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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脆弱的信任

“疼吗?”

泽费罗斯摇了摇头,但手还是握紧了身下的医用一次性床单。

“不疼,你放心检查吧。”

严俨无奈地摆摆手,他最头疼的就是遇到这种病人了。

“我知道你能忍,骨头断了也不会叫一声,但是如果你不把实际情况告诉我,我这做医生的也很难判断啊。”严俨关了手电筒扔掉沾了污血的棉球,他是真不知道怎么做才能把口腔里面伤成这种鬼样子。

严俨拍了拍床,让他趴着。

“这里?”

“还好。”

严俨翻了个白眼。

“这里呢?”他看不见泽费罗斯的表情,但看他耳后冒出的汗,估计很疼吧。

“唉!”严俨摘掉一次性医用手套,用消毒酒精洗了洗手。

“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问题,这段时间和以前一样,注意个人卫生,最近不要洗澡以防背上的伤口发炎,吃清淡的流食,忌烟忌酒,不许熬夜。”严俨挠了挠头,侧过身看着门口,泽费罗斯听着没什么大问题就开始麻利地穿衣服。

“我多啰嗦两句,你也别嫌我烦。我也知道你平时挺爱干净的,但是再怎么注意也有很高的风险啊。”严俨翻腾着柜子里陈列的药膏,“你不是挺中意外面那小子吗?他不行,还是说你们不和谐。”

泽费罗斯失笑,他不急不缓地扣着扣子,回答他:“谁说我看中他了?”

“好好好,你是老板你说的对。”

严俨对他这种死鸭子嘴硬的态度很是无语,被别人说中了就不承认了?上手玩的时候可没考虑这些吧。但严俨转念一想,泽费罗斯这意思不就是说两个人还是那种很纯洁的“革命友谊”了呗?

“要我顺便帮他也看一看吗?”严俨随口一问,他把眼镜摘下来收回眼镜盒里,揉了揉被压的有些疼痛的鼻梁。

泽费罗斯看着他的动作来了兴致,严俨日常里都戴着眼镜,平时也很少见他把那个奇丑无比的黑框眼镜摘下来,现在这么一看,他还是不错的呢。

“我以前有没有说过你把自己收拾收拾也是个帅哥呢。”

“我一直都是帅哥好吗?”严俨挥挥手把他推开。说起外貌来,他倒是承认自己比不上泽费罗斯那样,但怎么说也是个浓眉大眼、样貌端正的大叔。

泽费罗斯被他的话逗笑了,严俨这个人真的很有意思,有时候和随便他说几句就能开心许多。他叉着腰看着门,好像这样就能透过门看到外面站着的沈铎一样。

“到底要不要我帮他看?”

“他么……他可纯洁得很呢,就不劳烦您了。”

“听你这话倒是清楚得很啊。”

泽费罗斯接过他手里的药膏揽住他的肩膀贴近他的耳边。

“当然啦,就像严医生昨天晚上用的是左手还是右手,叫了小许几次我都很清楚呢。”

“妈的,没个正经的!你给爷滚蛋!”

严俨脸上一红一脚踹在泽费罗斯屁股上把人踹了出去,沈铎看着耳朵和脖子都红了一圈的严俨有些好奇,但一看泽费罗斯那偷笑的样子,就知道他又拿严医生开玩笑了。

每个人都有一条底线,即使是一个外表和善性格温吞的老实人,当有人越过他的底线去挑战他的极限时,这个老实人也会陷入疯狂。

关铭可以说低头低了半辈子,从小时候不知天高地厚和别人逞凶斗狠每天被打的哭爹喊娘,到长大了学会点头哈腰溜奸耍滑讨好“贵人”,他还以为自己早就习惯了。关非说他这是阿q精神,他没读过书不知道什么意思,反正每次强忍着恶心拍完马屁后就浑身不舒服,总得回家当回“老子”过过嘴瘾。

可那以前也只是在家里而已,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敢冲着他“又爱又恨”的大老板发火。

关非是他的底线,他没有什么奢求,本来也只是求个平安健康罢了。可现在有人非要他不好过,那就别怪他翻脸不认情了。别说是堂堂正正的人了,就连哈巴狗被人一脚踹翻了饭碗也得呲呲牙吧?

