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前尘梦(上)
“警官。我发现时是正要出去吃饭,我今天一下午都待在家里,休假了,半天工资又没了。这已经是这个月我请的第三个半天了。朋友问我一周休几天,我说:一天半。其实只有一天休,多出来半天纯靠自己请假。”
警察打断他:“你下午休假,中午从这边回去的?当时没看到人。”
“对,没有,我正要说这个呢,当时我先是看到一串车钥匙,我还在想谁的车钥匙在这里,然后就看到一个人躺在地上,双手放在胸前像是在忏悔什么……”
警察不在意他的絮絮叨叨。
死者是一名约30来岁的男性beta,身材相貌平平,皮带是某牌经典款,手上戴着劳力士。还是个有钱人。
死因是一把从身后捅进去的刀,批发市场随处可见的劣质刀具,身上有电棍击打过的痕迹。他心里已经有了作案人的画像,专案组盯了很久的跨省作案的嫌疑人在附近出现过,他也并不关心这个躺在地上忏悔状的死亡beta。
警察看到不远处从警车上下来的人后便走过去道:
“蒋队长。”
“监控里显示嫌疑人进入了这个小区。”蒋旭年说。
“那上面的指示是。”
“即刻拘留。”
“有足够的证据吗?”
“二十四小时够了,证据差不多了。”
警察又做了常规的现场处理,做完这一切就要收队离开。“蒋队……人呢?”
晚上的夜风又起了。
蒋旭年看着三楼客厅的灯熄灭,安保发现了这边站着的人,白天不太平,警惕走过来一看发现是个警察。
·
陈舒蓉把客厅的灯关了后,开了氛围灯,今天是崔静搬家的第一个夜晚,小别墅那边还有些东西没处理到位。
东西都搬离得差不多了,客厅显得空旷而寂寥,一副家具匆忙出走的模样,这种氛围下,正适合看点荒村野岭悬疑剧,陈舒蓉兴冲冲给家里人打电话。姐姐说:
“对于一个旧性别女性,beta无论男女都是异性,你和你朋友要注意一下分寸。”
“你是不是喜欢她?让她成为你的下一任结婚对象也不是不可以。”
崔静找了剧递过来给她选,陈舒蓉吓得把电话挂了,姐姐在瞎说什么呢?
开局没多久,她神经正紧绷着就感觉一个人靠到了她的身上。
“吓死我。”
得。这么恐怖的气氛,静静就睡着了,黑暗里陈舒蓉看不清她睡得不安稳,像陷入梦魇。
梦魇中的人不是被执念困住就是被记忆困住。
……
镜子里的脸是一张全然陌生的脸。
这张脸布满哀痛的缄默,眼睑浮肿,因爱人的死亡而憔悴。那不是她的脸,是一张已婚女人的脸。
她脑子里自动地浮现新婚丈夫的脸,他穿着合身的西服在婚礼现场走动,礼堂里挤满了宾客,几名小孩在人群中穿梭嬉闹,礼炮声震耳欲聋,小孩们便吓得尖叫着跑到父母身边。
画面一转,报纸在几人间传阅,崔静看完上面丈夫坠崖失踪的消息把报纸丢到桌面笑了一下。
“配偶死了自动解除夫妻关系?是这样的没错。女士,户口本上状态会变为丧偶,这需要配偶的死亡证明,没有死亡证明的话火化证明也可以。”
警察摇摇头,意味深长道:“我们警局并没有接到报案,其家属也并没有报案,没有立案没有尸体自然没有死亡证明……对不起,我不能帮你立案,崔夫人。可能只有去法院以失踪为由起诉离婚了。”
人民法院。
“您好,女士,这项业务这个点已经无法开展,只能麻烦您之后来了,明天?明天不行,可能要周一了,很抱歉。下次见。”
“抱歉,为了减少律师和当事人排队等候的时间,我院上线了预约功能,不过最近都约满了,还请在网上预约靠后一点的日期。下次见。”
“又是您啊,我记得你,回回都是我接待的您,您还记得我吗?资料备齐了吧,申诉七个工作日后受理立案。不用担心,民事诉讼明确指出:自发公告日起,传票经过60天,即为送达……再见。”
“滴——”汽车鸣笛声响起。
“砰——”车被撞翻到江里,水“哗哗”涌入车内,她解开安全带从车窗游出去,在江面涌出头。
江边警笛呼啸。
医生道:“你在路上发生了车祸。”
丈夫的红发姐姐站在床旁拿着她的手机说:“人民法院打来电话,说你的资料丢失了,你需要重新递交过去,你去法院做什么?”
所有的、一切的、这个世界在警告她:婚姻关系无法解除。
死而复生的丈夫一身黑出现在客厅,转身叫她:
“静静。”
一身纯白的画家将一幅油画挂在射灯下,转身血从他眨动的眼里流下,他微笑地说:
“你是他的妻子吗?”
