷完后,就把电话挂了。

杜茉莉的胸脯急剧起伏,拿着手机的手不停地颤抖。她把手机扔在凌乱的床上,哭着说:“我不干了,我不干了还不行吗!我早就受够了,我累死累活为了谁!儿子没了,丈夫也神经病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此时的杜茉莉就是秋风中的一片落叶,瑟瑟发抖,她是那么凄凉,那么无助。何国典怔怔地看着悲恸的妻子,嘴唇嚅动着,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他的两手抓着自己的大腿,使劲地抓着,感觉不到疼痛,可他的心里有一万支箭在无情地穿过。

过了一会,杜茉莉止住了泪水,她说了一句:“一切都是命!”然后走进了卫生间。她面对着那面有斑斑污迹的镜子,简单地梳理了一下头发,洗了把脸,在脸上抹了点面霜,稍微往身上喷了点香水,就走出了卫生间。她对何国典说:“我去上班了,你在家里好好待着吧,不要再给我闯祸了,我会再问问老陈,看他能不能给你介绍个工作。”

说完,她就离开了。

杜茉莉走后,房间顿时变得寂静下来。

何国典的目光落在了桌子上的一个小相框上,那里有一张照片,那是他们一家三口的合影。他们都面露笑容,幸福满满的样子,特别是小雨那张脸,纯真而快乐,明亮的眼睛里充满了活力。这张照片是过年时照的,那时家里的新房也刚刚落成,生活充满了希望。何国典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小雨的脸,他扑过去,拿起相框,喃喃地说:“小雨,你没有死,没有!小雨,你爸爸不是神经病,不是!”

何国典怎么也没有想到,一场大灾难会降临在川西大地上,会降临到他刚刚开始走向幸福生活的家里。

5月12日那天早上,他把何小雨送去米镇中心小学上学。在路上,何国典背起了儿子。

儿子说:“爸爸,我不要你背,我自己能走!”

何国典乐呵呵地对儿子说:“就让爸爸背吧,爸爸喜欢背你。”

儿子生病有一个多月了,这一个多月里,何国典带他到成都的大医院里去治疗,他一直担心莫名其妙的耳疾会无情地夺去儿子的听力,那段时间里,儿子总是茫然地看着他,听不到声音是多么痛苦的事情。儿子终于能够听见他说话了,也能够听见清脆的鸟鸣和山谷溪流的声音了,一切又重新美好起来。作为父亲,他心里十分喜悦,这些日子里的担心和痛苦似乎都过去了,他要背着可爱的宝贝儿子重新去上学,他要让儿子健康成长。一路上,何国典不停地问何小雨问题,“儿子,你听到风的声音了吗?”风从山谷吹过,路边的树叶发出悦耳的声音。

何小雨快乐地回答父亲:“爸,我听到了,还听到了树叶的声音。”

到了米镇中心小学大门口,何国典放下儿子。何小雨走进校门,不一会,他停住脚步,回过身,朝还在校门口张望的父亲挥了挥手:“爸,你回去吧!”

何国典笑了笑:“你要好好听老师的话,好好读书,我这就回去了。”

何国典没想到,儿子的那一回头竟是父子俩的永诀。

何国典哼着歌快活地往回走。

黄连村是一个很小的自然村,村里的十几户民居散落在一片山坡上。村子的前面是一条山谷,溪流从山谷流过,村后是郁郁葱葱的森林。这天上午,何国典在自己新房后的林子里挖黄连,这是黄连成熟的季节,何国典和村里人一样,在自家承包的林子里把黄连挖出来,准备晒干后卖给药材商。村里年轻一点的人大部分都出去打工了,像他这样留在黄连村的汉子并不多。因为儿子的耳疾,耽搁了一些时日,他必须尽快地把黄连挖出来,自家的活干完了,还得去帮助妻子的娘家挖黄连。

何国典正挖着黄连的时候,他听到林子外面传来了一个女人清脆的叫声:“国典——”

