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王城（上）
“嘿嘿······艾卡莉小姐，我们哥三个是来给你道歉的，要不是我们······你也不至于这样——”
“好啦好啦~换句话说，要不是你们着急捡那点钱，我们可能还没发现这东西的好呢。”
艾卡莉笑着打断索拉里的话，手中不断翻转着光芒已经黯淡下去的冰属性魔力琥珀。
索拉里等人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随后看向车队后方，一辆龙车上被绳索牢牢捆住，随着车轮的颠簸而不断颤动着的巨大肉块，上面还十分狰狞地流淌着暗色的血液和内脏，几根粗大的骨头插在上面，显得异常吓人。
“伊莱莎小姐······你一定要把那块东西带着是······为什么？方便问问吗？”索拉里回过头来，忍不住对着身旁正拿着几个小瓶晃荡的伊莱莎问道。
伊莱莎的眼神始终盯着那瓶内的黑黄色液体，缓缓开口：“啊，那个是用来做炼药的材料的，我的魔力药用没了，龙血刚好是草药的上位替代，不用白不用嘛。”
说罢，她捏起一瓶递给艾卡莉：“喏，喝了。”
艾卡莉食指和无名指捏着那两寸长的小瓶，看着那瓶里似乎粘稠无比的液体，皱紧了眉头：“喝？喝这玩意？”
转过头来，却发现伊莱莎已经仰脖将自己手里的一瓶灌了下去，她犹豫片刻，还是打开软木塞子，学着伊莱莎的样子一口饮尽。
沙土般的腥味夹杂着难以抑制的苦，舌根反味还有一股薄荷般的阴凉，艾卡莉差点没一口吐出来。
伊莱莎倒是似乎喝惯了这种东西，轻轻掏出块手帕擦了擦嘴角：“龙血，加上一点精灵露草，泡上一会就是简单的魔力药，比老老实实熬汤方便得多，适合那些长期旅行历练的法师，龙血素材对他们而言倒是比较容易搞到的；虽然我不是游侠法师，但这种方子很久以前倒是经常用，只不过巨岩磐龙的血，确实是第一次喝。”
随后她话锋一转，目视前方的蜿蜒道路，语气异常平静：“那些人，就这样都杀了吗？”
十几分钟前，艾卡莉发现因为巨岩磐龙的袭击，整整十几个矮人被飞溅的石块砸死，或是被翻倒的龙车压死，一气之下，追上已经逃跑了一段距离的、剩下的那些强盗们，一个不留地把他们全都烧了个精光。
就连伊莱莎也震惊于艾卡莉心境的成长速度，她没想到一个似乎刚刚掌握了战斗方式、半天前才刚刚杀掉第一个人类、经历过战斗都会紧张到流泪的人，此时此刻竟然可以杀人不眨眼到这种程度。
而艾卡莉的回答也和她动手完所说的话如出一辙：
“他们该死。”
纤葱般的白皙手指轻轻捋过鬓角垂下来的橘色发丝，艾卡莉湛蓝色的眸子里的情感又复杂又坚定：
“杀掉该杀的人，做我心里认为该做的事，不会让我有任何愧疚感，一点都不会有。”
纵使自己的心境只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年，但她的观念是刻在骨子里的，既然要决定潇洒地活这一生，那就杀该杀的，救该救的，绝不在没意义的东西上浪费感情，果断才是她的作风，更是活在这个世界上最该趁早明确的道理。
正是因为如此，她的心里不会有什么负担，那个山谷里的人，没有一个是完全无辜的！
回答完了伊莱莎的问题，艾卡莉感觉久坐之下脖子有点酸，于是扭了扭脖子，颈椎骨节咔咔作响，感到舒服了不少后，轻描淡写地开口：
“我还有不少事想问你呢，从莫拉村出来后就一直没来得及问。”
“哦？那就问呗，反正早晚你也会了解更多的。”
