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落魄而又希冀的启程

水声，沉闷而又模糊的水声，在耳边不断回响。

这片水域不知为何显现出了大海本就应有的色彩，冷峻，而又无情的青蓝。

阳光透过波光粼粼的水面，一缕缕地斜射进水中，毫无作用地点亮暗沉的海域。

思绪清晰而又消沉，夹杂在其中的，是难以言说的绝望。

就这样淹死算了，半昏半醒的伊莱莎这样想着。

但下一秒，一根纤细但有力的手臂猛地拦腰将正在不断下沉的伊莱莎截住，将她稳稳地托上了水面。

“哗啦——”

随着出水声响起，两道湿淋淋的身影扑在了布满木屑残渣的甲板上。

“伊莱莎小姐！伊莱莎小姐！”

过了许久，她艰难地缓缓睁开被海水浸湿的睫毛，眼前的景象有点令她感到恍惚。

天不知什么时候亮了，久违的阳光突兀地泼洒在四周，自己躺在一艘船上，周围站着些许公会成员，魔法师队长、额头上裹着纱布的瑞贝肯会长，还有眼前的格里芬。

格里芬跪在她面前，脸上的表情异常错愕担忧，在见到伊莱莎醒过来后方才短暂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伊莱莎小姐，你没事吧？我下去找了好久才找到你，老师呢？她没和你在一起吗？”

伊莱莎脸上的肌肉不自觉地轻轻抽搐了一下，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我......”

瑞贝肯会长咳嗽着走上前：“伊莱莎小姐没事就好，工程船翻掉之前，我貌似看到二位坠进了漩涡里，可能艾卡莉小姐也和伊莱莎小姐一样，还在海里昏迷着吧。”

格里芬愣了一下，随后立马站起身来，作势就要再次跳进海里：

“好，我这就去找老师！”

可还没等格里芬跳下去，一股拉扯感从背后传来，她诧异地回过头去，看到伊莱莎正站在自己身后，扯住了自己的器袍斗篷。

而伊莱莎的表情同样错愕无比，她想抓住格里芬的胳膊说些什么，但却抓了个空，等格里芬回过身来，她这才发现对方的整个右臂竟已经不知去向，狰狞的伤口从破碎的衬衣肩膀边缘显现出来，蠕动缓慢生长着的鲜红肉芽突兀地暴露在她眼前，让她心口再次泛起一阵刺痛。

看着哑口无言的伊莱莎，格里芬顿时反应过来，连忙不自然地扯了扯斗篷，将自己肩膀上的断面遮盖住，苦笑着开口：“这......是那道海浪......您不用担心的，我的自愈能力很强，用不了太长时间......就能长好的，现在还是去救老师更重要，我这就——”

“格里芬！”

刚要再次跳进海里的格里芬被伊莱莎的一声大喊制住，她再次回头，却见身后的伊莱莎身体轻轻颤抖着，脸颊不知何时已然再次布满泪痕。

格里芬的瞳孔轻轻缩小着，不知为何，她的心底浮现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伊莱莎开口想说些什么，但汹涌的泪水夹杂着潮水般的悲切让她如同喉咙被堵住一般说不出话来，被泪水再次打湿的头发杂乱无章地贴在脸颊和鬓角，甲板上一片寂静，唯有断断续续的抽泣声无比清晰：

“为......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两个都是这样啊......呜呜......就不能为自己着想一下......哪怕一下也好啊......一下也好啊！为什么啊！”

“......”

格里芬站在原地愣了许久，睁大了眼睛看着她，嘴唇颤抖着缓缓开口：

“伊莱莎小姐，请问，老师她......”

纵使疑问出口，但她内心其实已经清楚大概了。

只是，她依旧无法相信那种事的发生，所以她渴求着，也害怕着伊莱莎的回答。

“艾卡莉她......她已经......呜啊啊......”

伊莱莎不知道怎么回答，让她亲自开口说出这种事已经是最大的残忍，以至于短短一句话几乎用尽了她的所有力气，泪水的侵扰让她彻底失声，掩面蹲下放声哭泣着，留下一甲板的人无地自容般的错愕和惶然。

瑞贝肯会长和周围的其他人面面相觑，眼中都是丝毫不亚于格里芬的难以置信。

艾卡莉，一代猎龙法师，死了？

伊莱莎痛苦地撕扯着自己的头发，昏过去前一秒的景象依旧历历在目。

爆炸产生的浓烟散去，艾卡莉的身影在自己视野中仅仅显现了一瞬，便被汹涌的潮水彻底覆盖住，如刀刃般的浪花顷刻间便将她的躯体撕碎，五彩斑斓的洋面之下，艾卡莉彻底化为了与其他人无异的团团血雾。

她不敢多看，更不敢多想，此刻的她心头如同被刀剜一般剧痛无比。

为什么呢，为什么一定要用她的命来换自己呢......