向手下的弟兄问了泽费罗斯的去处,关铭怀里揣了把菜刀就一口气闯到那家茶楼里去了,他也不废话,见到泽费罗斯就要往下砍。

沈铎端着热水一进门就看到文钧被踹栽进烂桌子里爬不起来,关铭正拿着从自家厨房里抽出来的那把明晃晃的菜刀追着泽费罗斯左劈右砍好不热闹。

他挥刀的动作很大,看起来气势汹汹非常恐怖,可泽费罗斯却看出来他根本不会用刀,每一个砍劈的动作都要缓冲一段时间才能继续。他抓住这个间隙,在关铭第一下砍过来时向右边快速一闪避开刀刃,趁着他向左砍的动作惯性,右手做钳状挟制住他的手腕向内一扣,左手穿过腋下做手刀狠狠砍向关铭暴露出来的肋部。关铭吃痛,一哆嗦身上的力气就泄了,还没来得及等他反应过来泽费罗斯就曲起膝盖撞在他毫无防备的腹部,他的拳头就这样毫不留情地砸下去,一下,两下,三下,四下……直到关铭弃了刀蜷着身子在地上爬不起来。

泽费罗斯甩着手站直看着愣住的沈铎,比起恼怒,他更多的是无奈。沈铎把热水放在地上,把门关好才走了进来。他虽然有些意外关铭的举动,但他不敢多语,为泽费罗斯找了把能坐的椅子让他坐下后,又去烂桌子堆里把文钧捞出来。

泽费罗斯很在意文钧之前的伤口,文钧摇摇头叫他别担心自己,还端起沈铎拿回来的热水壶泡起了茶。

泽费罗斯哪里还有喝茶的兴致,他的指关节打破了皮,不是很疼,但是却让人烦躁。他放下茶碗,不怒反笑。

“关铭,我记得我说过,我并不是一个不讲道理的人。”

关铭捂着腹部从地上爬起来靠坐在墙脚,他的口鼻里都是血,正一点一点往下掉,被泽费罗斯这么打了一顿他反而冷静了许多。其实他知道自己是杀不了泽费罗斯的,温格那些人那么多年处心积虑都想把他扳倒也都没做到,更何况他这种水平。可他就是咽不下这口气,人不就是凭着一口气活着吗?这辈子挣得不就是那口气吗?

“哈,哈!你这种少爷懂什么?你根本不懂!”关铭说完呕出一口血来,他的胸腔可能被打坏了,麻麻的已经快没知觉了。

“可你也不懂我,我们各有各的难处,何必来这一套呢?”泽费罗斯接过文钧递上来新茶,用茶盖捋了捋茶叶,“别告诉我说,你来了就是为了说这些。”

沈铎默不作声地守在门口,他很奇怪关铭来的目的,之前不还是好好的吗?怎么现在像见了仇人一样。

“我最讨厌,最讨厌的就是你,你们……”关铭扶着墙壁踉跄地站起来,右手手指一下一下指着泽费罗斯,又指向沈铎,“你们这种人。你们这种人根本没有感情,根本就没有心,你们的心就是个摆设,你们的血都是冷的。”

“所以你们就要压榨我,榨干我们,用我们的血取暖,吃我们的肉过冬……什么道德,什么规矩,妈的都是狗屁!你们,你们就是一群畜牲,吃人肉的畜牲!”

“老大他喝多了,别听他的!”文钧被他的话吓得头顶都在冒热气,他急忙拉着关铭怕他再说什么要命的话,却被对方一把推开。

“文钧你这辈子,你该后悔你跟了他们!你该和我一样后悔!别看你现在人模人样的,你和我又有什么区别?你照样惹不起他们。”关铭用手指着泽费罗斯,“你照样在他们那里得不到好!你以为你爬的够高了,实际上永远被他们踩在脚底下。”

关铭用手把脸上的血抹匀,扑倒在泽费罗斯面前,他拽着他昂贵的西服外套,揪着他的领子,似乎要把所有怨气都发泄出来一样。

“我有时候真羡慕你啊,你他妈的,你他妈的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你不一样啊——你是谁!你是老大,你是老板呀!穿的有模有样,吃的香喝的辣,你让我把亲弟弟给你我就给你了,你还要怎样?还要我怎样!可都这样了,都这样了你居然还不放过我!你说说你是个什么东西?啊啊……”

