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幸运

陆冉冉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等，等下，”她思索了一番，才偏头问道，“你说的离开是指......”

张小园望着远处的竹溪。

仿佛是下定了决心后，她才转头看着陆冉冉。

“我接到一个《世界地理》的邀请。”

“他们希望我能当驻外的摄影师，采访团队的固定班底。”

陆冉冉心里是为张小园高兴的。

但她却有些笑不出来。

二人都沉默着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张小园才故作生气，手肘轻轻推了推陆冉冉。

“怎么了？你不为我高兴啊？”

“怎么可能！”

陆冉冉立马反驳道。

随即她又仿佛被扎破的气球，肩膀慢慢落了下来。

“只是想到我们没法经常见面......”

两人都不是情绪外放的人。

有些话，点到为止，大家也都明白了。

张小园勉力弯起嘴角，拉远身子，作出一副嫌恶的表情。

“咦——你真是，怪恶心的。”

陆冉冉气得打了她一下，张小园灵活地闪避开。

二人追逐打闹了好一会才消停下来。

张小园远望着竹溪，语气轻松。

“我又不是失联，除非你不愿意付国际通话费？”

“不至于吧，你都嫁入豪门了。”

眼见陆冉冉又攥紧了拳头，张小园才消停下来，赶紧求饶。

冬天的阳光没什么热量，像晶莹剔透的冰。

张小园低下头，双手攥着长椅的边缘，修长的长腿在前方交叠。

瀑布般的黑发垂落，遮住了她的脸。

“冉冉，谢谢你。”

她转过头，发丝被拢在耳后，露出明媚鲜艳的脸庞。

陆冉冉拿腔拿调地坐直了身子，垂眼看她。

“谢我什么？”

有种如果张小园不说清楚，陆冉冉就不会放过她的意味。

“谢谢帮我......”张小园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了张恒。”

陆冉冉摆摆手，“客气，就算没有我，你也——”

“我不能。”

“？”

张小园认真地点点头，笑容有点凄凉。

“如果没有你，没有你们，我根本......”

“没法反抗。”

“我说真的。”

这倒是在陆冉冉的意料之外。

但很快，她就明白了张小园内心的纠结。

如果她真的不在乎，又或是真的对家人失望透顶。

那她就不会还保持着和张家的联系。

甚至在顾怜拉着她去“相亲”的时候，她都没有实质性地反对。

“我明白，我其实是一个很懦弱的人。”

“明明那个家里没有一个人在乎我，我还偏要呆在那个家里。”

“你说我是不是挺贱的？”

陆冉冉坚定地摇摇头。

“你不是。”

张小园的目光从溪水游移到天空，漫无目的，没有焦点。

她一边看，一边说，仿佛陷入了自己的回忆中。

“其实，我爸妈，还有张恒，也不是一直都这么奇葩......”

“我爸明明脸很臭，但小的时候，他会给我拍照片，拍很多很多，直到我都累得想睡觉。”

“还有我妈，做饭可好吃了。”

“以前张恒还在上高中的时候，偷偷带我一起玩游戏。我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玩的是《仙剑三》......”

说到这里，张小园自嘲地笑了笑。

“每次他们做了什么奇葩的事。”

“我都会不自觉地想起他们之前对我的好，想起我们曾经也是有过快乐的回忆。”

“这让我一直怀疑，是什么让他们变成现在这样了呢？”

“是我做得不够好吗？”

“我需要怎么做，才能让他们变成我回忆中的样子呢？”

“一旦我真的离开了他们，是不是意味着那些快乐的回忆也一起消失了？”

寒风吹过，张小园的脸在阳光下显得异常地白。

“但是还好有你们。”

那张苍白的脸上绽放出鲜活的笑，脸颊浮现出健康的红晕。

“经过那一次，我才发现我对他们绝望，只是因为我还抱着希望。”

“但当我认识到，我不是只能依赖他们，我还可以有朋友，有蔡奶奶，有小姑姑的时候。”

“我突然就觉得自己释然了。”

“也许我和他们固然有些好的回忆，但这并不能成为我委曲求全的理由，不是吗？”

“就算我孤身一人，我还可能在未来，和任何一个可能的人，拥有快乐的回忆，珍贵的情感。”

“不是吗？”

话说到这里，陆冉冉明白，张小园已经完成了她自己的修行。

至此之后天空海阔，她将是一只自由的鸟儿，世界就是她的舞台。

陆冉冉由衷地感到开心，心中的千头万绪最终化作一句简单的话。

“那，祝你成功！”

张小园得意地眨眨眼。

“我当然会成功。”

这时，远处传来一阵呼喊声。

二人转过头。

满血复活的顾念之正在向他们招手。

陆冉冉突然想起什么，凑近张小园道：

“你要离开南城的事，顾念之知道吗？”

张小园原本已经站起身子，准备向顾念之招手。

听陆冉冉这么一说，她的手僵在半空，脸色突变。

陆冉冉绕到张小园面前，认真盯着她。

“那你要什么时候说？”

“别告诉我你打算一走了之，让人巴巴找不到你，最后来问我才知道你跑路的事情吧？”

张小园尴尬地挠了挠脸，干校两声，转身朝溪边走去。

“哈，哈哈哈，天气不错，啊，水里有鱼！”

陆冉冉有些无语。

顾念之已经一蹦一跳地来到二人身边。

奔跑让他面色潮红，整个人像热馒头一样散发着热气。

“我回来了！”他大声地宣布，“我们继续吧！”

“第一个镜头都没拍完呢！”

张小园看着溪水没回头。

陆冉冉清了清嗓子，认真道：

“我们不拍了。”

张小园的身影明显颤动了一下，她手足无措地小小绕圈踱步，最终下定决心往远处走。

“诶！”顾念之敏锐地发现了张小园的动作，“你去哪？”

话音落下，张小园拔腿就跑。

“诶，怎么跑了！”

顾念之立马也拔腿跟上，但陆冉冉猛地拉住他。

“拦我干嘛？”

陆冉冉叮嘱道：

“她有话跟你说，你跑快点啊！”

顾念之眉头紧皱，显然是没明白陆冉冉在说什么。

但是张小园已经跑远了，他也顾不上多问几句，绕过陆冉冉就朝远处跑去。

这时，沈西泠才悠闲地走到陆冉冉身边。

“又发生了什么？”

陆冉冉望着二人离开的方向，意味深长地感叹道：

“还是幸运的人，先享受世界。”

沈西泠不明所以。

“什么幸运？”

陆冉冉转过身，俏皮地朝沈西泠眨眨眼，双手还比起了爱心。

“幸运遇见你呀~”

沈西泠身子一僵，随即别过脸，语气无奈。

“你真是......有点抽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