——

夜晚，通往风神龙谷方向的洋面上。

原先还称得上算是浩浩荡荡的船队，如今只剩下了六艘大型舰艇。

瑞贝肯会长坐在桅杆旁休息着，他的心情很久没有这么差了，物资班队长清点完船队情况后向他汇报，现在船队的物资供给处于非常尴尬的局面，纵使人员的损失让水源和食物的需求量同样减少，但资源依旧所剩无几了，接下来的行程，必须要再次商定，否则，剩下的这几船人能否活着抵达岸边都是个问题。

夜晚的海风实在是有些冰冷，吹得他有些发冷。瑞贝肯长叹一口气，裹了裹身上临时披着的一块毯子，微微扭头，这才发现身边不知何时正站着一位少女，定睛一看，正是那位被称为格里芬的龙人族少女。

他轻轻挑了挑眉，在之前，因为艾卡莉和伊莱莎实在太过于显眼出色，就连名号都是“第十四位猎龙法师与绿发的绝对防御精灵”，以至于这位始终跟在二人身旁的白发少女反倒没有太大的存在感，而前一夜，那道巨大漩涡将船队卷入，艾卡莉和伊莱莎也齐齐坠入其中，这位白发少女却在第一时间开始营救船员，尽最大可能地将落水的人们送到没有被波浪掀翻的船只上，这其中就包括他自己。

在伊莱莎被救起来之前，这位少女的出现如同为船员们提供了一块主心骨一般，纵使自己同样身负重伤，但却始终沉稳而又冷静，做着如果艾卡莉在也同样会做的事情，这些，都被瑞贝肯会长看在眼里。

经此一事，他对格里芬的看法有了很大的改观。

也许就是如此——猎龙法师身边，是不会有闲人的。

思绪游走了片刻又被迅速拉回，瑞贝肯会长推了推眼镜，慈祥地笑着伸手示意对方坐下。

格里芬点点头，掀开兜帽，露出那头银白长发和一对龙角，尾巴一收坐在瑞贝肯会长面前。她的表情相比之前的平淡冷峻，此刻则多了些许疲惫和忧心。

借着月光，瑞贝肯注意到格里芬脸上有着两道没来得及洗去的泪痕，对方的眼眶也泛着淡淡的红。他张了张口，想问些什么，却还是转移了话题：

“伊莱莎小姐......怎么样了？”

格里芬开口，声音略带着些许沙哑：“伊莱莎小姐她......身体没什么大碍，只是......对于那件事，还需要一段时间去接受吧。”

“对于艾卡......对于你老师的事情，我很抱歉。”

格里芬顿了顿，垂下眼帘，掩藏起眸子中的忧伤：“这......怪不了任何人，就连伊莱莎小姐也是，老师想那么做的话，这样的结局......对她而言也许是最好的。”

鼻尖不知为何又再次泛起股股酸意，她连忙晃了晃脑袋，憋住险些冲破防线的泪水，转移话题道：

“啊啊......抱歉，说起来，我来是想向您确认一下船队的情况，我们现在在哪里，还能继续航行多久呢？”

瑞贝肯会长感到有些意外，他以为格里芬的冷淡是内化于外，没想到她同样也会对这种事情感触颇多，而且看样子，这种情感上的忍耐显然不是第一次了，这种事情对伊莱莎的打击很大，现在看来，换做其他人也同样不会例外。

“唉......依海水的情况来看，自从那道漩涡消失之后，我们应该就脱离荧光海的范围了，现在是处于西面大洋的中央位置......对于船队物资的情况，我也同样正打算找二位商量，现在船队的补给只能支撑到勉强抵达风神龙谷，或者就近在埃蒂格尼西北侧的一处港口靠岸，所以......”

闻言，格里芬沉默地思索着，照瑞贝肯会长的话来讲，要么继续抵达风神龙谷，要么就只能打道回府了。

可以她所知，老师的想法是在抵达风神龙谷之后，调查隐风龙的消息，再解决龙人族军队暴乱的问题，如果可以的话，解决那只传说中的风神渊龙恐怕也会被列为她的目标。

而现在，作为这一切行动的中心的艾卡莉死掉了，这次航行真的还有意义吗？

格里芬很明白，即便自己打算继续坚持老师生前要做的事情，即便自己也同样极有可能在风神龙谷找到自己出身的谜团，但她没有艾卡莉那么强，这条道路也不是说走就能走得好的。

难道，真的要就这么返航了吗？

“这......不是我能决定的，还是要征求一下伊莱莎小姐的意——”

“继续航行吧。”