艾卡莉顿了一下，随后扭过头直视着她的侧脸：“为什么和我一起跟着他们去钢之都？为什么要屡次出手，甚至不惜冒着生命危险帮我？我是因为失忆了才随波逐流，你呢？作为活了几百年的森精，你不可能除了莫拉村之外没有其他的安居点，看你的行为举止，不像是长期居住在乡下的，既然本就拥有优越的生活，那沦落至这种地步就更令人难以理解。”
伊莱莎将眼镜摘下，用先前的手帕缓缓擦拭着，薄唇轻启，心不在焉般地娓娓道来：
“问题倒是真不少呢，哈哈，不过我喜欢，至少这证明你不傻，不是个随便相信别人的家伙，正因为如此，我才会觉得你是个合格的队友。”
“队友？”
“从这儿一路往东，是拉斯卡莫斯山脉，越过它是硫火之崖，硫火之崖再往东就是人类的诸多栖息地之一，罗兹特大平原，平原再往东，大陆的尽头，高不可攀的瓦瑟兰那山脉那边，就是覆盖了东大陆三分之一面积的世纪之森；而我，就出生于世纪之森的核心地区。”
“我的天赋和我的父母截然相反，他们在森精的城市——秘境之城里，是最知名的魔弓手，我从小就跟着父母在东大陆狩猎巨龙，喝着龙血吃着龙肉，学到了许多草药的熬制方式，日子过得又惊险又充实。”
“可父母再怎么厉害，也仅仅是普通的森精罢了。随着古龙的猖獗，面对普通龙种不在话下的他们，有一天在瓦瑟兰那湖边被一只强大的古龙发现，那条龙很厉害，也很聪明，它把他们的其中一个扯碎，让另外一个眼睁睁看着，它的杀戮不是为了进食，也不是感到了威胁，仅仅是为了取乐。”
“那年，我二百一十三岁。”
艾卡莉的瞳孔微微缩小，嘴角动了动，仿佛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把视线缓缓避开，生硬地挤出几个字：“我······是我冒犯了。”
伊莱莎的嘴角轻轻勾起，脸上是淡淡的释然：“也过去蛮久了，没关系的，我继续说。”
“父母被折磨致死后，本来我也应该死在龙爪下，陪着他们的；只不过当时有一位货真价实的猎龙法师赶到了。”
“我不清楚他的名字，也不知道历史上把他称作第几位猎龙法师，只记得他当时手里拿着的，是一把很特别的、剑身有蓝光的短剑。”
艾卡莉顿时心下一惊，她忽然想起，凯思琳说过解龙刃就是十三龙器之一，于是立马抽出那柄剑，茫然无措地看向伊莱莎：“是这把？”只见对方同样看向自己手中的解龙刃，眼中的目光异常复杂。
“对······当时那位猎龙法师，把我的父母拼命都无法伤及分毫的古龙轻松打伤，将它开膛破肚，最后用魔法把它整个轰碎，短短不到十分钟的时间，我就得救了，只是我的父母没能撑到那个时候。”
伊莱莎戴上眼镜，眼里满是无奈地苦笑：“我当时竟然有点怨恨，他没能早点来，这样我的爸爸妈妈就不用死了。”
“说起来，你那把剑，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它的不凡，要是多个心眼的话，还是藏起来好些；不过正是因为被我无意间的一瞥，发现它被挂在了你的腰间，我才能注意到你。”
“我才刚刚开始迷茫于自己该以何种姿态存活于世，你就出现在这儿，一名失忆的、急于寻求自己存在于世上意义的魔法师，拥有高尚的品质和难得的勇气，身上还带着龙器，一切都仿佛是宿命既定般的——”
伊莱莎的语气越来越激动，她的脸上逐渐显现出艾卡莉从未见过的向往和憧憬的神色，但这种表情中又透露着一种令人难以反驳的坚定：
“我想要帮助你，和你一起去经历这世界上我未曾经历过的种种冒险，这并不是我的一时激动，而是我想要追循父母在我年少时带着我一起旅行的意义！如果你的身上真的具备解救这个世界的潜力，那么，我心甘情愿成为你的同伴！”