何国典听得出这个女人是谁,她是同村何老三的老婆李幺妹。何老三长年在深圳打工,只有过年的时候才回家。李幺妹是个健硕能干的婆娘,拉扯着两个孩子,还要照顾年迈的公婆。何国典还是十分佩服她的,他经常拿李幺妹来和杜茉莉比较,如果他到外面打工,把一个家扔给杜茉莉,她不一定能够支撑下来。可话说回来,如果没有杜茉莉在上海赚钱,他家的新房也不可能盖起来,他就是在家种那几亩山坑地,养些猪,挖个黄连,累死累活也盖不起新房的。

何国典答应了李幺妹一声,李幺妹就钻进了林子。

李幺妹肉乎乎的脸蛋红扑扑的,两只肥硕的奶子仿佛要蹦破衣服冲出来。李幺妹来到何国典身边,蹲下来,帮助他挖起了黄连。

李幺妹笑着说:“国典,小雨上学去了?”

何国典笑着瞥了她一眼:“去了,他今天可高兴了。”

李幺妹也瞥了她一眼:“你比小雨更高兴吧!”

何国典笑出了声:“难道你不高兴?”

李幺妹收起了笑容:“我高兴啥子哟,还不是要来当你的苦力。”

何国典继续笑着:“你要不愿意,回去呀,我又没有请你来!”

李幺妹抓起一棵黄连,朝何国典砸过去:“狗日的,没良心的东西!”

何国典拍了拍身上的泥土说:“你家的黄连挖完了?”

李幺妹说:“早几天就挖完了,要不还能来你这里做苦力。”

何国典说:“何老三娶到你做老婆,真是好福气呀!”

李幺妹叹了口气:“他龟儿子有福气,老娘却作牛作马,他还没有一句好听的话,谁知道他在外面有没有相好的,说不准早把我忘得一干二净了,狗日的!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何国典说:“幺妹,你这样说也不对,在外面打工也是很辛苦的,也是没有法子,要是富裕,谁还想出去呀!谁不想在家过安逸的日子!”

李幺妹冷笑着说:“嘿嘿,你是说你家的茉莉吧,她在外面辛苦,有你体谅她。我呢,我在家里作牛作马,他何老三体谅过我吗!”

何国典叹了口气:“谁想让她出去呀,晚上睡觉想找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李幺妹问道:“怎么小雨病了那么长时间,茉莉也不回家来看看,她的心真狠!”

何国典说:“茉莉也不容易,她起早贪黑地赚那两个血汗钱,艰难啊!她不是心狠,你想回来一趟要花多少钱,就是她回来,也解决不了问题。她也想回来呀,是我不让她回来的。她在电话里哭了好几次,哭得伤心啊!都怪我没本事,让她一个人出去受苦。我也想和她一起出去打工,可我要离开了,我儿子和老娘怎么办?”

李幺妹的脸沉了下来,过了老大一会才说出这么一句话:“你就放心她一个人在上海?茉莉长得那么漂亮,又打扮得风骚,你看她过年回来,穿得那么时髦,像城里人一样。她以后还能回黄连村来和你过?你就敢肯定她在外面没有男人!”

何国典突然变了脸色,低吼道:“李幺妹,闭上你的狗嘴!”

李幺妹讪笑着说:“哎哟,何国典,你急啥子哟,我又没说茉莉真的给你戴上了绿帽子!”

何国典不吭气了。

快到中午的时候,林子外面有个老女人在叫:“国典,你快去看看,猪崽子们要造反了!”