文钧想要上前把人拉开,泽费罗斯却伸出胳膊拦住他,关铭脸上的血滴在他眼眶边,可他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你带着沈铎出去。”泽费罗斯说。

文钧气的直跺脚,可他也只能听泽费罗斯的。至于沈铎……文钧叹了口气。

关铭把泽费罗斯压在梨花木的交椅椅背上,泽费罗斯的后颈被硌得生疼,面对张牙舞爪恨不得把他一把撕裂的关铭他反抗都没反抗一下。

以前他总害怕别人用这种憎恨的眼神看他,可现在他甚至可以直视关铭眼中的自己。

后颈的骨头疼得厉害,泽费罗斯侧着脸把头垂下,这个角度关铭正好可以看见他嘴角的笑容。他轻轻的叹息一声,语气又变得和日常聊天一样。

“你羡慕的是我吗?”关铭的血一点一滴落在他的鼻梁上,顺着他面部的曲线滑落下去,好像落泪了一样,“你羡慕的是我,还是我拥有的特权?”

泽费罗斯双臂自然垂落在身侧,胸前的白衬衫被血染红一片。

“你以为我的权利来自哪里?权利之上还有更大的权利。”泽费罗斯冷笑了一声,这回他没有假装。感觉到关铭的力气放松了一些,他一把将其推开用衣服擦了擦手上的血。

关铭看着他,一脸不可置信。他从未思考过这种问题,即使泽费罗斯的语气和表情还是那样,可他刚刚在压着他的时候还是感觉到了他那因无法自制而颤抖的身体。

“你要来感受一下这种权利吗?你以为我每天很开心吗?你以为我很喜欢吗?如果是你,给你你敢要吗?”

泽费罗斯笑着,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出了问题要和关铭说这种话。他想掏出烟给自己点上,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手抖得根本打不着火。

发火一样把打火机扔掉,泽费罗斯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刚刚被他推倒在地上的关铭身边。夹着烟身的食指和中指稍一用力,烟纸里面包裹的烟草就被他捻烂了。

“你羡慕的根本不是我,你羡慕的是特权。”

“你羡慕的是有特权的人可以压迫别人随便把人踩在脚底下,你羡慕的是有特权的人可以无法无天为所欲为蔑视道德和法律,你羡慕的是有特权的人可以把人呼来喝去当狗一样踢着玩……你以为你就很高尚,很勇敢吗?实际上你和我这种人又有什么不一样。”

他用一种极其平淡的语气说出这一段自己心里不知道想过多少遍的台词。这种感觉真是太糟糕了,太糟糕了,为什么非要闹到这个地步?他忍一忍不就好了,就像所有人说的那样,为什么要把这些摆在台面上说?和关铭说这些做什么?他又有什么资格指责关铭?

可有时候他就是不想忍了,他为什么不可以发脾气?为什么不可以说出自己心中的所思所想?为什么他非要得到别人的允许才敢把这些狗屁不通的东西抖出来?

他越来越激动,越来越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他一直以来伪装得很好的和平表象似乎就要失控了。泽费罗斯掐着关铭的脖子大声质问他。

“公平,什么是公平?你为什么不天天把空气挂在嘴上呢?你为什么想要公平。是空气不如公平重要吗?还是因为空气很多所以你从来都不会担心没有空气。就是因为没有公平,所以才要追求公平!你别自以为是的以为只有你是受害者。”

“我不管!你就是享受了!我不管这些,我就要我弟弟,你把关非还给我!”

关铭确实没有那么高尚,以前他只想着往前爬,以后就可以把别人踩在脚底下,指挥使唤别人。他也确实没有那么勇敢,他只是怯懦得内心再也受不了,所以他才傻了吧唧地提着菜刀冲到这里,他本来有无数种和泽费罗斯谈判的方法的。

他受不了的到底是什么?是关非的离开?还是胆小懦弱的自己?还是这个残酷又操蛋的世界?

“够了!”