艾卡莉被这一番话说得愣了许久，一时间耳边回响的只有木制车轮的滚动声。
“咳咳！”被两人夹在中间的索拉里轻咳了两声，打破了这短暂的沉默：
“要我说啊，艾卡莉小姐，一定要遵循内心的方向啊，想做什么就去做，如果伊莱莎小姐成为了你的同伴，那么等到了王都，安定好后，大可以拉上我们兄弟三个一起嘛。”
达拉贡也大笑着应和：“对啊！我们三个也当了好多年兵了，如今大敌当前，却反而没我们什么事干了，要是艾卡莉——啊，小姐什么的，我就不叫了，总觉得怪怪的！总之，要是艾卡莉你真的能成为那个大陆人民期盼了许久的猎龙法师，我们作为你的同伴不也是光荣得很嘛！你说是吧，大哥？”
沉默寡言的拉利也点点头，对艾卡莉露出一个稳重的笑：“如果拯救这个世界还需要几个矮人帮忙的话，我们当然是十分乐意的。你现在对我们而言不仅是救命恩人，同样也是值得信任的朋友。如果真的有什么宏图大志，就去做吧。”
“你们……”
艾卡莉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来回扫视着眼前四人脸上的笑容，双手紧紧攥起又松开。
片刻的哽住口后，她长吸一口气道：
“我这个人……不善于表达感谢，不过，还是要谢谢你们……”
“如果说这个世界需要我去为之冒险的话，那么我心目中的最合适的同伴，非你们莫属！”
伊莱莎定定地看着面前眼神坚定的艾卡莉，片刻后嫣然一笑：“这算是我听到的最让人开心的赞美了。”
艾卡莉伸出一只手，牵着缰绳的索拉里也把手里的绳子合拢到左手，右手同样伸出，以及伊莱莎、达拉贡和拉利，人类、森精、矮人，五人的手交叠在一起，向下一沉又高高扬起。
“那么，让我们怀揣着拯救世界的热情，进发！！！”
皮诺镇长坐在后面的一辆龙车上，捋着胡子看向前方夕阳照射下几人小孩子般的背影，眯着眼感慨：“两位魔法师小姐，有着几乎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欢脱啊……拉利他们也是少见地会这样呢。”
一旁驾驶着龙车的乔恩村长在龙车座位的木沿上用力磕了磕烟灰，随后叼起铜制的烟斗，砸吧砸吧嘴，一口浓密的烟雾从嘴里喷出：
“那位艾卡莉小姐，这么短的时间就让我们对她的看法产生几次巨变啊……击退古龙，斩杀巨龙；人也好，杀伐果断，重情重义……伊戈尔什么时候有的这号人物呢。”
“唉，只可惜艾卡莉小姐似乎不会拘泥于这个地界，不过我们能被她一路护送到王都，也就算是知足啦。”
“当然了，伊戈尔才多大块地方，像这种有潜力的魔法师，整片大陆才是她的主场啊。”
二人聊着聊着，夕阳就这样缓缓沉入金黄色的地平线。
接下来几天的路程都没有太多的波澜，距离王都越近，一路上巡礼的队伍和巡游士兵也越来越多，基本不会再有什么强盗了。
不过同样在变多的，还有像艾卡莉一行人一样，因为巨龙的愈发猖狂，而远道奔命来王都避难的矮人们，他们可没有像艾卡莉这样有些实力的魔法师护航，不少人别说衣服破破烂烂了，货物也都被强盗抢了个光，有些壮汉身上布满狰狞的刀伤，估计都是一路上经历了抢劫导致的。
“天灾人祸啊。”伊莱莎一路上看着这些人，满眼的不忍和无奈。
队伍里的其他矮人们看着这场景，也是唏嘘不已，相比他们，自己的处境已经好太多太多了。
终于，快要抵达钢之都了。
车队行至一处几乎是垂直的山体前，高耸入云的岩壁上开了一处百来米高的竖长入口，一道宽四五十米的暗绿色金属大门将入口封得严严实实。