那是何国典的老娘在叫唤。听到她的叫声,李幺妹有点紧张,站起来往林子深处窜。何国典也站了起来,低声对李幺妹的背影说:“我娘不会进来的,你跑什么跑!”李幺妹没有理会他,一会就不见了踪影。何国典对林子深处说:“幺妹,你先回家吧,下午再说,我得先回去伺候那些猪爷爷了!”李幺妹没有回答他,也许她从林子的另一边跑出去,听不到他的声音了。

何国典钻出林子,看到阳光下站立着的老娘,说:“猪怎么了?”老娘抹了抹满是眼屎的眼睛说:“你去看看吧,我也不知道猪崽子们做啥子。”

何国典建新房时,旧屋没有拆,他把旧屋用来养猪,今年过完年后,他就买了几十只猪崽回来,放在旧屋里养,现在那些猪崽都抽条了,养到秋后可以出栏,那应该也是一笔不少的收入。旧屋离他的新房有几十米远。

何国典朝旧屋走去。

他还没有到旧屋门口,就听到了猪们在屋里嗷嗷直叫。

真是奇怪了,他养了那么多年猪,从来没有见过猪平白无故嚎叫的,而且叫得如此疯狂,如此惨烈,像是有人在用刀捅它们。何国典想,喂猪的时间也没有到呀,如果是过了喂猪时间,它们饿了嚎叫那还说得过去。对了,他听人说过,晚上偷猪贼偷猪时,猪也会嚎叫,可这光天化日之下,也没有那么胆大的贼来偷猪呀。

何国典来到老屋门前,操起了一把平常铲猪粪用的铁锹,推开门,他喝了声:“哪个在里面?”

没有人回答他,只有那些猪在疯狂地嚎叫,用前腿刨着猪圈的围栏,企图奔逃。何国典在屋里巡视了一遍,根本就没有什么偷猪贼,那些猪们没有因为他的到来,停止嚎叫和挣扎。何国典觉得十分怪异,他几乎没有想其他问题,只是认为猪们肚子饿了。想想也快到中午了,他就待在老屋里给猪们弄猪食。他每天在猪身上要花费不少时间。到12点多,他才弄好猪食,把猪食分到各个猪圈里的猪食槽上。让他纳闷的是,猪们对猪食不感兴趣,根本就不吃,还是嚎叫着,企图逃出猪圈。何国典十分无奈,他想是不是猪们得了传染病了,如果这样,下午就不能去挖黄连了,应该到镇上去请个兽医回来给猪治病,几十头猪呀,要是发生什么问题,那损失太大了。现在不管那么多了,回家吃完午饭再说吧。他走出了老屋的门,锁好门后,就朝新房走去,把猪们愤怒的嚎叫声留在了身后。

这时,乌云从四面八方聚拢过来,仿佛要把中天的日头吞没。

何国典没有感觉到什么不妙。

吃完午饭后,他又来到了老屋里,猪还是没有吃东西,还是嚎叫着乱拱乱扒。何国典飞快地朝镇上跑去,两公里的路程,他很快就跑到了。来到小镇上,路过米镇中心小学门口时,他还往里面张望了一下,希望能够看到儿子何小雨。学校的操场上,有些孩子在玩,但是没有何小雨的身影。他心里惦念着猪,没想什么就快步朝兽医站走去。

兽医站里本来有两个兽医,现在只有老兽医王为民在那里。何国典走进兽医站,着急地对王为民说:“老王,赶紧跟我跑一趟。”

王为民不冷不热地说:“怎么了,火烧屁股了?”

何国典说:“我家那几十头猪出问题了。”

王为民说:“什么问题?”

何国典说:“不吃东西,发狂地叫唤,在栏里待不住,像是得了狂躁症。”

王为民笑了笑说:“哦,我倒是头一次听说猪会得狂躁症的。这样吧,你先回去,我一会还要回家一趟,我刚刚从麻石村回来,午饭还没有吃呢。”

何国典焦急地说:“你马上和我走吧,到我家吃去!”

王为民说:“不了,你先回去吧,我回家吃完饭马上就过来!”

何国典知道老兽医的脾气倔,拗不过他,只好自己先回黄连村。

回到黄连村,他没有进家门,老娘这个时候一定躺下了,最近她身体不是很好,很多时间都躺在床上。他直接走到了老屋里,看着那些狂躁的猪们手足无措。他的心情也被猪们弄得狂躁不安,他踱着步子在老屋里走来走去。他心里念叨着:“老王,快些来呀,日他先人板板的,我这些猪要出了什么问题,非拿你老王是问不可!”他不时地走出老屋的门,往通向米镇的山路上张望,每次出去都看不到老王肥胖的身影。他却看到了李幺妹,李幺妹闪进老屋说:“我还以为你在林子里呢,我过去看了,不见人影,就知道你在这里。猪怎么了?”