“砰——”花盆应声破碎,血也从他的额头流下。
所有人都在看着她,她的丈夫,丈夫的小三,小三的爱慕者,在大笑着,癫狂地捧腹大笑 ,披着一层演戏的皮一样毛骨悚然。
魔鬼在她的耳边低喃:她伤害他是没有关系的,她只是在为他们的爱情添砖加瓦,是这段感情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是伟大的功勋。那声音越来越大,言语越来越疯狂。
她忽略那些声音,但它们仍像刺一样扎进她的心底。崔静转身奔跑,脚下一步一花盆破碎的陶片,一步一土屑。
推开一扇门,地面变作别墅难伺候的实木地板。
她推开的门内:一个笼子立在屋子的中间。
她上前把笼子的布掀开,笼子里的画家脊背弯曲,长腿蜷在身前,目光死寂。
他好像死去风化很久了。
崔静递过去手心冒出来的钥匙,迷茫地想了想钥匙的来历:
那好像是她从丈夫屋子里翻找到的。保姆得知她发现了被丈夫囚禁的第三者,追问钥匙时战战兢兢,别墅的人以为少夫人会对那个好看的可怜男人极力刁难,装不住事的保姆目光欲盖弥彰地几次看向一个房间。于是,崔静在房子里找到了钥匙。
“我不能走。”笼里的人摇头。
他脸上自以为是的苦涩刺激着她的眼睛,崔静把这枚没费多大功夫搞到的钥匙狠狠地砸进笼子,金属相撞发出巨大声响。
她很不高兴。
作为“主角”的你不挣脱剧情的话,配角如何挣脱呢?所以为了你的自由,也……为了我的自由。
“哪怕你妹妹是假的。”她听见自己终于还是说出来了。
“你妹妹是假的,你也不跑吗?你身体还好好的,手脚都在,腿没有断掉,脊柱折断了吗?不要再在这里当狗了,站起来跑啊!当狗也没有尊严。”
“你在这个世界上已经不再有亲人了,留恋什么亲情,你是一个孤家寡人。”她听见自己语气骤然平静。
“薛以洁,不要当狗了啊,跑吧。”
她也不想当狗。
崔静蹲在地上够砸进笼中的钥匙,整个人挤在隔栏上,膝盖跪在地上,手努力地够,指尖差一点。她要把笼子打开,把他弄出去。
钥匙被人往前推了推,她够到了钥匙。
“你说……我是一个孤家寡人吗?”他问。
崔静拿到钥匙把笼子打开,抓住男人的衣领粗暴地把他拽出来。她本该没有这么大的力气,她也的确没有这么大的力气,是薛以洁跟着她的动作站起身。
“对。”崔静语气肯定道:
“你是一个孤家寡人,没朋友,没爱人,没事业。朋友都是想要上你的烂人,爱人是个法制咖,圈里名声被整得一塌糊涂。准确来说,你要是想破罐子破摔,没什么比现在的你更合适,因为你现在除了一条命什么都没有。”
她将他剥得鲜血淋漓。
“不过我也不是让你去死。我让你离开你懂吗?”
“我明白了。”他说。
画家的脸在窗帘后一片发灰的红色影里,下眼睑微微湿润,眼尾是一尾机灵的山雀。
他不是横平竖直的长相,脸上线条直而柔和,也不是男同性群体像被污名化了“母零”“娘”等含女性词汇的负面刻板长相,他平和细腻,像是能下一秒抱着文学书籍,露出聆听的神情。
崔静看他顺眼了一些。
如果说平和、细腻、没有威胁性被世俗划分为女性特有的气质的话,那么,崔静喜欢他身上的女性气质。
“你要做什么?”
“翻窗逃跑。”他把窗打开。
她看着他把窗帘拆了从窗口抛出去,几番操作后腿先跨出去,接着是身体、头,最后头顶也消失在窗口。
“喂,你要和我一起吗?”头重新回冒出来。
她笑道骂:“你有病?我们私奔?”
“哦。”画家重新下去。
她看着他鬼鬼祟祟尝试着从后院翻出去,谢天谢地别墅院子没拉电网,几次之后他成功了,他整个人逐渐缩小,变成一只精巧的手办,微缩场景人偶,消失在一片树里。
跑吧,快跑吧!
冲在前面让我看看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
崔静在空旷的房间失态地笑出声,笑声极度夸张,好像她原本该用来折磨薛以洁的劲全在此刻泄出来,她的笑声从楼上飘到楼下,她冲着楼下喊:
“阿姨,给我冲壶热茶上来。”
天边的太阳一团火一样地滚下去了。
整个世界黄灿灿,温在电器上的茶依然滚烫,玻璃器皿透出清润的茶色,几颗莓果被塞进去。
丈夫推门进来,看见自己美丽的妻子沐浴着落日的余晖抽烟,窗边如一缕魂,屋里烟雾缭绕又叫人发呛,混着被掩盖的像是隐藏彩蛋般的上等茶香。
这顶尖的茶煮水果茶着实是被糟蹋了。
这些日子,妻子已经糟蹋掉了很多东西,翟阳目光才移到笼子里,里面空无一人。
崔静被限制了几天自由。
也只是不允许出别墅而已,她放跑了那个会画画的男人,所以翟阳限制了她的自由。可不知道是因为她对他人的针对不如原剧情多,翟阳也没对她使一些不太好的手段。
她是被困在剧情里,可她某些程度算是一个拥有相当多任性权力的npc。
不出所料薛以洁被半路上截回来了。
时间走得很快。
崔静命令保姆拿来钥匙,复刻了一把。在一个风雨闪电交织的夜晚,她把薛以洁的房门打开,将家里唯一一件的雨衣丢过去,就在他披上雨衣要走时,崔静突然拉住他,缓缓穿上一件厚外套。
没有她,薛以洁绝无可能规划出这种路线,她得看着他。
“你跑出去不过三天就会被抓回来。我跟你一起走。对!”