伊莱莎的声音突兀地在二人身侧响起，打断了格里芬的话。

格里芬猛地仰起头，见伊莱莎已经从船舱里走了出来，她的头发依旧蓬乱，脸上布满泪痕和灰尘，但那通红的眼眶中，目光却是无比清澈。

背对着月光，伊莱莎的声音再次响起，虽然沙哑无比，但却异常平稳：

“如果是她的话，哪怕不是为了自己的想法，就算是为了那里的人们不再苟活在古龙的阴影下，也会选择继续走下去的。”

“更何况，”伊莱莎的眼神坚定又温柔，目光投向格里芬，后者已经快要抑制不住眼眶中再次溢满的泪水：“她也答应了要帮格里芬找到关于自己亲生父母的线索，哪怕只是为了这个，我也要带着格里芬去一趟。”

“伊莱莎小姐......”格里芬的声音略有些抽泣，但心中的倔强让她拼命强忍住了泪水。

片刻后，千言万语汇聚成简单的一个字：

“嗯！”

伊莱莎苦笑着冲着瑞贝肯鞠了一躬：“会长——瑞贝肯先生，实在是麻烦您了，可无论如何，就像艾卡莉所说过的那样，我们都有必须要去那里的理由。”

瑞贝肯长叹一口气，他抬起的眼中也显现出久久未曾有过的清明：

“这也和我的想法相符，返程的话，荧光海域的风险依旧不小，何况只要到了风神龙谷，依我们的能力，应该是能重整船队和物资的。”

格里芬站起身，同伊莱莎一起深深再次鞠躬：

“我替老师......谢谢您！”

瑞贝肯连忙站起身来扶住二人：“不不不，不用这样的，其实，不仅是为了全力协助猎龙法师，我们这次出海也同样有自己的任务在身的。”

伊莱莎面露疑惑地问道：“能......详细说说吗？”

其实她心中一直明白，艾卡莉有着什么事在瞒着自己，而且这件事也绝对是艾卡莉要去风神龙谷的原因之一，如果可以的话，她也想知道那原因究竟是什么，但随着艾卡莉的离去，现在一切都无从知晓了。

所以，关于风神龙谷的事情，她都想尽可能多的知道。

哪怕，只是为穿越过来走完这辛苦一程的她完成某种遗愿，也好。

“是这样......其实我们也不确定，但就在两个月前，我们布置在边境线地下用于检测古龙运动情况、同时侦测可能发生的地质灾害的魔法器发生了很不寻常的波动，通过大量的比对和计算，公会认为可能在风神龙谷深处有什么东西在试图激发地底的能量聚合物，可能是矿脉、岩浆，也可能是某种魔晶石。”

“魔晶石......”伊莱莎忽然想到了之前的巨岩磐龙：“会不会是巨岩磐龙？大型族群聚集起来进行集体性的地下进食，也许同样会造成这种波动。”

“不......这种可能性我们也思考过，但这次的波动频率大得吓人，我们一度怀疑是魔法器坏掉了，可一个个挖出来却都完好如初，而且从魔法器发生波动的强弱和位置分布来看，这次波动是呈扇形、以风神龙谷方向为中心向整片大陆扩散开来的。”

“说简单些......就是说，有东西在风神龙谷......试图在整片大陆地下做些什么？”

瑞贝肯会长点点头，面色再次变得十分凝重：“可以这么理解。”

伊莱莎和格里芬相视一眼。

居然还有这种情况。

“所以说，前往风神龙谷、探查这次地质紊乱的原因，必要情况下，即便是赌上性命也要阻止可能发生的灾害，同样也是我们的任务......二位大可不必过多言谢，老头子我也受不起，哎......”

“会长，您知道那东西可能是什么吗？”

瑞贝肯会长意外地看向二人，他没想到对方会这么问。

是啊，也就只有艾卡莉才会有这种多管闲事的心思。

“我们推测......那可能正是风神龙谷深处的最强古龙，真正的天灾——风神渊龙。”

伊莱莎心下一沉，果然是它。

据说曾经的末代猎龙法师，斯蒂尔诺，正是陨落于这位古龙之手。

关于它，与真正遭受过古龙天灾的人们口口相传不同，几乎没有活人知道它到底是什么样的，没人知道它的攻击方式，更没人知道它究竟有多强。

原因无他，只因为这只古龙强大到可怕，可怕到甚至可以让其他的古龙为之所用，而即便有人强大到能够一窥其究竟，也会死在它手里。

这只古龙的名号，在整片西大陆都是可以称之为噩梦的存在。

“会长，”伊莱莎抿了抿嘴唇，开口道。

格里芬的表情十分平淡，她知道伊莱莎要说什么，而那也同样是自己想说的。

“如果可以的话，我们也能帮得上忙。”

瑞贝肯会长一愣：“可是......二位现在的情况——”

格里芬伸出仅剩的左手，捂住自己的心口：

“如果老师也在的话，她也会这么说的。”

伊莱莎的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伤，笑着开口道：

“无论遇到什么事，我们也都会像她那样，继续加油的。所以，照着这个方向，继续走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