何国典没好气地说:“你看看这些猪,怎么了,还用问吗?”

李幺妹吃惊的样子:“怎么会这样,我家的那两头猪也狂躁得不行,是不是要发猪瘟了?”

何国典把她推出了门:“去去去,你家的猪才得猪瘟呢!”

他在里面把门关上了,李幺妹在外面说:“没良心的何国典,你就和猪睡吧!一会老王来了,别忘了让他也去给我家的猪看看!”

她说完就无趣地走了。

何国典拿过一条木凳,坐在上面,点燃了一根烟,心里却在不停地说:“老王,你快来呀,老王!”

那一根烟还没有抽完,一场惨绝人寰的大灾难来临了。大地在他的脚下战栗,他不知所措地站起来,手中的烟还来不及摁灭,就传来了山崩地裂的轰鸣声,老屋剧烈地摇晃起来,猪们发出了最后一声绝望的嚎叫。这是一瞬间发生的事情,何国典来不及考虑任何问题,老屋就倒塌了,他被压在了废墟之中,那一刹那,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谁和他开了个恶毒的玩笑。

何国典抹了抹湿漉漉的眼睛,把相框放回桌子上,颓然地坐回椅子上,双手抓住自己蓬乱的头发,咧开嘴巴喑哑哽咽,每当想起那场突如其来的大地震,他就悲恸异常,肝肠寸断。他内心积郁了太多残酷的东西,无法排解。他常常陷入深深的自责之中,仿佛儿子和老娘的死,他是罪魁祸首!他背负着沉重如山的精神枷锁活在这个世界上,濒临崩溃。

隔壁人家突然传来了很大的声响,那是床在剧烈晃动的声音和一对男女的喘息和疯狂叫唤。何国典住的地方是老工房,房子破败,隔音条件差到了极点。隔壁的邻居他不知道是谁,为什么会在这个下午做那种事情?悲恸中的何国典听到激烈的响动,眼睛里出现了恐惧的神色。他突然站起来,感觉到楼房的颤抖,他大声号叫道:“地震了,地震了——”

何国典惊恐万分地跑出了房门。

他看到楼下的一些人在朝他张望,他们一定听到了何国典惊惶的号叫。

何国典站在那里,大口地喘着粗气,惊魂未定的样子。

楼下有人对他说:“你做梦梦见地震了吧?”

还有人骂了声:“神经病!”

何国典不认识这些人,这个老楼里的人他都不认识,这些陌生人不会了解他的内心之痛。缓过神后,他感觉到了无助和寒冷,这个世界有多少人能够理解他?他低下头,默默地回到了房里,这小小的一居室难道是他最后的归宿。他不止一次地追问自己,为什么要离开黄连村到上海来,为什么?他无法回答自己。

他回到房间里后,隔壁那对男女停止了疯狂的**。

安静下来后的房间如一潭死水。

不一会,门口传来了敲门声。

是谁?不会是杜茉莉吧,她每天都要到凌晨两点后才能回来。何国典迟疑了一会,见敲门声不断,而且越来越响,他就走过去,打开了门。门口站着一个目露凶光的黑脸壮汉。

“你找谁?”何国典讷讷地说,他不敢用眼睛去正视这个凶神恶煞般的黑脸壮汉。

“你说我还能找谁?啊!”黑脸壮汉推了他一把。

何国典一个趔趄,往后退了两步。

黑脸壮汉走了进来,随手关上了房门。他走到何国典面前,伸出有力的大手,一把抓住了何国典的衣领:“你他妈的是不是故意和我过不去?”