她突然决定了,一起跑了算了,失踪个几年,这是一个心血来潮的疯狂决定。
薛以洁疑惑。
她身上的衣服再怎么厚也抗不过雨,顶级的布料比人皮更娇贵,所以她又披了一件便宜密实的衣物。
薛以洁把那一件雨衣脱下来。
两人穿行在夜幕里,崔静披着雨衣,依旧还是被雨蒙了眼,雨势很大,风雨都大,雷声闪电都有,别墅的狗吠淹没在雷声里,深一脚浅一脚的草木,铺了小石子的路尤其硌脚,雨溅在地面,砸出坑,像伞状的烟花。
她没有很俗套的崴脚,这不会发生在恶毒炮灰和主角之间,她在差点摔了的时候被薛以洁抱了一下。
嗯,这也很不炮灰。
算了。
薛以洁自觉牵着她跑,他手心的温度很烫,像团火。上了雇佣的车,日夜兼程、风尘仆仆从一端跑到另一个船业发达的地区。崔静很庆幸这个世界和自己的世界大差不差,大家戏言说这里的人出国不需要办签证,只需要问一个神仙,神仙不反对就是默认同意。
她以前来过这里。签证还是要去领馆办理的,只是,有渠道也可以不办签证,她轻车熟路搞到本地人的船。
上船时两人就要分道扬镳。
“不能去。”
“那里也不能去。”崔静对薛以洁的目的地一一否决。
“去缅甸? ”
“你会被卖了的。”
崔静想了想这和她的世界高度相似的世界,现在网络还没有那么铺天盖地的诈骗讯息,认真说:
“说不定会被卖回来,你想去感受不一样的人生也可以。”小说里主角的cp大部分都无所不能,凌驾于主角之上。
薛以洁看了她很久问:“你去哪里?”
“先在隔壁漂亮国落脚。”
“我先和你一起,你不是说我一个人会被抓回来吗?”
薛以洁上船伸手把觉得自己上当了的崔静拉上来。
海面波光粼粼,他在船板看了好几个日夜的海,面上迷茫且激动。
上了船,翟阳追的线索在这里便断掉。本家保姆在做水族缸的清洁时,在水草里发现了少夫人丢弃的钻石大戒指,保姆惊讶地捂住了嘴。
崔静带着拖油瓶在几个国家辗转,她前世全球飞经验比这个只被迫在严谨着称的国家读书的薛以洁经验多。他看她的眼神逐渐疑惑,崔静知道他在想什么。
在他眼里,她是个刚愎自用的人,这个朋友要断联,那个地方不能去,有时她听到一个名字或者看到一个建筑、一个平常商店的名字,突然脸色就变了,当她拉着他离开后,会看到一个人上前询问什么。她好像总是能先一步地察觉翟阳的手下,在他们赶来之前撤离。
他们又换了一个地方。
崔静指挥他把后院的杂草除了一些,她带来的一些种子三个月就能长大,这说明她打算长期居住,不远处有一个湖,几天才能在湖边看到一个眼熟的脸孔,她对外国人的脸有点脸盲,只要是外国人都长一样,所以才是熟悉的面孔。
崔静会经常在湖边钓鱼,钓了又放回去。
薛以洁不钓鱼,他杀鱼,像洗笔刷一样把洗涤出带着浑的水倒掉,杀完放到砧板上,蒸笼里。
“你在想什么?”崔静好奇询问。薛以洁拿着刷子对着湖面发呆,最近她们靠一些简单的技能营生,薛以洁把自己据说没有灵魂的模板画出售,崔静重操旧业在网络挂名:Frieda。贩卖自己的设计图。
对于她来说他没有秘密,而她对他而言,美丽神秘,他对她一无所知,只能从相处间认识。
薛以洁已经对着湖发呆好几天了,还时不时地看向自己这边,她问完后他说:
“思考湖水和鱼的关系。”
“思考出了什么吗?双脚离地的艺术家。”
“湖面很像鱼鳞,特别是有光的时候。如果鱼鳞是湖面,那么挨着鱼鳞的鱼的身体是湖面下的湖水。鱼就是湖。”
“拿着。”崔静把一桶鱼塞给他,扶了一下帽子,收拾了自己的宝贝鱼竿往回走。
薛以洁在后面喊她,于是她转过身去。
看见他提着写生的便携颜料和画架,扛着她的钓鱼椅,地上的草淹没脚背,风拂过他的衣角和短发,太阳从一棵嶙峋的树间射过来,印着他晒黑了几分的脸。
“我喜欢你。”