两把类似戟的丈长兵器在冠头龙头前交叉，兵刃处闪烁着的寒光让它下意识地停住脚步。
“从哪来的？”手持着兵器的一位身着厚重板甲的矮人大喝道。
乔恩村长搀扶着皮诺镇长，走到他面前：“我们是王都辖区外，龙脚镇、莫拉村，因巨龙来袭而来到这儿的逃难居民。”
“哦……又是难民啊，进去吧——等等！”
刚准备放行的矮人突然把众人喊停，随后目光聚集在明显不是矮人的艾卡莉和伊莱莎身上：
“这俩是什么人？”
闻言，伊莱莎扭过头微微向艾卡莉投出个询问的眼神。魔法师的身份比较特殊，如果说出来的话说不定会引起没必要的麻烦，这可如何是好？
艾卡莉倒是显得无所谓，刚张嘴打算开口，一位巡礼的士兵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一样，连忙跑到那位矮人士兵旁边，快速说了些什么。
正当众人疑惑之际，那位士兵犹豫地点了点头，随后复杂地看了艾卡莉一眼，把手中的兵器收回，咚地一声重新将其竖立在地上：“可以过了！开门！”
“轰隆隆……”巨大的金属齿轮不断咬合着，合腰粗的钢缆缓缓上下滑动，巨大的不知道重几千吨的城门慢慢向上移动着，逐渐露出门那边的光芒。
艾卡莉此时倒是没太为矮人优秀的工业技术而惊叹，她心中更多的是疑惑：“为什么莫名其妙就给咱们放行了？”
伊莱莎扭过头看着那已经跑开的巡礼士兵，眉头紧蹙：“巡礼队伍在王都辖区到处都是，不出意料的话，估计是有巡礼士兵看到我们的战斗了，或者是有人发现了巨岩磐龙的尸体……总之这不是什么好兆头，如果有人发现你有和巨龙对抗的能力，那在现在这种环境下，麻烦只会越来越多。”
“总之，进入王都后，先安定下来吧，不能让这么大堆的人和我们东走西闯了，人多眼杂，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艾卡莉脑袋枕着龙车座位上的木沿，双手抱着后脑勺，定定地看着前方逐渐接近的门缝，思考良久后说道。
片刻后，艾卡莉的目光就被眼前的景象深深吸引住了！
越过那道光芒，艾卡莉才发现方才的悬崖只是伊戈尔王城的城门，而它身后才是真正的、坐落于一座巨大山体之上的王都！
颇具欧式风格的尖顶房屋林立于被修建成阶梯状的巨大山体之上，河流从山顶高处顺着被修建好的河道逐级而下，最终汇聚在城门前的一处湖泊内。
城中修建了许多工业设施，它们的驱动力大概源自随处可见的巨大风车，其中一处锻造厂的鼓风机和它的动力锤的大小堪比两座房屋，凿击而下迸发的火星就连远处的艾卡莉都能清晰可见。
而山体正上方，王城顶部的宫殿般建筑上则是一个非常显眼的东西，是一个镂空的巨型十字星形，中间的圆环与其内部的一个球形物体奇异地悬浮着，建筑顶端几乎要碰到云端。
而整座王都的八个方向都有一处类似祭坛的位置，从中迸发出一种冷白色的金属般光柱，光柱直直射入天空，一眼望不到头；同时每一处祭坛位置还额外分出一根偏淡的光柱，曲折着连接到王城顶部奇怪建筑的中央球形结构里。
在八个祭坛和星形装置的作用下，艾卡莉似乎隐隐能看到王都顶部的天空都被一种同样是冷白色的半透明屏障遮住。只是它的颜色很淡，不去仔细感受的话根本注意不到。
不过有一点艾卡莉很确定，那就是它一定是某种法阵！只有跟魔法有关的东西，才会让自己看到的第一眼就感到如此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