何国典吓坏了,颤抖地说:“我没有,没有和你过不去。”

黑脸壮汉咬着牙说:“没有?你他妈的是找死!我老婆好不容易来趟上海,你就在这里瞎捣乱!告诉你,刚才不是地震,这里不会地震,是我和我老婆在干那事!你明白了吗?你再瞎叫什么地震来了,影响我们做事,看我不掐断你的脖子!”

何国典喘息急促起来,看着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黑脸壮汉一把把他推倒在床上后扬长而去。

何国典心里憋屈到了极点!

隔壁又传来了激烈的响动。何国典的心情复杂极了,愤怒、悲伤、无助、忧郁、懦弱、无望、孤独……这些情绪交织在一起,他觉得自己是一条无家可归的狗,甚至连一条狗也不如,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他用颤抖的手点燃一根烟,他真希望自己像烟卷一样燃烧成灰,消失在这个世界的尽头。

这个晚上起风了。

风无情地把黄叶从梧桐树上吹落,在落寞的街道上凄凉地翻滚。独自骑着自行车回家的杜茉莉此时就像秋风中的一片落叶。她给最后一个客人做完脚,已经凌晨两点多了,她迫不及待地走出“大香港”洗脚店的门,骑上自行车匆匆地往回赶。往常,李珍珍会和她一起回去,因为以前她们合租一间房子居住,何国典来上海后,李珍珍就搬出去了。下午重新回到洗脚店后,杜茉莉的心情一直很难过,她担心丈夫会发生什么事情。她已经失去了儿子,不能再失去丈夫了,丈夫现在是她唯一的亲人,相依为命的亲人。来上海后,丈夫情绪还算稳定,没有发生什么让她操心的事情,她以为一切会好起来,没有料到,丈夫会碰到那个和儿子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受到刺激后的丈夫会怎么样,她不能预料。从下午到晚上,杜茉莉给老陈打了好几个电话,他愣是没有接,她想找他赶快给何国典找个事做,如果他有事情做了,或许会尽快地摆脱灾难带来的阴影。

在冷风中骑了半个多小时,杜茉莉终于来到了楼下。她停好自行车,就跑上了楼,楼梯上没有灯火,她差点摔了一跤,人没有摔倒,脚脖子却扭了一下,痛得她在黑暗中龇牙咧嘴。杜茉莉一瘸一拐地上了三楼,来到住处的门口,发现里面还亮着灯,心里想,国典应该不会有事吧?她轻轻地敲了敲门,对里面说:“国典,开门呀,是我!”

屋里没有人答应她,也没有人给她开门。

杜茉莉脑海里划过一道闪电:何国典会不会轻生?

在四川家乡的时候,何国典萌发过这样的念头,被她制止住了。现在,他会不会……杜茉莉觉得特别寒冷和恐惧。她用颤抖的手从包里掏出钥匙,打开了门。门一打开,一股浓烈的酒味扑鼻而来,闻到酒味,杜茉莉松下了一口气,只要何国典喝酒,他就一定不会去死,因为他还知道用酒精麻醉自己。果然,酒气熏天的何国典躺在床上呼呼大睡,他那憔悴的脸在灯光下愈加苍白,只有左脸的那条蚯蚓般的伤疤呈现出暗红色的亮光。

杜茉莉心情异常复杂。

看着醉酒后沉睡的丈夫,又是气恼,又是怜爱。

她飞起一脚踢在何国典露出床沿的腿上,低声吼道:“你怎么这样,你怎么这样,你这个没有骨气的东西!你不是男人,你连女人都不如,你怎么就不能好好地活呢,你不是死人,你是个活着的男人哪!”

何国典突然喃喃地说:“我不是神经病,小雨,你爸爸不是神经病!”

他是在说梦话。

杜茉莉一阵心酸,扑过去,抱着何国典的头,哭着说:“你不是神经病,不是!哪个龟儿子敢说你是神经病,我和他拼命!国典,不要让我担心好吗?我们会好的,一定会好的。你答应过我的,我们一定要好好活着,你听到了吗?国典!我不能没有你,真的不能没有你!只要你好,我累死累活也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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