像是真的被他说中了一样,泽费罗斯好像受够了一样怒斥一声,捻得碎烂的香烟被他摔在地上。

是啊,关铭说的对,他享受了特权,无论如何他确实是享受了。他根本没有资格谈论什么公平和正义……因为他也是那种会用特权压迫别人的混蛋啊。

明明早就认清了这一点,可被关铭指出来的时候,他为什么还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泽费罗斯深吸了几口气,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可以正常一些。

“你弟弟现在要比你安全得多,你倒不如考虑考虑自己,我给你个机会。”

一份请帖的复印件被扔在关铭面前,泽费罗斯背过身去,胸中抑制不住的痛苦几乎要让他当场失态。

“这是一份请帖,你按照上面的时间去接他们,路上会发生什么谁都不知道,温格和百里寅都会派人过去。如果你任务成功了,我就让你去见关非,让他亲口告诉你他到底过得好不好。但在任务完成之前,我不会让你联系到他的。”

泽费罗斯知道晚上文钧要去喝酒,就让他先走了,说是有沈铎在也行。文钧一咬牙拉着沈铎交代了好半天才要了车钥匙离开。

回到公寓,沈铎拿着热毛巾擦拭着泽费罗斯的右手,他跟着ASA没学些什么本事,只是学了些急救方面的知识。

眼角瞥到泽费罗斯手腕处的那些伤痕,某些人嘴硬地说过几天就会消下去了不用他管。沈铎垂下眼眸,把泽费罗斯的衬衫袖子挽起来,用冷毛巾敷上去,他甚至能清晰地看到他因为情绪激动而突起的血管。泽费罗斯倒并不在意,翘着腿躺在床上随他摆弄。

“沈铎,我这两天是不是太暴躁了。”

泽费罗斯的话听起来并不像一个问句。

“我感觉,很糟糕。”

他到底在说什么糟糕呢?是这个世界,是他曾经信任过的手下,还是他自己呢?

沈铎手上的动作很温柔,他这样回答他。

“最近的大环境很不乐观,这不是您一个人的问题。”

“哈哈……是吗。”

泽费罗斯的语气懒洋洋的,看样子他似乎又回到了以前的状态。沈铎认真地擦拭着那些细小的伤口,他藏在心里的有些话还是忍不住了。

“其实您完全可以告诉关铭,关非在那边陪clair小姐和顾子歆小姐读书。”

“多嘴。”泽费罗斯踢了沈铎一脚,“他从头到尾就没有信过我,哪里会因为你三言两语的解释就罢休呢。比起让他相信我,不如让他怕我。”

沈铎沉默了,这种方法他有些不敢苟同,他更没想到他们这么多年的关系原来这么脆弱。可回头想来,因为利益而结合的人,最终也会因为利益而分手,这是再简单不过的常理了。泽费罗斯当然知道,他只是选择了一个效率更高的方式而已。

“我今天说的话太多了,很累,不要再让我说话了。”

沈铎点点头,忍住了心里的好奇。泽费罗斯在茶馆里说的那些话,虽然还不确定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总之就是让他很在意。

关铭明显没有听懂泽费罗斯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一门心思都扑在关非那里,哪里来得及去思考泽费罗斯的话。

在这个完全不讲道理的环境里长大的人也会期望公平正义吗?沈铎得不出答案,他也脱离正常生活太久了,有很多感悟他早就都忘掉了。

“你怎么不跟着文钧去玩儿?”

“我留下来陪您。”这种伤口沈铎很熟悉,他小时候也和人打架,小孩子下手不知道轻重,有时候打的对方手破了还不知道收手。

“你有兄弟吗?”

“以前有一个弟弟,比我小六岁。”沈铎洗着沾了血污的毛巾,“有一次和父母回老家,路上出车祸死了。”

其实这些事情泽费罗斯早就知道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突然想起来问他这些,怪没意思的。

“关铭是个好哥哥。”沈铎顿了顿,他拿着毛巾站在一边,“我不是说您在为难他。”

“那你是个好哥哥吗?”泽费罗斯笑着问他,却见沈铎垂着眉毛,他的眼睛缓慢地眨了两下,似乎想起了什么。

“……我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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